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去了! —— 马蹄狂奔,飞尘中一具幼弱身躯被链拖拽,自乱石砂砾上撞过,磨出道长长的血痕。 阮青洲疾追上前,逐至马尾时尽力倾身够向铁链,右手绵软一抬又是错过,他无力至失声,索性跨腿一跃,趁身躯摔下时方才能用单手狠拽铁链,却一并被拖着磕损了膝头。 极长的一道血红,延至深林,撞过树木方才断下。 阮青洲抱着丁甚被甩出数尺,一身白衣滚过尘土浓血,磨出的伤口自指节延至手臂,洇出的血红了半边衣衫,他撑手缓缓起身,托搂起孩童时手间更是发颤。 一副身躯瘫软,后背和双腿经拖行变得血肉模糊,白骨都已露出,丁甚满身破衫,神思涣散,只蜷他怀中阵阵抽搐。 “痛……”丁甚颤至无声,只是重复着这一个字,每每张口,嘴边鲜血涌出,便将脖颈染红。 阮青洲已是失神,只管抬手去接,却盛来满掌血红腥臭。他对着破碎的血肉无措至颤抖,紧抱着丁甚,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水光和血色。 古刀扯绳调过马头,远看两人,提刀冷冷下马。他拽过拖地铁链,抬步朝人行进,轻慢道:“看着至亲之人就要死在面前却又无力回天的模样,啧。” 古刀歪头扭了扭脖颈,扬唇笑起来:“就是你现在这样。” 几声大笑狂妄,链条跟着晃响,古刀握柄敲链,目光渐落在缺指的手上。 “阮青洲,及时止损最好,断了一指的仇本不需要靠你来报,只怨你手贱杀了我大哥,也怨你福浅命薄,被南望拋到北朔,成了他段绪言捧在心上又不珍惜的废宝。沿途均有我们的人引路,段绪言也该追来了吧,吊尸高崖、痛彻心扉的感受,我也让他尝一回,怎么样?至于吊哪具尸……” 古刀一甩链条,忽而冷了脸:“世子有仇必报,我也是。但冤冤相报,只能了在你身上。” 铁链打落在地,刀尖轻点身旁碎石,剐起道尘埃,古刀步步朝他走去,眼中笑意更凶。 阮青洲颓然坐地不动,至木僵时垂落的袖口忽被攥起。他迟钝地垂眸,看丁甚咬牙自喉间挤出两个字。 “走,吧。” 丁甚面色死白,在弥留之际想起阿娘蹲地将他用力搂入怀中,却转身冲进人群,被刀鞘捅腰滚爬在地,最终至河岸便一跃坠下的身影。 丁母最后在他耳边说的,便是那句——走吧。 “走吧……”丁甚费力张口,倒吸入血水呛得难以喘息,他极痛苦地一字一句叫着。 “殿下……哥……” 哥哥。 再听不见余声,指尖也已松落,周围便似闪电过后的那一瞬死寂。 走吧,主子。 走吧,殿下哥哥。 他曾有机会留住李之和丁甚之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推开药馆的那扇门,只要在丁甚被拖行之初就能拽断那根铁链……若是他没废去右手,若是他没来到北朔…… 那道咒他生不如死的巨雷终于落下,阮青洲撕心裂肺地痛喊出声,仰面时泪自喉间倒流,哽了喉头。 终见他崩溃在山林间,古刀得逞地一笑,挥刀就要朝那脖颈斩下,却听山道马蹄重响,再来一根利竹横空劈下,他方才退去半步,削尖的竹身便擦着靴面斜插入地,没进了几寸。 古刀冷下神色,远见天际霞光染血,来人凛冽,看来时目光阴冷,半面溅了红,鞍旁挂着新斩的几个首级,随马一路颠簸,浓血飞甩。 