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他引来的?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他身边无人,若要动手就趁现在。” 韩江清翻出那几封信,沉默半晌,还是捡起环首刀横在岳明归脖颈间。眼底映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缓下压,血丝慢慢渗出。 “师兄……” 昏迷中的人感受到危险,在意识模糊间像儿时一样喊着师兄。 呢喃的话音落入耳中,韩江清手上一顿。他定定看着岳明归鲜活俊逸的眉眼,好像能窥见幼童稚嫩的脸颊,手上的刀变得轻飘飘的,停在原地。 “呵,我费尽心力保你活命,不是叫你当活菩萨的。” 王孙南嗤笑一声蹲下身,冷眼带着怨怒看着韩江清有些失神的眼睛,伸手就要抓刀柄,还未碰到就被修长的手挡住。 “当年的事情尚未查明,他若死了,很难收场。” 淡漠眉眼间满是无情,岳明归有些急促的呼吸在无声的对峙中十分明显。终是王孙南先收回了手,她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抽出印有黑莲标志的信,转身离开。 “胡烈的事我可以帮你,至于他——你好自为之。提醒你一句,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弄昏了头。” 余光瞥见王孙南离开,韩江清垂眸看着岳明归,回想起岳明归掷出去的那一刀和弯着的眉眼。他轻轻摸了摸自己脸,是宛如肌肤的触感,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心思百转,他放松手掌溏淉篜里,又死死握紧。 血液流出,被涂抹在横贯腹部的伤口上,又顺着喉管涌进,岳明归抗拒的偏头,可被韩江清捏着下颌固定住头,他被迫滚动喉结吞咽着血腥液体。 “往事暗沉,不可追忆,无论当年种种,皆已无可挽回。” 看着紧闭双眼面色苍白的人,韩江清顺着流畅的线条描摹着岳明归的脸,低声呢喃,眼神虚凝,神智又回到了那一片虚无空白之中。 “冤各有主,我本不想动你,你又何必再来招惹我……” 从迷惘中挣脱出来的韩江清没有注意到岳明归陷入掌心的指尖,胡乱给自己的手掌包扎几下,又给昏迷中的人止血,将人拖出了密室。王孙南能放岳明归一命已是难得,自己的血能帮他压制毒性,剩下的就看他的运气了。 弯月从云层后悄悄探头,夜风习习吹过,树梢晃起圆弧,划过夜空,一道身影一闪而逝掠向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冗长梦中的岳明归睁开了眼睛,身边一片漆黑,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缓了一会才分辨出,自己还在卫骐的书房里。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体内那股阴寒之力停留在四肢,内腑无虞,嘴里还有股子血腥气,腹部的伤口不深,也已止了血。 岳明归知道是阿清替他解了毒,处理伤口,他摇头失笑,可想到左协侍与他的关系,笑意便溶解在沉沉昏暗里。 他抬手摸上衣里,信件果然没了踪影,想了想不由气笑,给了自己一刀抢了信就跑!? 觉得自己此行实在有点冤大头的岳明归撑着发寒的四肢,跃出书房,潜进了树丛中。 若想让他说实话,只能去找老宋去了…… 明月冉冉升起,挂在枝头一缕一缕的散着明光,鲛绡纱帐随风轻扬,雕栏绮窗,暖灯摇红,一道身影掠进屋内,反手合上窗子。 屋内的江饶等的无聊,又在研究怎么改进面具,听见动静才抬起了头,看着韩江清的麻子脸,长身玉立的温良公子配上如此别致麻子脸,他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拿到了?” 韩江清轻轻点头,掏出了衣襟里的信件。江饶闻到了血腥味,先一把拉过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果然,伤口还在渗血,甚至流到手腕上浸湿了衣袖,粘连在苍白的肌肤上。 韩江清自己的武器是一把青玉寒扇,扇柄乃上好青玉打磨,又以精玄寒铁打造十六根薄刃作扇骨,锋利异常,长九寸五,易拆卸,既可作暗器亦可伪作折扇。此次取信前,江饶是看着他带上了扇骨薄刃的。 “你傻吗!?” 一眼看出来这伤口是自己使力崩开的,江饶脸色难看的将韩江清按到椅子上,自己翻找药瓶给他包扎伤口。韩江清沉默了一下,就任由他动作,自己单手打开了信封。 蝇头小字落入眼帘,还未读完就被人抢了去,但是内容与他料想的差不多。 江饶死死扣着信,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可直面真相时还是僵在了原地,手指有些颤抖。 信是晋阳王传给还是运粮官的卫骐,说北征军抗击匈奴,军功盖世,威于各方,奉上方密令要求他向粮草里添加一种药,可削减北征军战斗力,药物有专人交付于他,事成之后,保他高官厚禄云云。 江饶自虐一般死死盯着信,像是要把它刻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韩氏一门忠心耿耿,半生戎马与匈奴作战未败,最后却死于这些阴诡手段里,忠君御外也有错吗? 像是看透了江饶所想,韩江清十分冷静的垂眸开口,没有悲喜。 “大将军是最高的军职,两次北伐成功的功勋已然不足相配。 若那次当真成功将匈奴驱出中原西迁而去,那么五十年内,匈奴绝无再战之力。 朝中俱传,一旦班师回朝必要封王,可皇室如何容得下他......” 