季嵩鹤有些恼了,将手里那朵已然揪秃了的梅花丢在地上,愤愤的踹了一脚那株略显瘦弱的梅树,最后泄气了一般,低垂着脑袋,闷闷的开口:“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在其位谋其职,这话在哪儿都是合适的。殿下生来便是太子,也该想想身为太子你应当做些什么。”沈君泽折了一支红梅细细观赏着,“时候不早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殿下,臣先行告退了。” 沈君泽带回家的那支梅花被长公主安置在了相府堂前,为满厅堂的沉闷的桌椅添了几分艳色与生动。 翌日沈相被召进宫,御书房内,皇帝手里拿着一幅画,沈相透着背面瞧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沉默的站着,等着皇帝开口。 “昨日君泽进宫一趟,不成想叫安和公主见着了,特画了一幅画像送到朕手里,想让朕替她指婚。”皇帝将画放在桌案上,沈相这才看清了,画上一株红梅树开的正艳,边上是墨发白衣的沈君泽眉宇间神色淡漠,正轻嗅红梅,“沈相你怎么看?” 安和公主,静贵妃的子嗣,听闻是位才女颇得皇帝喜爱,同静贵妃一般都是个不爱争抢的性子。 “能够得蒙公主的青睐是犬子的荣幸,然犬子体弱,常年缠绵病榻,恐误了公主良缘,臣替君泽谢公主厚爱,还请公主另择良婿。”沈相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皇帝收了画递与沈相,“君泽这孩子生的确实漂亮了些,也难免姑娘家瞧一眼便喜欢。沈相的意思朕知道了,这画你带回去给君泽吧,安和那边朕会替他回绝。” “安和公主画倒是画的不错。”沈君泽瞧着父亲带回来的画,不咸不淡的夸了句,然后随手丢进了碳炉。季泠冷眼瞧着碳炉里飞出来的灰烬,呷了口茶,“以后少去宫里,那些个说着不争不抢的,没几个是真的。上赶着让皇帝指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母亲说的是,以后我少去宫里,免得再惹是非。”
第4章 顾云青在西北守了两年,漠南的胡人终是按捺不住了,开始骚扰边境的几大州府,两边隐隐有再起战事的意思。 京城这两年过得也不太平,太子一党势力渐起,在朝中同三皇子季嵩明一党斗的整个朝堂昏天暗地,中间还有个看似庸碌实则趁机搅混水的五皇子季嵩言。皇帝对儿子们的斗争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太子虽聪慧但仍欠缺磨砺,他便干脆就让这几人折腾,瞧瞧他们能翻出什么大风浪来。 沈君泽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闲,天冷了就去郊外的温泉别苑,天热了便同母亲一块儿在家里吃冰湃过的水果,瞧夏夜里的萤火。 “不知殿下今日来访,是有何见教。” 入了夏,沈君泽畏热身上穿的清凉,手里一柄触手生凉的玉骨扇子扇着,风拂过人垂落的发丝,撩起人微敞的衣领,叫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瞧得有些眼热。季嵩鹤错开了眼,喉结上下滚了滚,又饮了口凉茶,这才稳了心绪,“西北战事将起,想来问问君泽你怎么看。” 话音方落,却听得人一声轻笑,羽毛似的挠过人心上,“西北打起来是早晚的事,漠南蛰伏了这么些年,安分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位有些雄心壮志的主子,可不得好好把握机会。” “若西北战事一起,那胡人首当其冲要打的便是澜州城。” 澜州城是顾云青把守的地界儿,上通瀚州下连兖州,是西北三大州府的中间要塞。季嵩鹤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随后抬眼瞧着沈君泽。 “不好说,澜州城虽重要,但仓谷关的粮才是最紧要的,一旦仓谷关失陷,澜州和瀚洲就会陷入无粮的困境,其中路途也会被阻断,瀚洲会成为孤城。”沈君泽手里的玉骨扇子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丢了颗樱桃在嘴里,细细嚼了吐出核来,唇上染了艳色,晶莹剔透的,好看的紧,“胡诌几句朝堂事,还望殿下莫怪。” “君泽哥哥说的在理,况且是本宫来向你请教,何来怪罪一说。”季嵩鹤压下眼底的欲,姿态端的更加工整,“前几日漠北送来一匹狼,通体雪白,就是性子桀骜了些,过几日父皇在校场命人当众驯它,不知君泽哥哥可有兴趣去瞧一瞧。” 沈君泽敛了眸子,默了半晌,才应了声:“好。” 校场边上围坐了一圈皇家贵族,饮酒谈笑,看戏一般的瞧着那被关在笼子里的狼。笼子安置在场中央,狼显然是被饿过几日了,已能瞧见凸显的肋骨,它脖子上拴着铁链,伏低了身子呲着牙盯着场上的人。 漠北使者沐络尚未离京,也在观礼之列。皇帝瞧了眼场上人,道:“我大梁男儿可有谁敢下场一试,成者赏金百两。”热闹的场子一下子便静了,只听见狼喉间粗重的喘息。 “我来。” 沈君泽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场上的人都向他看去。季嵩鹤也是一愣,忙拽住了他,“你疯了,这狼是畜生,咬伤了你可怎么好!” 沈君泽瞧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淡漠地瞧了他一眼,“殿下,你逾矩了。”分明是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却让季嵩鹤心慌地撤了手,待他再回神时,沈君泽已然到了皇帝面前。 “君泽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儿戏。”