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徐京墨似笑非笑地看了萧谙一眼,那阴寒的眼神让萧谙无端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寒之是替我去渝州查案的,惦记着他性命的人,无非也就那么两三个……冤有头债有主,我绝不会让寒之白白送命。”
第三章 ·瓦片 马车驶入徐府,萧谙率先跳下了马车,他站在车厢外,手却没撒开帘子,也没再出声,静静地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徐京墨。那目光实在不容忽视,徐京墨不得不掀起眼皮瞪了一眼萧谙:“还不走?” 徐府园林的一座假山中,有一条直接通往皇宫中的密道——它是在衍景二年的时候,萧谙命人悄悄挖的,毕竟他出宫来寻徐京墨一次实在是要大费周章,弄得阵仗极大,还要落人口舌。徐京墨从前亲自教授萧谙武艺,只是练武这事须得下苦功夫,一天耽搁都不成,于是徐京墨也便默许了萧谙挖了这条密道。 萧谙正是通过这条密道悄无声息地来到徐府,自然也要悄无声息地回到皇宫内。 徐京墨想到这里又开始头疼起来,本来这条密道是想着他犯懒不愿入宫时,让小皇帝自己过来习武用的,结果倒给萧谙偷溜出宫带来了便利。不知萧谙是怎么回事,近两年来越发任性妄为,进出徐府全是随心而为,时常弄得他手忙脚乱。 早晚有一天,他非要命人将这条密道填了不可! 萧谙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小声道:“我不放心你。” 徐京墨听闻此言,不由笑了出声,他抖了抖袍袖,满不在意地道:“陛下,同情也好,关怀也罢,都非臣此刻最想要的……臣现在只想独处。” 萧谙闻言叹息一声,他抬眼又看了一眼徐京墨,那双桃花眼会说话似的,看得徐京墨心头忽地一跳。在徐京墨的沉默中,萧谙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纱帘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落下,遮住了那人的身影。 “哥哥,那我便走了。” 外头不再传来人声,徐京墨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远,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向内院走去。 刚刚对着萧谙,他没有将所有的答案说出。 徐京墨脚下一拐进了书房,他利落地研墨铺纸,用毛笔唰唰划了几道,而后直起腰,目光久久地落在宣纸上。 宣纸上画着的正是寒之掌心中瓦片的样式。 在信中以瓦片来代指皇宫,这是他和寒之才知道的秘密……也就是说,杀寒之的人是从皇宫中派出来的。 这让徐京墨想起来了寒之去渝州的缘由——这要追溯到两个多月以前,长宁街发生的一桩命案。 四月底,有权臣派的官员来禀,长宁街出现了一具引人非议的尸体,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个书生,仵作验过了,说是这人是被用棍子活活打死的。 原本哪条街死了个什么人,是攀不得丞相亲自过问的,但此人死状凄惨,身份特殊——他不是京中人氏,他是从渝州千里迢迢赶来上京,只为递一纸状书的渝州人氏。 只是这份放在他胸口的状书,还未送到京兆尹手中,人就已经咽气了,被随意丢在街头,甚至无人敢为他收尸。而状书自然也就“离奇消失”,想来,早已不知丢进谁家的火盆里去了。 徐京墨觉得此事蹊跷,便暗中派人去查,短短几日便有了些眉目:此人是渝州一个教书先生,此来上京是为了告御状的。在死前他曾经去过一次京兆尹府,不过还没等见到京兆尹就被人赶走了,因此在酒舍里郁郁寡欢了几天,醉酒后与店小二大吐苦水。 店小二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探子,说是渝州这三年连年遭天灾,甚至影响了渝州的铁矿开采进度,自然也影响到了晏城的铁器冶炼与锻造。朝廷的银子一批批拨给了渝州,可百姓的生活却没有半点儿改善,至多无非是府衙开仓,施了几日米粥,其余的也再没见到了。 若是一两次也就罢了,渝州内一连三年都是如此,田间颗粒无收,粮价水涨船高,导致民不聊生,时常出现吃观音土暴毙的百姓。渝州府衙年年赤字,年年请求赈灾拨款,情况竟毫无转圜,更有甚者全村几十口人集体饿死。稍有常识之人也猜到定是有人中饱私囊,贪污了赈灾粮款。为谋求一丝生路,便有人聚在一起,写了一封告罪书,谋算着要到上京交给京兆尹……此事的主谋,正是被人当街打死的教书先生。 徐京墨调来卷宗,查了一下这几年的渝州太守,发现正是刚从渝州来京中上任不久的裴少府裴修。 裴修此人的名声一直不算太好,据说他升任少府后,和权宦李德海走得很近,还认了李德海作干爹。宫中眼线来报,说是这位裴少府没少给李德海送钱送物,但他们两人一直在徐京墨眼皮子底下,没翻出什么大风浪来,徐京墨也就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以后再寻机会收拾他们。 就是没想到,这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只是李德海毕竟是先帝留下的人,宫中羽林军的那半块虎符还在他手中,总不好打草惊蛇,若是逼得这位李公公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到时候麻烦的可就是他和萧谙了。 徐京墨掩上厚厚一册卷宗,支着下颌思索了一会儿,便唤来寒之,令他去渝州暗中调查和收集裴修的罪证,先借此机会铲除裴修这个毒瘤,将自己的人推上少府之位,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将李公公诛杀,拿下半个虎符,这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 寒之领命,第二天便独自踏上了通往渝州的路。 徐京墨敢将如此重任托付给寒之一人,正是因为他足够相信寒之,毕竟寒之的武功他心中有数,又曾得他亲自教习过一点谋略,是个聪明孩子。一般情况下,寒之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可他徐京墨独独没有算到寒之会这样轻易就丢了性命。而且,寒之丧命的地方,离上京只有十里。 只十里,短短十里,纵马疾行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能回到上京,与徐府的其他侍卫接头了。 