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摇摇头:“他向来对我薄情,我早已不在乎这些。”吕后忽冷声,“倒是你这个舅舅,吕家迟早毁在他手里。” 吕后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封名单你且秘密带给他,告诉他,斩草除根勿留活口。” 李誉慎重接过,问:“父皇分明已经看了那道告发的折子,却不下旨拿人,到底何意呢?” 吕后淡淡笑说:“他在等,等我们吕家自己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 李誉陪着吕后,续喝了几盅,才辞别了栖梧宫。 皇后掌任六宫克勤克俭,不许铺张浪费,尤忌彻夜燃灯,故李誉的轿子行在道上漆黑一片,害得轿夫差点撞上狭窄的宫墙。李誉身子歪欹在一边,扶着额掀开帘子问怎么回事,忽一抬眼,几分醉意醺然间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似是要照彻长夜火烧萧墙,他指着问:“那是哪个宫?” 随侍扶住他,回答:“回殿下,是芳华殿。” “为何灯烧得这样亮?” “回殿下,似是御驾停在殿门口。” 是了,除了那位,还有谁能把灯烧得这般奢靡如昼。 随侍看见太子面上竟苦笑了一下,怀疑是自己黑夜里看走了眼。 李誉放下帘坐回轿中,闭上双眼,说:“走吧。” 他真的不禁去想李择缨。李择缨出身邪秽满身脏污,却爱世上最明净剔透之人,芈蕙芸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他最爱之人。 李择缨是个极为执拗的人,他宁愿牺牲掉自己,也会去成全芈蕙芸的一切愿望。 李誉求娶蕙芸,正是因为深谙以上。 若一切顺利,这桩婚姻便会化作辖制李择缨的契约,套牢他的狗链。 李誉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李誉回到家,蕙芸还未睡,她披衣坐在榻上,低着头在一罩灯火前绣一双婴孩穿的鞋,眉目神情温柔如水。李誉望着房内这一幅温暖画面,站定在门口,借着夜风醒了醒酒,待完全清醒收妥心绪,才踏了进去,还记得带上门,将寒凉的夜关在门外。 蕙芸见他走过来,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说:“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早。”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头绣的东西往背后靠枕下塞,脸有些微红。 李誉揽着她坐下来,说:“家宴而已,吃完就回来了。” 李誉扫了一眼她背后,笑说:“我以为你以前最讨厌这些绣花的活了。” 蕙芸哎呀了一声,微带嗔怪地说:“人都会变的嘛,以前我还和择缨一样,很讨厌你呢。” 李誉的心突然难受了一下,像被一枚绣花针刺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听见蕙芸轻声说:“可是我现在很爱你。” 蕙芸望着他说:“妾最大的幸福就是和你有个家,生个孩子,男女都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 李誉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温柔说:“我和他都希望你幸福,只要是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第十四章 李择缨醉梦一场,醒来已是午后。 天光漫过朱户松窗,照在他睡得酡红的脸上。李舜城早已离开,但李择缨掀开被,落下前夜夹带在李舜城身上的几瓣花。 他赤脚推门出去,廊下落樱恰似飞雪穿庭,回想昨夜竟如他灯下读过的一帘幽梦。 但他知道不是梦。 他在院子里跑,大笑,衣衫乱了,鞋也没穿,摔了一个趗咧,可他感觉无比快活。 侍女两个见此情状飞奔过来,芰荷眼疾手快地擒拿住他,训练有素地给他诊脉。芙蓉给他穿鞋子披衣裳,用手帕揩拭他额角的细汗。 李择缨跑得喘气,面热颊红,眼笑得亮晃晃,说:“我没事,我开心。” 脑子坏了把脉是把不出来的。 芰荷当机立断:“芙蓉,去请许太医。” 芙蓉将巾帕递给芰荷,转身欲走,却被李择缨扯住袖。芙蓉回头看他,李择缨笑嘻嘻地说:“叫许晃有什么用,好姐姐,你去把父皇请过来。” 芙蓉一呆,芰荷有些无奈地失笑,李择缨之前关在院子里,许晃天天来,千金方开着仙人参养着,小殿下还是病恹恹的,看会儿书就喊眼睛疼,晒会儿太阳就说头晕。但只要见到李舜城,就立马活蹦乱跳的,眼睛都焕光,什么毛病也云散烟消。 芙蓉只不过在他喝药的时候嘟囔了那么一句,就被李择缨记到如今,说出来取笑。 芙蓉从他手里狠狠揪回自己的袖子,恶声恶气地说:“行行行,都给你叫过来行了吧,还需不需要带什么话啊小殿下,趁现在一口气全说了,奴婢好快些动身。” 芰荷赶紧捂住李择缨欲长篇大论的嘴,笑着对芙蓉说:“好了,快去吧。” 芙蓉脚步轻快地往御殿走。 幼时闽南一场洪水,她和芰荷没了爹娘,家道中落只好进宫。这对可怜的姐妹进宫前看舅舅舅妈的脸色,在别人屋檐下谨小慎微;进宫后看各位主子的脸色,生死荣辱仰人鼻息,每一日都像是枷缚石压一般沉重。 可遇见李择缨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李择缨灵慧稚真,心宛如一颗玻璃、一面透亮的镜子,皎然无纤尘,他珍爱自己也珍爱别人,爱别人对他有脸色,爱别人敞开心地对他笑、对他怒,与他待在一起,即便石头做的人也有了肉长的心。 