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瞬间死寂。 —— 今日无雪,有艳阳,但微寒。 京城外,江边的一家小酒馆来了位贵人,店家诚惶诚恐,上了小店里顶顶好的陈酿,便听吩咐自去忙活了,只是时刻注意着那一桌,以便随时候命。 赵敛坐在这家简陋的酒馆内,并没有饮酒,也没有看江边打着芽苞、在微风中荡漾的柳枝,只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官道,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随行的不是素兰,而是木讷的宴俊。 宴俊安静地站在赵敛身后,眉眼低垂,分毫不差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阿敛——” 忽然,风中传来一声呼唤。 赵敛心神一动,应声望去,看清来人,不由苦笑。 他真是糊涂了,连声音都快分不清了。 “阿敛你也来这里喝酒?”于盛将佩剑放在桌上,豪迈地坐在赵敛对面,扬声喊道:“店家,上一坛酒和二两羊肉!” “好嘞,官爷稍等!”店家见两人好像认识,这才放心去准备东西。 于盛道:“是将军跟你说这家酒好吃的吧?” 说完,不等赵敛说话,于盛像个话疙瘩似的,接着道:“阿敛你是来等将军的?那也太早了,少说还有一个多月将军才回来!” 赵敛轻笑着摇摇头,给于盛倒了一碗酒。 “啊——” 于盛端起酒一饮而尽,舒服地喟叹一声,赵敛又给他满上。 这回于盛只喝了半碗,然后就拉着赵敛说话。 “好久没见你了,是朝中事务太多了?” 赵敛还是摇头,“府中在收拾物什,没去上朝。” “收拾物什?”于盛疑惑,“收拾它作甚,不是才过完年没多久吗?” “准备回江南了。” “去江南做什么?” 说完,于盛反应过来江南是赵敛的封地,蹭一下站起来,直把屁股下的长凳掀了个仰倒。 “怎么忽然要去江南了?什么时候?” 恰好这时,店家弓着身子,将于盛的酒肉送来,放下后火烧屁股般避开了。 被店家一打岔,于盛收敛了些,扶正长凳坐回去,伸着脑袋问。 赵敛抿唇笑,对于盛的话避而不答,岔开话题道:“早该回江南了,平白在京城多呆了几年。” 太上皇让位给赵宿时,封赵敛为齐王。至于封地,却是赵宿登基后,亲自封给赵敛的。 说起来,赵敛幼时聪慧好学,骑射功夫是南征王阮朝青手把手教出来的,说一句文韬武略也不为过。即使是后来身体不好,也敢单枪匹马闯入敌营,于万军之中取敌方将领首级。 可惜了...... 于盛见问不出什么,着急忙慌起身跑走了,连酒肉都忘了拿。 他一走,这个小酒馆又静下来,没有一丝热闹的痕迹。 赵敛垂眸,望着碗中清亮的酒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忽然唤道:“宴俊......” 只是宴俊才应声,他却没了下文。 坐了良久,最后也只颓然起身,向着城内走去。 王府的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再会 “吁——” “王爷,闻太医府到了。” 齐王府的马车停下,宴俊上前给门房递上回帖,一行人很快被引入府内。 不同于别家的繁荣景象,闻太医府上十分素净,没有假山花园,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小厮,都静悄悄的,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事。 前来迎接的管事弓着身赔罪,“我家老爷卧病在床,夫人久不在府上,只得小人来招待王爷,若有怠慢之处,还请齐王殿下见谅。” 赵敛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不在意地摇摇头,“是本王叨扰了。” 因提前下过拜帖,管事按照闻太医的吩咐,直接将赵敛引到闻太医卧房。 “老爷,王爷......” 闻太医拧眉闭目,显然还未清醒。管事意欲唤醒,被赵敛抬手止住了。 “无碍,让闻太医好生休息,王管事且去忙罢。”说罢,宴俊搬来椅子放在闻太医床头,赵敛顺势坐下。 见状,王管事微诧,略一思索,拱手行礼离去。 屋内只剩下三人,一站一坐一卧。 赵敛不复温润儒雅模样,面无表情地望着闻太医,手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拨弄着佛珠。打眼一瞧,有几分渗人。 闻太医好像在梦里也睡不安稳,白眉紧皱,双唇不住嗫嚅着,带动脸上干枯的皮肤,浓密的胡子也跟着颤颤巍巍。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平和样子? 好像赵敛盯得太紧,闻太医松松垮垮的眼皮几番颤动,缓缓张开。 一睁眼,瞧见端坐在床边的赵敛,瞳孔一震,惊得呛了一下,骤然咳嗽起来。 眼见闻太医边咳嗽边挣扎着坐起来,赵敛岿然不动,一成不变地捻着佛珠。宴俊立在他身后,眼皮也不曾动一下,无动于衷。 闻太医渐渐止住,颤着手够床头的茶壶,茶水倒了一半,一个不慎将之打翻了,凉透的茶水晕开,从桌上流淌到地面。 赵敛冷眼旁观,声线冷漠道:“闻太医也太不小心了。” 终于顺利喝到水,闻太医手掌撑住床面,费力地坐直身子,扯出一个笑来,“让王爷见笑了。” 