皇帝看着沈君泽一副悠闲的模样有些担忧,毕竟此事事关大梁颜面,换做别人若不成死了也就罢了,可沈君泽不一样,他若死了,怕是季泠要与他搏命。 “回皇上,臣想好了。”沈君泽一身白衣翩然,手里摇着那柄玉骨扇,闲庭信步一般走到笼子前缓缓蹲下。 场上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有些胆小的宫女都不敢看,生怕下一秒那位娇弱公子的手就给狼咬掉了。 沈君泽就这样同狼对视着,他伸手进笼子去摸它有些凌乱的皮毛,那狼仍旧凶狠地瞧着他,却没有反抗,稍稍顺从的伏在了地上,由着沈君泽从它的耳廓摸到下颌,最后还舒服的呼噜了两声。 “开笼子,取肉来,上好的精羊肉,切的细小些。” 候在一边的禁卫统领有些为难,便上前请示皇帝。 皇帝瞧着场下的沈君泽与狼,目光晦暗不明,他摩挲着拇指的翠玉扳指,挥了挥手,道:“按照他说的做。” 笼门打开的一瞬,季嵩鹤掌心已然捏出了汗,可场下那人却泰然自若,恍若他面前的不是凶狠的饿狼而是一只乖驯的家犬。 沈君泽牵着铁链引着狼从笼中出来,抬手虚点了点它的鼻尖,狼即刻顺地的伏在地上,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铁链被随意的弃置在地上,扬起些许的尘土,他抬手抚过狼的脊背,用指尖梳理着它凌乱的皮毛。有禁卫端着肉上来了,沈君泽抬眸瞧了眼那发抖的禁卫,嗤笑了一声,“给我吧,你且下去。” 玉骨扇被收在了腰际,沈君泽将宽大的袖袍往上拢了下,露出截细白的腕子,葱白修长的指尖掠过那一盘鲜血淋漓的羊肉,取了一片递到狼嘴边。狼张口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它伸着鲜红的舌头小心地叼过肉,大约是饿极了,胡乱嚼了几下便吞咽下去,绿莹莹的眼珠子就这样瞧着他。沈君泽沾着血的指尖挠了挠它的下巴,眉眼含笑,温声道:“不急,慢些吃。” 座上的人就这样瞧着沈君泽喂完了一盘肉,也不知是谁带头叫了声好,场上一片欢呼鼓掌之声。 狼伸出舌头舔干净了沈君泽沾血的指尖,末了便躺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肚皮和侧颈,这是狼臣服的信号。沈君泽勾唇拍了下它的肚皮,瞧了眼台上自打他下场就一直盯着他的沐络,低声道:“倒是委屈你了。” 一旁的禁卫统领以为差不多了,见这狼也不有凶相了便准备上前将狼带回笼子,哪知刚靠近了链子那狼就发狠一般蹿起来,以攻击的姿态直接扑咬过来。幸得沈君泽手快,立时牵住了狼脖子上的颈环,禁卫统领这才幸免于难。 “多,多谢,多谢公子搭救。”禁卫统领还没缓过来,说话都还有些结巴。 沈君泽牵着颈环蹲在狼面前,抽出玉骨扇在它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训斥道:“听话,不许乱咬人,否则就让你一直带着这链子。” 那狼好似能听懂,安静的蹲坐着,两只耳朵耷拉着,喉间发出呜呜的叫声,好似受了委屈在告状一般。 “锁链钥匙给我。”沈君泽向禁卫统领伸手,“我保证它不伤人,当然前提是你们不来惹它。” “君泽,把狼带回笼子吧。”皇帝盯着沈君泽,神色有些不悦。沈君泽安抚的摸了两下狼的脑袋,正视着皇帝凌厉的视线,“漠北的狼不该被囚于樊笼。” 沈君泽在人前鲜少露出这样颇为锐利的一面,他声若珠玉,清晰且坚毅,“豢养在牢笼的狼,连家犬都不如,还不如就此了结性命来的解脱。” 皇帝手里的茶盅摔裂在他脚下,茶水叶沫溅上衣摆,满场的人没一个敢上去劝,也都想不通明明圣眷正浓的沈君泽为何要因为这样一只无关紧要的畜生同皇帝闹。 季嵩鹤瞧着烈日下的人,站的笔挺,面上没有半分怯色,就这样直面皇权威严,他内心挣扎,若劝了势必会惹皇帝不快,但又不忍心看沈君泽受罚。 “你若喜欢,这狼便赏你了 ,将锁链钥匙给他吧。” 谁都不没想到,在静默了许久后,皇帝竟向沈君泽妥协了,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皇帝就离开了,众人也散了。 沈君泽解开了锁链,玉骨扇敲敲狼的额头,笑得眉眼弯弯,道:“现在你是我的了,没人可以欺负你,同我回家吧。”那狼蹭蹭他的腿,乖驯的跟在他身后。 季嵩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刻的沈君泽才是真正的开心,平日里见他皆是面色寡淡,偶有笑意也不过是虚浮于表面不达眼底,但刚才他解开狼锁链那一刻的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明媚,世间万般皆沦为了他的陪衬为之失色。 沈君泽才出了宫门,便有一位漠北打扮的侍卫喊住了他:“沈公子,我家大人想邀公子于云楼一聚。” “我知道了。” 沈君泽回家安置了狼,替它清洗处理了伤口,还命人在自己的院落里给它安置了一个窝,瞧着它在窝里安睡了这才出了门。 “不知沐络使者邀我前来所谓何事。”沈君泽规矩端正地坐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使者。 沐络恭敬地单膝跪下将右手置于心口处,“诚如公子所说,漠北的狼不该被囚于樊笼,您本该是翱翔穹宇的鹰,草原洒脱的狼,如今却被困在这四方的城,这与您而言不公平。”迎着沈君泽略显冷淡的目光,他这一番话说的赤忱,瞧着人的眸子带着炽热的光。 “狼不该被当做贡品,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又是谁教你的这一番话。你今日这番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你可知漠北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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