芙蓉未曾有过这样轻松快乐的日子。她像是刚下山林的小动物,跟一个友善的人类交了朋友,才知道人间并非其他同类警告的那般:山下有人类的地方就是我们这种牲畜的屠宰场。 她望着天边掠过宫檐的鸟儿,脚下也仿佛生着风。 “陛下在议事。” 殿门口,刘继明抻柄拂尘将她拦下,问,“有急事?” 芙蓉点头。 刘继明皱眉说:“什么事都等吕将军出来了再说。” 芙蓉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吕邈出来了,芙蓉赶紧跪下,一双黑色云纹金纳边的靴子,踏着黑色纹理的大理石地板,袍角卷着利风,盛气凌人地经过她。 当今天子宵衣旰食,批奏折不喜暗,白昼的天,殿中也掌灯不辍,整个大殿的榻、椅、器具摆件照得金璨璨,屋子亮堂得没有影子,芙蓉进去有一霎的目眩。 李舜城倚着方榻在看卷宗,面色平淡,眉目沉着幽幽潭水。 吕邈私吞钱粮军饷藏不住腥,做的假账疏漏百出,杀人灭口倒是干净利索滴水不漏,涉事官员皆供认不讳自缢狱中,唯独把吕邈撇得一清二白。 李舜城一页一页缓缓翻着手里的卷宗,问:“何事?” 芙蓉跪下禀道:“小殿下昨夜烧还没退,今日又在院子里吹风,好像更严重了。” “叫许晃去看看。” 芙蓉欲言又止。 李舜城这才抬眼看她,问:“怎么了?” 芙蓉绷着头皮,无不紧张地说:“小殿下其实很想您。” 李舜城没说话。 芙蓉的心登时提紧,像以前跪在地上等候主子发落一样。 她忽听见李舜城低低笑了一声。 “他现在是想我,别生病烧坏脑子,又记起来想杀我。” 芙蓉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说:“小殿下这几日都很听话,谨遵医嘱按时服药,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李舜城看了一眼埋头跪地的芙蓉,翻了一页卷宗继续看,淡淡道:“我明日去看他,你退下吧。” 芙蓉出来已是一背冷汗。 远处天色黯下来,天上几点雁迹快要模糊不清,乌云压下来,似要下雨。 芙蓉恍惚想,一下雨,天就凉了,殿下的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了。
第十五章 吕邈贪污一案牵连甚广,按查花了整整一个月,光卷宗就起草了五本。 吕邈这几年在西北征战军功卓着,班师回京殿封亲王更是麾斥八极目中无人,若不是顾及宫里还有个表妹,怕是早已黄袍加身兴师造反。 此案既出,朝中无不以为吕家大事去矣,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竟被圣上轻轻揭过。 经李舜城过目的卷宗,重新誊写了七遍,才将吕邈从死罪中完美地摘出来,案底卷宗皆朱条泥章封入府库,一切盖棺定论,不容朝中任何人置喙一句。 边防不能没有一道坚固的城墙,因此西北不能没有吕邈,李舜城保下他,是为大局。 吕家杀人灭口不费吹灰之力,清扫善后平息舆论却盘根错节繁冗麻烦,故李舜城这几日很忙,甚至可以说焦头烂额。 说明日去看李择缨,实则根本顾不过来,早已忘了这回事。 期间芙蓉又来过几次,但刘继明对刺杀之事耿耿于怀,忌讳芳华殿的人在御前走动,全一柄拂尘给拦下了。 京中探子来报,吕邈回去之后不仅没在家好好反省,反而夜夜流连秦楼楚馆,这让夜夜添灯加班的皇帝头冒三丈火。 李舜城气得丢了折子跑去栖梧宫,吕后诚惶诚恐出来迎接,李舜城经过她径直踏进殿中,发觉脚下绵软如云,正是吕邈从西北带回的水纹山羊绒毯,不由更加恼火,用力地踏着毯子在殿中来回踱步。 吕后在一旁不知所措。 “怎么了陛下?” 李舜城回身看她,又见吕后髻上斜簪着一支和田玉羊脂的凤钗,沐过西北朝阳一般莹莹生辉。 李舜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吕后去摸头上,取下那支钗一看,脸色变得煞白,她将钗紧紧握在手心,于殿中静坐许久,接着叫人撤掉殿中的羊绒毯,换成普通毛毯。 自李舜城去过一次栖梧宫,芳华殿的人再没来过,像是死了心。 等李舜城闲了终于想起李择缨,却在心里埋怨这个孩子心气高,这段日子忙得没去瞧他,他竟也不晓得来看看自己。完全忘了那天芙蓉跪在他面前说李择缨病了,还说她家小殿下很想他的事。 一连几天李舜城处理公务之余都不禁想,李择缨每天到底忙些什么呢,来见自己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他还能比自己这个皇帝忙不成。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李舜城握着朱笔与一座描金的屏风对立,只觉近来每一桩每一件全在惹他发火。 鎏金玉杆的笔泄愤般摔在屏风上。 他憋着气,打算看看李择缨什么时候哭着鼻子跑来找自己,结果自个儿禁不住念想,反应过来脚已经往芳华殿挪过去了。 李择缨生病时萎靡了一阵,仿佛回到了被李舜城冷落软禁的那段日子,心境甚至比之前更为凄凉,他就像个任李舜城摆弄的人偶,随时能够弃掉的玩物,李舜城曾待他那般柔情蜜意,隔天就把他抛掷脑后了。 芰荷和芙蓉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说李舜城只是忙,过段时间就会来看他。 可那个人贵为九五至尊,什么事都有人鞍前马后,他能忙什么,他有什么好忙的。 李择缨抑郁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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