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雁来对上这样一对澄澈的眸子,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独在异乡为异客。他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要侍奉一个与自己父亲一样大的男人,熬死他以后再草草余生。没想到老天又给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让他与一个半大的孩子结了这不伦不类的亲。兰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问。可是在异乡的第一个夜晚,他会永远记得有一个孩子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甜甜的米糕。 贺雁来轻声问:“千里今年多大了?” 千里:“十六了。” 那确实是和明煦差不多大。 “你呢?”千里问。 贺雁来回过神来,笑着说:“我今年二十有二了。” 千里说:“那我应该叫雁来哥哥。” 贺雁来突然被呛着了,猛烈地咳嗽着,千里被吓到了,赶紧倒了杯酒送到贺雁来手中。后者仰头一饮而尽,才缓了过来,苦笑着道:“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童言无忌? 可是在大熙,仁帝十六岁的儿子已经会假装溺水陷害皇兄,换了在兰罗,千里真的就这么纯善吗? 他这么思索着,千里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露出些困倦的神态来。贺雁来回过神,问:“困了吗?我叫人打水来。” 千里点点头,在贺雁来准备叫人的时候,突然发问:“我们这样,算结亲了吗?” “......”贺雁来深吸一口气,思索着找比较好理解的回答给他,“嗯......算是。” 千里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抬起头问:“那我们还要做什么呢?” 他紧接着问:“我看到别人结亲以后都会嘴贴嘴,我们也要吗?” 贺雁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要不要!” 他无语扶额,不知道兰罗有没有开蒙丫头,也不知道千里现在还掌握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说来奇怪,明明在跟明煦对话时,他已经能把对方当成少年来看,可是换成了差不多大的千里,他就忍不住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字斟句酌着说,生怕把人教坏。 “额......就是......”贺雁来苦思冥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倒是千里主动道:“可是我小时候,看见额吉会跟阿布这么做。” 贺雁来实在无力招架,他头痛地望着这个专注的孩子,后者眼神不掺一些杂质,和兰罗的水一样清澈。可能对他而言,“亲吻”不是一件需要感情的事情,他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这个仪式能让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以“姻缘”为纽带紧紧连接在一起。 “......千里。”贺雁来正了正神色,双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认真道,“你们兰罗,多大了才算成年?” 千里答:“十九。” 果然还是莽荒的民族,在男女嫁娶之事上保守许多。大熙的公子家里急些的,十六七也该说好闺女了。也许正因如此,千里才能保持着少年的淳朴,流露出些不通人事的懵懂来。 千里问:“即使你是我的合敦也不行吗?” 贺雁来心一横,摇头拒绝:“不行。” “哦。”千里反应非常平淡,并不把这件事看得多么重要。正好外面侍女打了水来喊他去沐浴,千里应了声,灵活地一矮身,就从贺雁来的臂膀下溜走了。 贺雁来心情非常复杂,他又一次望着千里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孩子...... 然而很快,千里竟又回来了。 他身形清瘦,力气也不大,摇摇晃晃地提着一桶水来,每走一步都往外溅出不少的热水。贺雁来听到动静探头一看,脸上划过一丝惊诧:“千里?怎么是你提水来了?” 他忙推着代步车过去,然而千里气沉丹田,猛地快走几步,重重地把水桶放在地上,然后直接来上手扒贺雁来的衣服。 “哎!千里!这是做什么?”贺雁来一惊,忙想制止他,抓着他的手问,“怎么了这是?” 千里被抓住了手,还有些不明所以,很真诚地看着贺雁来说:“给你擦身子,你行动不方便。” “祖宗哎我哪敢让你给我擦身子......你把明煦给我喊来就行,好吗?”贺雁来耐着性子哄。 没想到千里眉心一皱,不满道:“明煦?是那个嘲笑你穿衣服不好看的吗?” “他不是在嘲笑我......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贺雁来没法子了,千里找到机会又来脱他的外衣,神情严肃,丝毫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刚才说了,我们已经结亲了。额吉教育过我,要对自己的合敦好,要永远对他好,这样才能算个好大汗。”千里闷头说了长长一段话,终于把贺雁来的衣服解完了,便拿了条帕子沾水拧干,再解开他最后一层里衣,“所以,不要明煦来......” 贺雁来忙出声制止:“等一下千里——”
