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相本就是从龙功臣,又简在帝心, 多年如一日。如今还朝, 还是圣上折节下士,请出金陵, 以后可有大造化。” 今日南巡的仪仗返回长安,楚明瑱并未安排接驾。 但是听闻燕相回朝的消息, 文武百官闻弦歌知雅意,皆是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这是荣宠不衰的信号。 当年受恩于燕相的官员, 终于敢于呼朋引伴, 坦荡去迎接燕相回朝。看清楚未来风向的人, 更是争先恐后奔赴城门, 加塞进队伍里, 今日绝不缺席。 帝王的马车即将驶入城门。 前方有迎接的消息传来, 报于陛下,阵势极为隆重。 楚明瑱正在给他家燕相剥瓜子, 浑然不似坐立不安的燕知微,他怡然自得:“怎么, 知微突然变得受欢迎起来,不习惯了?” 燕知微被指责为奸相习惯了。自从他侍奉天子, 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名声好的时候。 如今风评扭转,他还如在梦中, 紧张地绞着白衣的衣袂,甚至忍不住焦虑起来。 他看似在保持镇定,实则已经有些空茫:“虽然听说了,但是亲眼看见,还是有些……” 楚明瑱笑了:“朕把燕相接回来,可不是教朕的知微回来挨骂的。” 新朝改制在即,楚明瑱有意让他为天下寒门之首,作为重量级的人物,助他平衡朝堂。 在燕知微弃官离京后,他的故事广为人知:燕相被卷入叛乱案,帝王将其罢相后,他隐忍不发,最终呈表陈情,助陛下整治世家大族,为天下士人开路。最终,燕相为陛下扛着压力,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挂冠而去,隐居金陵。 这般,竟是塑造出一个忍辱含垢,抗争世家,不慕名利,慷慨直言的谏臣形象。 一饮一啄,必有定数。若非燕知微多年来的提携,他也不会五湖四海皆是人缘,许多出身寒门士子如今才能在新朝改制之际进入朝中,成为新兴的势力。 他是多少人的伯乐,这个名声,他领得。 自宫宴后,“燕贵妃”就深居简出,甚少被提及,封后也不了了之。帝王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明君风范,好像那短暂的昏聩只是演戏。 消息传不出朝廷,但是百官心里都有数。陛下和燕相是真爱,敢动燕相一个指头,就是在陛下雷点蹦迪。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装瞎:皇家事,谁管这么多,只要陛下好好治理天下,他们能忍。 要知道,老楚家多少年才出一个能力出众,精神正常的明君。 但是他们发现,陛下做明君也是有条件的。 只有燕相在身侧限制着他,楚明瑱才高兴做明君,不然就是喜怒无常,天天高压,时不时发个癫。 皇帝一发癫,朝堂就发抖。众臣恨不得跪下来,抱着燕相的大腿哭,求这位爷赶紧回来,他们顶不住。 于是,燕相回朝,再无阻碍。 “不怕。你若回不来,是朕没有做到位。” 楚明瑱把剥好的瓜子放在他的手心,温文尔雅道:“若还有反对意见,就说明百官还需要调教。” 燕知微掀起帘子,偷眼一瞥,看前方城门处人挨着人,满目朱朱紫紫,朝中大员竟然都来了。 燕知微哭笑不得:“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 楚明瑱不以为意,专心剥瓜子:“朕就是正常态度对他们,他们竟然抱着柱子,哭的厉害,一副要撞死的模样。” “朕最烦这一套,撞死便撞死。朕说若是有人敢,就叫他全家老小下去陪他,一家人整整齐齐,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 燕知微慌的一比:“……” 楚明瑱还漫不经心地补刀:“朕又不嗜杀,这也就是说说。谁料众卿家真的信了,上朝时很是安静。朕说想燕相时,他们也不闹腾了,乖的和鹌鹑似的,有眼色。” 楚明瑱看他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又黑下来,看样子是又要念他,忙道:“朕只是开个玩笑,又不会真的这般残杀臣子……” 燕知微摇摇欲坠,绝望脸:“陛下,玩笑不能这么开。” “朕下次不会了。”楚明瑱从善如流,“有燕相盯着朕,朕纳谏。” “君无戏言,您知道这会给臣子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燕知微扯着他的袖子,又开始念他:“陛下,这不是明君的做事风格,百官敬慕您,您不能自毁长城……” 楚明瑱也就发了半年的癫,却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家小燕接回来呢。但是,会发癫的皇帝显然更不能惹,百官更服帖了。 发疯的人,压根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不对劲。 剑没了鞘,化身伤人的利刃。何况,他是天子剑,哪怕并无残杀之意,但是剑风起澜,无疑会掀起巨大的风暴。 楚明瑱浑然不觉,只是噩梦缠身,喜怒不定,满身排解不得的戾气。 他开始不分时间地点地唤知微,好似他一直在身边。 楚明瑱道:“……朕回头一看,他们跪成一片,求着朕把燕相接回来,说特别尊敬燕相,特别想燕相,没有燕相的朝政索然无味。既然众卿家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求,朕是个善解人意的皇帝,当然要满足众卿家的想法,这朝中还是缺不得燕相啊。” 