徐京墨这般想着,心情就愈发沉重,他望着白纸上画着的瓦片出神,被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缠绕着。他身边可信的人太少了,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主子,今日的药还喝吗?” 徐京墨一抬头,望见了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的容音。 他不忍再为难容音,于是低叹一声说道:“拿进来吧。” 容音托着温度适宜的药走了进来,徐京墨站起身,从托盘中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一仰头喝了个干净。这药又腥又苦,味道久久不散,徐京墨赶紧捡了个蜜杏丢进嘴里,压住了那股恶心的药味。 汤药是帮助他调理身体的,里面特意加了安神的成分,药效上来得很快。徐京墨走进内室,脱鞋上了床,陷入绵软的被褥的那一刻,他便被拖入了黑沉沉的梦境中。 这一梦,就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候他还不是徐相,也不是声名远扬的徐京墨,他只是个徐家不受宠的庶子。 徐京墨的母亲曾是名动上京的乐姬,有倾国倾城之姿,且极富盛名,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一曲……但若是嫁给丞相,她便什么都不是了,做个身份低微的小妾都算高攀。生母地位不堪也就罢了,偏生他还分化成了坤泽,所以打小他便不受父亲的喜爱。也许是见他没什么威胁,他那贵为嫡子的哥哥倒是不曾怎么刁难过他,只是不同他亲近就是了。 在他母亲去世后,父亲厌恶他到了极点,连及冠也不愿等了,直接将十八岁的他打发到大衍边关去,让他随军入伍。 徐京墨所经受的第一次雨露期是在去往边关的路上,彼时他躺在驿馆的床上,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生怕有人会闯进来。小腹深处那汹涌的热意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攥紧枕头在被子上辗转轻蹭,同时又耻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 那种到深处难解的欲,仿佛被万蚁啃噬的痒,都已经成为了耻辱的烙印,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在徐京墨在抵达边关,拿到军队抑制雨露期的药后,立刻便饮下了,有时甚至是加倍地服用。他藏得好,且不惜以身体为代价压制潮期,因此其他士兵一直以为他是个中庸。 那种无助、无力、无可奈何,徐京墨这辈子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后来他在边境入伍当兵,不分寒暑地苦练剑术,剿寇时立下了战功,慢慢的擢升为都护——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和士兵年纪相仿,每日夜里混在一起喝酒大侃,约定着要娶个漂亮的姑娘,与她生一大堆孩子玩儿。他酒量越来越好,爱上了那种烧喉咙的烈酒,迷恋那能在寒夜里带给他温暖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骤然停止。 皇帝突然病重了。 京中传来父亲急信,命他立刻回京,徐京墨只好照办。但边关遥远,回京路上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在他走到晏城时,又接到一封急信,不过这一次,发信人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徐府的幕僚。 因为皇帝驾崩了,他的父亲和大哥也突然染上急病,短短三日内相继离世了。 徐府乱作一团,群龙无首,这时候徐京墨回了京,作为徐相仅存的子嗣,徐京墨自然被幕僚们拥立为新的徐家家主。按理来说,三公本不可世袭,但不知先帝用意为何,竟是在临终前亲自写了一道旨意,命徐家庶子继任丞相之位。 先皇的旨意使他成为了新任的徐相,被迫撑起朝中大局,辅佐幼帝登基,平定天下……命运令人避无可避,似是有只无形的手,推着徐京墨走向一条不知归处的路。 这位年轻的大衍新相刚到京城,便浑浑噩噩地披了件白麻衣,随着太监进宫面圣。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一徐京墨已然麻木,因为他别无他选。 也正是在一夜,他在灵堂中见到一个孩子。 男孩也是一身缟素,他跪坐在巨大的黑色棺柩旁不作声,看起来有些怔怔的。 灵堂里没有他人,唯有簇簇烛火随风而舞,一种凝重的寂静在灵堂中发酵,令人连呼吸都变轻了。许久之后,徐京墨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便是大衍的新帝了。 徐京墨连忙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影子被拉得瘦长,与新帝的倒影融在一处,远远看去竟像一人。他垂下长睫,一字一顿地说着:“拜见陛下。” 那孩子闻言抬起头望过来,一张掩在光影中的脸庞清秀异常,也充满了稚嫩。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只眼角带着点红意,在他过分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像是两道血痕。 萧谙警惕地问:“你是谁?” 徐京墨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仓皇继承大统的大衍新帝,不过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们都是刚刚失去至亲的人。 他与父亲感情不深,也早已经习惯一个人过活,但萧谙不同,在他身为皇子的那些年里,先帝还是很疼爱他的……而这份疼爱,在此刻都变成了无法缝合的伤痕,碰一碰便会锥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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