江饶低着头,手指紧紧扣进掌心,牙齿切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怒意在心间翻滚,灼烧着他的神智。 “整件事情从十三年前第二次北伐结束就开始了,那时左贤王大败,失地收复,大将军的声望已然到了顶峰,可他行事全无错处,且匈奴大败,他已无用处。 皇帝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行事完美无缺臣子犯错的机会......” 韩江清还在冷静的分析着,烛光暖黄,映在他身上却泛着寒,眼里似墨般深沉而毫无波澜,看不见一丝感情。 “所以,他下令第三次北伐,追击已至穷途的匈奴,许诺他归来封王,奖赏他以往的一并功勋。但匈奴好战血性,怎会怯懦后退,必拼死一战。” 江饶胸口起伏着,他不知道自己明明做好了准备,可炽烈的仇恨之火为何仍旧无法熄灭。韩江清继续在一旁说着,这火焰焚烧着江饶的理智,甚至叫他无差别的怨上韩江清。 “晋阳王身处并州,与匈奴接壤,并州军营俱听其令,若大将军此次功成,他的作用聊胜于无。 外忧既了,就轮到内患,皇帝苦恼藩王多年,一定会借势削藩。匈奴的存在,威慑而无战斗力,才是他最想要的状态。” “为了迎合他的皇兄,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勾结大乘教,带领雁门守军,与匈奴战后和谈,皇帝、匈奴、并州……一箭三雕。” 月色消融,晨光熹微,窗外的天空漫上一线白,窗内的黄还在摇曳着。 “够了!” 看着韩江清淡漠冷情的眼眸,江饶忍不住心冷,怎么可以如此平静?他再不想听见这些内容,十二年来他自欺欺人的活着,可今日一番,将一切都摊开在他的面前。 看着江饶饱含怒意伤痛泛红的眼眶,韩江清沉默下来,起身向房门走去。 “韩江清——” 走到房门前的身影停下脚步,依然背对着他。 “你当真有心吗?” 挺直的背影瘦削,江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句嘱咐。 “胡烈那边,你小心些。” 韩江清打开房门,消失在愈来愈窄的缝隙中,随着房门合拢,只余江饶一人呆立。 房门外的韩江清仰起头,横木的房梁上空无一人。左手腕还在缓缓渗血,失血和昨日受的那一拳导致左手又麻又凉,捂在胸前也难以感受到掌心下的心脏跳动。 世有三千相,大千无尘羁。 孑然一身,无牵无绊。独行之人只能前行,纵使末路渐消,微尘万千,那早已随着时间洪流消逝在记忆深处的执念仍撑着他前行,如今这幅身躯也不过是他灵魂的暂居之所。 有心无心,有何差别? 灵魂的碎片残缺,我是否如一?那些忘却的既不可得,便不可得。我自行我事,与之何关? 韩江清褪下夜行衣,卸下面具,袅袅幽幽的乐声隐约传入耳畔。他任由鲜血淋漓而下,找出一坛半日香。 枝叶摩挲,沙沙作响,凉风顺着打开的窗户涌入,一线天光从远方天地相接处雾气一样混沌的洒进屋内,轻纱般遮掩韩江清冷冽的眉眼。 酒液伴着香气汩汩倒进杯里,修长秀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酒杯。 惟愿此事功成,消我执念,便是此身相陨也使得。 昏暗光影间,韩江清举起酒杯,遥敬这天地。雾气浮沉,压在他眉目前,如此的不真实。
第8章 试探(3) 因着酒劲后涌,香气可长久持留半日,半日香才有此名。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青瓷杯转在眼前打量,韩江清坐在靠窗矮榻上,将雾气敛进眼里,就着晨曦自斟自饮,酒劲上行,热意翻涌,他散了散衣襟,露出点风光来。 由于千机毒,他平日里不喝酒,可如今毒性渐消,便没了限制。青衫拂过,雾气聚散,他只一杯又一杯的慢慢啜饮。辛辣、甘甜,在喉间晕开,要把他熏醉了。 阿赛被他支去安排海棠离京的事宜;胡烈也作了伪装,原本要送他离京,他主动留下来追查大乘教的事,混迹在各路客人中离开了青风阁;大理寺查到大乘教与卫骐只是时间问题,离匈奴使者入京还有几日......韩江清思虑不停,渐渐想起了岳明归和那句呢喃的师兄。 醉意上行,韩江清有些受不住这突然多饮的酒了,胸腔里热意翻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飘摇着乱撞,模糊了他的眼睛,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变形。 迷醉间,他好像看见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温婉娴静,虽看不清面容,却天然带着亲切。他们离的那样远,只静静看着韩江清。 韩江清心里已经翻不起波澜了,只觉得亲切却又陌生。 别走,等等我……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他犹豫半晌,终于低声说了出来,可身体却像浮在云端,不受控制的软着,软倒趴在桌上。青瓷杯被手臂一碰,打着转向桌沿外滚去,却被一只手接住。 须臾之间,身影消失,隐约有一人披着晨曦,随风而至,掠过窗棱,向着自己伸出手来。 韩江清有些看不清楚,他调动着身体,伸手扣住来人手腕,那人也不抵抗,反动作轻柔用温暖的手盖住他眼睛。 “你醉了,安心睡吧……” 明朗声音温柔响起,檀香绻绻圈住韩江清。纤长睫毛微微颤动,扫过带着热潮的掌心。终究是抵不过醉意,慢慢阖上,敛了迷蒙,陷入昏暗之中。 感受到掌下眼睫不再颤动,呼吸也逐渐平稳,岳明归将青瓷茶杯轻放桌面,从韩江清掌下抽出手,微微弯下腰动作轻柔将人抱起……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3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