燕知微哭笑不得,知晓百官的转变,还是因为皇帝的态度。 他牵住帝王的袖子,微微笑道:“陛下,知微在呢。” “好,朕的知微在。”楚明瑱眼波一柔,身上混乱的戾气消退下来,抚过他的后颈,“不会再离开朕了吧?” “如果陛下做的太过分……”燕知微揶揄。 “朕不会。”楚明瑱立即道,“朕痛改前非,不逼迫知微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陛下再欺负臣,臣就回娘家。”燕知微用膝盖触碰帝王的腿根,轻轻一撩,又故作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金陵好风景,臣还没呆腻呢。” 楚明瑱随后笑了,道:“那朕只好再去金陵,努力叩开相府的门,向知微求和了。” 圣驾携燕相回京,千人相迎,盛况空前。 驶入城中时,燕相特地下车,向百官士子三敬拜。 “燕相归朝,我等前来拜见。” “多谢诸位相迎。” “愿与燕相一道,辅佐王事,为陛下效力。” “此亦吾愿。” 正是满城飞花时,燕知微一袭白衣,双手交叠拜向天下士人,他看见朱紫如浪,青绿繁茂,忍不住微笑。 这亦是因果早定。 …… 燕知微回朝之后,官复原职,仍然担任宰相一职,只是荣宠更盛。 他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入宫,行走于御前,浑然没有先前假借贵妃身份藏着掖着的意思。 经历种种刺激,百官已经脱敏了,可以自若地面对圣上和丞相发狗粮的现实,也再也不会不长眼睛,非得提什么后宫不后宫了。 他们偶尔会神色麻木,捂着腮帮子。 糖发太多,被齁的。 对于他们的关系,楚明瑱看的比他开,说道:“若是朕昏聩无能,一无所成,知微才会被青史记作佞臣。若朕成就无双功业,燕相自是顶级人臣,谁也不能挑你的不是。” “朕会让后世想起朕时,就会想起知微。” 帝王毫不怀疑,他将做成万世功业,名留青史。 君臣名声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他能够给出的最特别的承诺。 燕知微闻言,双手交叠,向他一拜,笑道:“看来,陛下是吃定了臣,要臣为陛下谏上一辈子了。” 他身为臣子,亦有为君王鞠躬尽瘁的觉悟。 俊美尊贵的君王看向一袭紫衣的卿相,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抹最盛的春光。 楚明瑱眼神轻动,伸出手,道:“来。” 燕知微也不扭捏,直接走到他身侧,伸手握住他的指尖:“陛下。” 楚明瑱揽着他的腰,笑道:“万里江山,朕与燕相共看。” 他意气扬扬,神情明亮。在燕知微面前,他已经很少再如曾经那般喜怒无常。 “陛下在看万里江山之前,得先看折子。”燕知微无情地打碎了他的梦想。 “折子待会再看。”陛下揽着他的手有些僵。 “臣刚刚看过陛下挑出来的那几名宗室子弟的资质,皆是不错。”燕知微与他闲话。 二十七岁的燕相,已经有了权臣的沉稳与淡然,当起老师来倒是有模有样。 “臣刚刚替他们开蒙,倒是顽皮。”燕知微无奈,“尽是上房揭瓦了,好难带。” “楚家宗室的天分,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个年岁的孩子,活泼些很正常。”楚明瑱支着下颌看他,“有几个孩子是朕抱大的,朕瞧着不错。” “的确不错,心性、天分皆是上佳。”燕知微想起围着他喊老师的一群小萝卜,心里也颇有些不真实。 帝王对爱情的忠贞,几乎像天方夜谭。但是楚明瑱做到了。 “朕说过,你会是帝师。”楚明瑱看向他,淡淡笑道,“皇家最是残酷无情,尤其是夺嫡。朕要保你,无论是谁从朕手中得到大位,都得认你为天子之师。” “陛下……”燕知微唤他。 “不知是朕走在前,还是知微……”他叹息一声,“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朕总得为知微想好一切。” 楚明瑱忧悒不已,道:“万一朕走在知微前面,朕得保证,这些小兔崽子不会对知微做什么……” 他太明白楚家人的能折腾劲了,才非得要燕知微一视同仁地为未来帝师。 “陛下不要忧虑。” 燕知微抚平他的眉峰,吻过他的侧脸,笑道,“臣与陛下,还有很长的年岁。” “若是陛下不嫌弃,百年后,臣陪着陛下。”小燕歪歪头,笑的开心,“陛下身边,给臣留个位子吧。” 生同寝,死同穴。最忠贞的誓言。 楚明瑱看着他,目光温柔,道:“那就说定了。” 一世君臣。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第64章 番外一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将相府的正堂照的一片雪亮。 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正在饮茶。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最珍贵的那批向来是皇家贡品,如今躺在他的茶壶里。 再仔细看去,青年的月白色常服看似低调,实则是贡缎制成,腰间琳琅环佩,白玉扳指,个个都是宫廷用物。 身为朝臣,这般赏赐,也足以看出他承载何等圣宠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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