第5章 千里 贺雁来的胸口上,密密麻麻满是伤痕。 新伤盖在旧伤上面,青色红色交织在一起,已经结疤了的摸上去有些隆起,看着很是可怖。千里一时间呆住了,愣愣地盯着贺雁来的胸膛看,都忘了自己本来是准备给他擦身子的。 贺雁来看着千里愣怔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拢了拢衣襟:“都说了等一下的,千里。” 千里抬头,认真地问:“这些伤,都是你打仗留下的吗?” 贺雁来低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两个人毕竟来自不同的国家,新婚头一晚就聊这些伤和气的......他刚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千里突然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些伤痕,又像怕弄疼贺雁来的一样,很快缩回手,问:“还疼吗?” 贺雁来被他可爱到了,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千里突然又问:“你的腿,也是战场上弄伤的吗?” 还不等贺雁来想好回应,千里就说:“我不喜欢打仗。” 贺雁来眸色一闪,没有说话,细细观察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答。 千里又把帕子在热水里过了一遍,一点一点擦贺雁来的胸膛:“我额吉......也是在战场上死掉的。我阿布,也是因为战争而死。我们刚才结了亲,你是我的合敦,现在你又因为战争失去了行走能力。” 说到这,他终于流露出了些孩童的脆弱,小声道:“千里不喜欢战争。” “......抱歉。”贺雁来最终道。 这场战争,是大熙挑起。贺雁来心知肚明。 他虽努力挽回,无奈人微言轻,硬是被天下“忠君”的悠悠之口押着走上了战场,面对这群赤诚良善的民族。最后不仅丢了胜利,连腿也废了,还将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合敦...... 贺雁来心中自嘲一笑。 “若是有可能,我自然也希望这天下太平盛世,海晏河清。”贺雁来叹道。 这几个词对于千里来说有些难了,他听不太懂,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不得其意。不过看着贺雁来落寞的神色,他也意识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现在情绪低落,懂事地没有打扰,千里干脆又吭哧吭哧地帮他擦身子来。 直到他洗完了上半身,准备继续解开他的裤子时,贺雁来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千里的手腕,待后者抬起头,迷蒙地望着他时,干咳了一声道:“千里,你也早点洗漱吧,今天累不累?” 千里“哦”了一声,乖觉地把手缩回来扔进水盆里,点点头,“累。不过大祭师说了,每一任大汗上任时,都是这个流程的。” “这样啊。”贺雁来笑容不改,他望着千里的脸,后者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对方传递了一个多大的信息,眼睛还是澄澈的,看得贺雁来这只老狐狸平白有些不好意思,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千里的头发。 兰罗人学大熙一样蓄发,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自然不能随意披着了事,而是梳了好几条小辫子,跑跳一天了,松垮了不少,摸上去感觉毛绒绒的,像一只才长毛的小狼崽。千里下意识地蹭了蹭贺雁来的手心,跟小狼被老狼舔毛时的神色一模一样,看得贺雁来不自觉一笑,手掌往下,顺势又捏了捏千里的脸颊。 “去吧。”贺雁来笑道。 他传了一声,便有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侍从上来引千里去了。 等千里的背影消失后,贺雁来再三确认他不会再突然跑进来了,才松了口气,就着千里刚才打的水简单擦了擦身子,便笑容温和地让下人把水抬走了。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千里,是今天才登基? 也就是说,传闻中的大汗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传说有误。那之前说他好男色,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杨显这才能把自己成功送来兰罗泄愤。 可是千里这么急匆匆地登基,甚至和结亲日子撞在了一起,匆匆忙忙,更像是毫无准备,硬着头皮硬上。加上他刚才说,阿布也是因为战争而死,所以,前任大汗可能在之前的战争中,也已经死了。 这样一来,兰罗在士气正好的时候选择同意议和,想来应该也是大汗意外身亡,群龙无首,为了掩饰这件事,好让大熙无法趁虚而入才选择的下下策,接受男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只是这样一来,又有了贺雁来搞不明白的问题。 他是男人,怎么能当正妻? 这场议和,兰罗到底是谁出面谈下来的条件? 贺雁来突然回过神来。 他现在一个和亲公子,新任大汗的“合敦”,又有什么资格想这些问题,就算想出来了结果,又能与何人说,又能改变什么。 贺雁来不想再管了。 既然现在千里还愿意对他笑笑,不如就把这段人生经历当成一次神奇的际遇,好好与人相处,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还能探问出几句真相。 也算是......对他毫无意义的五年戎马,有一个交代。 想着想着,千里回来了。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散着,只是额上那根小辫子一直没拆。他话不多,进屋了以后帮贺雁来扶上床躺好,便主动爬上去,到里面那侧躺下。 贺雁来:“......” 他想,这孩子还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生啊,旁边有个今天才见面的人,还来自敌国,他居然就这么心如止水地睡了。 正想着,贺雁来突然感觉千里动了动,转头看去,千里正尝试着转身面朝贺雁来,往下拱了拱,然后把脸凑近贺雁来的胸膛,就像是他主动抱着千里一样。 接着,千里又觉得这样不太舒服,眉心蹙起,接着伸手环抱住贺雁来的一条胳膊,搂在怀里,飞速地说了句“我要睡了”,接着就合上眼睛。 空留贺雁来一个人大半夜神志清醒。 他有些没弄明白千里的举动,哭笑不得地任他搂着胳膊,扭过头端详他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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