赵敛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闻太医顾自理理凌乱的被子,“老朽听说,齐王殿下要去封地了?” 无人应声,闻太医也全不在意,自说自话一般。 “去江南好啊,山清,水秀,人灵。” 顿了顿,慢吞吞地笑了,“王爷亲自前来是找老朽把脉开方子?” 闻言,赵敛伸出手放在闻太医面前,那手瘦骨嶙峋,一层又轻又薄的皮肉包着骨头,肌肤底下的青色血管静悄悄的,没甚活力。 闻太医把脉的手还算稳健,熟练地搭在赵敛脉搏上。 几息过后,又慢吞吞收回手。 “无须再开别的方子了,王爷只需照现在的方子吃药,半载即可。” 赵敛垂着眼睛,望着那只枯木般的手出神,良久,缓缓道:“那闻太医可得保重身体。” “谢王爷挂怀。” 瞧着闻太医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赵敛只觉无趣得很。只是看着这老东西,也好过独坐向微风。 闻太医任由他打量,他心里如何想无人知晓,反正面上是平和的。 一时间,屋内虽有三人,一股死气却开始蔓延,将里面三人淹没。 “有客人来了怎的还要瞒着我?” 忽然间,卧房外传来一道老妇的声音,随后是王管事着急忙慌的规劝声。 “夫人,没有客人,是老爷的同僚,夫人还是回房吧!” 闻声,赵敛蓦地笑起来,施施然起身,“看来是闻夫人回府了。” 闻太医面上的和气坍塌了。 “同僚怎的了?我见不得?” 说着,闻夫人就进了门,瞧见床边立着的两人,热情道:“二位大人来得早,不若......” 赵敛一回身,闻夫人倏地顿声,怔愣地立在门口,盯着他的脸,眼也不眨。 “还不把夫人送回房去!”闻太医用力地拍着床榻,朝后面跟来的王管事吼道。 然而不等王管事动作,闻夫人快步来到赵敛身前,直愣愣地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 “大小姐你去看看南儿吧!老身求你了!” 见赵敛不为所动,闻夫人急急膝行向前,一下一下用力地将头磕在地上,“老身求你了大小姐!求求你去看看南儿吧!大小姐——!” “碰——!” 一个茶杯被砸向门口,险险落在王管事脚边,这才拉回他的神智。 “把夫人绑回房去!” 闻太医急声呵斥,几番动作都没能成功起身,喘着粗气瞪着王管事,面目狰狞,不复平和。 王管事招呼来几个家丁,闻夫人却是猛地扑向床上的闻太医,下了死手摇拽掐打。 “闻怀仁!你把我儿还给我!你给我儿偿命!” 闻夫人手上不停,口中厉声嘶吼,那架势不像夫妻,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管事很快带着人上前,动作迅速地将闻夫人拉开、捆绑起来。 闻夫人被拉开还撕声咒骂着闻太医,被拉着路过赵敛时立刻一变,凄厉地哀求着,“大小姐老身求你了!去见南儿一面吧大小姐!求你了!” 闻夫人头发凌乱了,额头青紫且渗着血丝,看起来好不可怜。 赵敛却是对着她,声音温温柔柔地回她,“闻夫人,本王不姓燕,姓赵。” “啊——!”闻夫人凄厉地大吼一声,被捆缚住也不断挣扎,架着他的小厮一惊,赶忙加快步子,匆匆带着人离开。 等那发疯的声音逐渐远去,赵敛才轻笑着朝闻太医道,“闻太医保重身体,本王就先行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带着人走了。 —— 夜风不停,刮得窗扇不断响动。有一缕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得烛光微微晃动,带得墙上的身影明明灭灭,闪烁不止。 赵敛索性放下手中的账本,来到窗前,将窗户关得更紧,锁上。 “吱——呀——” 门扉一开一合,素兰端着药进来了,放在赵敛手边,“王爷,该喝药了。” “先放着吧。” 赵敛吩咐一声,提笔蘸墨,素兰便放下汤药,立在一旁给赵敛研墨。 不一会儿,一页龙飞凤舞的小字写完,赵敛轻吹几下,将之晾在一旁。 “东西都收拾好了?” 素兰顺势搁下墨条,回道:“都装上马车了,这会儿宴俊正在清点。清点无误的话,明日就能准时出发。” “嗯。” 赵敛点头,见素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遂问她:“怎么了?” 素兰道:“王爷,沁香和沁雪想跟着王爷一同前去江南。” 府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被买进齐王府后,更是鲜少出门。 如今赵敛要远赴江南封地,便把卖身契都放下去了。江南的府邸去年春就建好了,丫鬟小厮也不少,等到了江南,无非花费几日适应适应,省得叫人背井离乡。 说起来,素兰也是京城人士,才跟了赵敛不到两年,已然是最得用的了。 “跟本王去江南作甚?山高路远的。”赵敛微诧,不知这几个小丫头哪来的胆子,竟敢离家这么老远。 素兰垂着头,微笑回道:“自然是王爷待奴婢们好,奴婢们便也想跟着王爷去见识见识江南的风光。” “也罢,随你们吧——江南繁华,到时候你们都出府游玩游玩。” 赵敛想起这几个丫头的身世,也不阻拦,随了她们的心意。正好他也用惯了,舒坦日子过不了多久,大不了在江南给她们找了好人家,都安顿得好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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