马匹尚未停蹄,段绪言甫一收眸见了阮青洲,登时跨步跃下马背,抽刀时鞘间血水飞出,溅过竹身,落了红。 极利落的一刀劈下,压得古刀虎口吃痛,蹬地抵挡,两人于冷锋中对视。 古刀眼已通红,狠声道:“你杀了他们!” 双眸沉至漠然,段绪言眼中只有杀意,他无言,径直抬肘砸向刀身。 力道之重,将人撞至后退几步,古刀尚未站稳,腹间受来一踹,余光瞥见寒色闪过,臂上骤然生出剧痛,再回神时才见血肉竟被削了一片。 面色苍白了几分,古刀忍痛挥刀,锋刃一下被人抵开,继而利刃剐过膝盖,转而砍入肩头狠狠压下。肩峰已被砍断,段绪言抽刀而起,转腕蓄力再往肩头猛然劈下。 血红溅了眼睫,膝头蓦地一屈,直直砸入地面,血便往刀口涌出,古刀撑刀跪地,痛至皱鼻抽气,被拔刀时的力道一带,仰头倒入地面。 血色染过一片。林间刀声已落,枯叶埋地,一柄利竹被攥入掌中,拔地而出时带起尘泥。 步履几步徐徐迈开,渐行渐近,古刀闻声再一抬眸,素白衣摆渐入视野。古刀轻叹:“可惜……也不可惜。” 话落那时,利竹骤然穿入心口,阮青洲眼仍带红却是冷漠,他双手扶竹,用尽气力捅入那人血肉,在鲜血溅起时眼眸微微一动,竟再不惧血红。 远处马声追来,铁风领头疾奔,兵马瞬间漫过林间,踩碎了落叶,古刀在闭眼前露齿一笑。 “戴赫起兵,不日便能攻陷皇都。杀了我又怎样,南望将灭,阮青洲,你也——” 笑声不止,忽被一刀斩了喉。 指尖一下发了颤,阮青洲双眼呆滞,久久停在握刀的手上,半晌才缓动着寻向后方。 他对上段绪言的眸,自那人躲避的目光里寻到了答案。 “你,知道?” 见他不语,阮青洲失落苦笑:“原来你们……都知道。所以你怕我离开,尉升和莫洋也没再坚持带我回南望……” “可你……”嗓音低哑,阮青洲声也发颤。 可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泪再涌出,阮青洲无助望向别处,脚下渐软,跪地时被段绪言扶肩搂住,紧收入怀。 可他感受不到一点暖。丁甚的尸体就躺在那处,他听到了南望将灭的噩耗,等不到重回故土的那一日。 什么都没了。 阮青洲失魂落魄地倒在段绪言怀中,没了责问,没了恸哭,就像一具抽了魂魄的尸。他在将入冬日的这一天被彻底打碎了一切。 —— 喉间一口淤血自回府后才呕出,阮青洲于马背上晕厥滑落,被段绪言用臂接住,抱入府中。 “周问!周问!”段绪言声已喊哑,再没能从他身侧退开半步。 汤药、施针……水盆来来回回递了一夜,血湿的布帕终已清出房门,那晚过后,阮青洲被吊着一条命躺在床榻上,醒时无神,睡时无声。 段绪言藏起了虎头帽,再不敢让他记起一点绝望。 可只那几日之间,关州瞬时入了冬,天一生冷,段绪言便不敢带他吹风,幸而阴了一日后天便放晴。阮青洲避光,被他抱出门时仍生抗拒,一双眼始终闭着。 水榭上铺了层褥子,段绪言让他躺着,枕在腿上。 阮青洲的指甲长了,他摸着时指腹停在指尖反复摩挲。阮青洲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如今却好似不再介怀这些了。 段绪言徒生惧怕,握进他的指缝。 “中庭新栽了桃树,我又觉得梅也不错,往里也栽了几株,冬日能有点颜色,你觉得呢?” 段绪言问着,阮青洲只动了眼眸,极轻地“嗯”了声。 “我见林中尚无花开,显得空旷,还让人搭了架秋千,待筑好后推你去摇。”段绪言抚他鬓边发丝,拢到耳后,阮青洲却似疲累,合眼不再应答。 段绪言欲言又止,忽自何处取来什么抹他指上。阮青洲尚未睁眼,却被温热舔了指尖,他迟疑地屈指一缩,手背经绒毛扫过,忽而触见了软意。 几声细软猫叫入耳,阮青洲浅浅抬眸,软尾扫过鼻尖,澄黄绒毛也蹭过眉眼。呼噜声近在耳侧,好似还带着腹部的暖意,指尖肉沫再经舔动,阮青洲伸手试触猫耳,被它一下蹭来,倒在掌心打了个滚。 “昨日钻进府中的猫,在你寝屋的窗台上睡了一晚,”段绪言如抚猫那般,用指节蹭着他的脸颊,“青洲,我们养了它吧。” 可哪有什么机缘巧合,这不过是段绪言四处替阮青洲搭建活下去的缘由,方才特意寻来的猫,名也起得容易,就叫骨头。 骨头很亲人,午后晒着暖阳打盹,就喜欢窝在阮青洲腹部前,起伏的呼噜声听着满足,也让人生困,阮青洲难得醒得久了些,由它依靠着,方才入了睡。 修平的指甲落在阮青洲手上,一如从前那般干净得生俏,段绪言摸过指尖,静听他的呼吸许久,再没忍住吻上,退离时却生了怯。 他们之间还能有多久。他不敢想。 是时铁风轻步踩上水榭,停在阶上。 他看向阮青洲一眼,压了声量:“主子,斥候方才传回军报,事关南望内战。” ---- 到这一章,应该是能理解为什么be了吧_(:з」∠)_ 第109章 求援 战鼓在路州打响,戴赫行兵自西向东逼近,再行南下,兵马已相继占领南望各州,切断了各路补给,皇都困于其中,南望士兵将近粮绝,已是怠战。 百姓被困皇都,频频愤起,加之各州流民逃难而来,城中已是人满为患。人人自危,终在路州被攻占的消息传来后掀起一阵暴乱,撞毁城门逃出。 阮誉之无奈之下,终于屈身亲笔写下一封求援书,北送递往关州,请北朔出兵援助。 与此同时,阮莫洋和尉升本在路州随战,正与败兵退回皇都,沿途见田垄破毁,疮痍满目。 “要败了。” 已是行了近千里,兵马靠于沿途休整,阮莫洋眼望远处说着,已无波澜。 经历太多厮杀,人便会变得疲累、麻木。阮莫洋瘦了一圈,污血残灰都没洗净,结成一层垢附着在两手上,看不清原有的肤色,他靠坐木桩旁,懒声笑着:“二哥没回也好,太折腾人了。” 尉升没应,支腿坐在一旁,手中磕着根空烟杆,面上胡茬许久没再打理。 阮莫洋看他半晌,抬腿轻轻踢了踢他的膝:“哎,二哥不是都劝你走了吗,又没正当职权,还要陪着我们受这苦,你冤不冤?” 尉升沉默片刻:“我不比你,没去处了。” “你和佟飞旭一样,向着哪边都不妥,他选了不回南望,我也以为你会跟着戴纾,向他们那边投诚呢。” 话说出口方觉有些不妥,阮莫洋看了眼周侧,拍了拍嘴:“行了,嘴笨,当我没说。” 尉升倒没介怀。阮莫洋自顾自望了会儿天,从怀中再又取出护在盔甲下的信纸。 天春二十五年夏末,叶清歌出世,他正在路州前线参战,叶临嫣托驿使送来家书,纸上墨迹正是叶清歌的两个足印。 他还没见过叶清歌,信上说是个白胖的小姑娘,这几月他反复看着那两个足印,幻想了不下百次与她们母女相见的场景,终将到相见时,却又惧怕看不到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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