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提。” 小燕若是发起疯来,楚明瑱可受不住,嘶了一声,无奈笑道。 燕知微咬着唇,半晌,又问他,道:“您怎么想起这些了?” “伤口有点疼。”楚明瑱凑过去,高挺的鼻尖和他相碰,鼻息也交融。 燕知微闻言,顿时紧张起来,猛然凑过去,道:“已经愈合多年了,陛下觉得不舒服?” 谁料到,楚明瑱是促狭他,道:“知微再亲两下,就不疼了。” “您又骗我。” “怎么能算是骗?”楚明瑱大笑着倒在枕上,墨发有着丝绸般的光泽,散在紫宸殿外间的明黄床榻上。 窗棂的澄光散落在坐榻上,他身上还覆着散乱的玄色薄衣,没系腰带,这样的松弛慵懒,有着别样的尊贵魅力。 燕知微身形纤细修匀,如花枝楚楚。唯有身躯交叠,他才能勉强与君王挤得下仅供一人坐卧的榻。 燕知微一边梳理被压久了的长发,一边伸出赤裸的足踝,先是缩了缩身体,有些委委屈屈的样子。 但是这坐榻的空间着实狭窄,他就干脆把腿搁在君王大腿上,甚至还蜷起珠贝似的脚趾,用足底踩着君王的膝盖,很是放肆。 “闹什么?”楚明瑱顶了下膝盖,教他腿脚滑下来,再握住小燕修长的小腿捏了捏,“恶作剧啊?” “位置太窄了。”燕知微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您把这儿换个大些的坐榻。” “换,当然换。”楚明瑱听出言下之意,也很是回味这场食髓知味的亲昵,当然无有不应。 自从昨夜拿起了弓,楚明瑱似乎回忆起了许多过往。他唇边含着笑,慢悠悠道:“以前行军时,朕的行军床也不是很宽敞。有时候,知微还嫌冷,非要和朕挤一挤,真是娇惯……” 燕知微戳帝王那明显的腰窝,恼道:“您别提了。” 楚明瑱笑了:“有什么不能提的?” 燕知微虽然满腹的心机,又知情知趣,极为熨帖。但是他毕竟是被宠坏了的小鸟,和帝王撒起娇来,可是从来不分时间地点。 “燕王殿下有内力护身,臣可没有,蹭一蹭又怎么了。”燕知微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道,“反正您的心腹将领都知道,臣就是住在您的主帅营帐里,为主公出谋划策……” 这确实是个公开的秘密。 当年的燕王潜邸旧臣,谁不知晓燕知微随军征战,实际上就等同燕王家属。 楚明瑱必须得把他的弱点带在身边,而不是扔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不然,他压根没法安心外出征战,尽顾着牵挂后方了。 他们出燕云十六州,虽然是打着“平叛”大旗,但实际上干的是提着脑袋的活计,很可能有去无回。 燕知微当然明白,赌国,此举等同于与主公共死生。 他没有一点障碍就接受了这一点。 “当初,朕还记得,钟成他们几个,还打趣着唤你‘燕王妃’。”楚明瑱什么都知道,却没反驳过半句,甚至默认了这一切。 但是,现在的小燕当贵妃却别扭极了,楚明瑱有些和他赌气,古怪道:“知微当时怎么认了,现在却不肯呢?” 燕知微看着不知为何钻起牛角尖的帝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不一样,陛下。” “当初的燕王殿下,要臣做的是共犯,臣欣然。” 他凝视着他,好似真的有些茫然无措了,喃喃道:“从今往后,臣要学着与您做夫妻……这怎么能一样呢?”
第37章 君不君,臣非臣 燕知微曾经做燕王殿下谋国之共犯。 他们不常提起, 却心知肚明,这是一条不成功就成仁的路。 点燃一个蛰伏已久的男人的燎原野心,并且打入他的内心, 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楚明瑱唯一的内心窗口, 是离京的那个雪夜。 少年燕知微追了上去, 看似效仿红拂夜奔,实则明确地给他了一条路——“东山再起”。 从此之后, 楚明瑱每次从背后拥抱他腰身时, 心中总有从未言明的一句话。不必说,燕知微自然明白。 这分明是:“这世上, 你最懂我”。 在封地的日日夜夜,主公与臣子也基本不曾毫无顾忌地聊那个皇位, 更未明确说过一字“不臣”。 最暧昧的野心,是各取所需, 最不君臣的君臣。 楚明瑱为打入燕地军政系统, 收复骄兵悍将, 与他们同吃同住, 拿出王府食邑填补兵饷空缺;甚至不惜自己亲身上阵, 与将士一同抗击外族, 以血拼出的战功赫赫。 燕知微做幽州主官时,甚至刻意为燕王收拢民心, 还百般游说燕云十六州各地主官,甚至时常四处奔波, 带礼拜访各地官员名士。 他代燕王求贤,字字不提谋国, 态度恭谨,个中含义却无人不晓。 谁不知长安已乱, 皇帝接连被杀,景朝气数快要尽了。 燕地偏远,朝廷管不到他们,此时不另投明主,自己择帝,总比被动选择好。 不忠不臣?说来好笑,龙椅上各个都是逆贼,他们该臣谁? 与其不知臣谁,受人宰割,还不如投了燕王。至少燕王行事沉稳,文武双全,礼节到位,极有王者风度,靠谱。 待到燕地军政被楚明瑱彻底整编后,表面上,燕王还是忠于朝廷;实际上,朝廷早就对燕地失去控制。 大抵长安城中有人后悔,当初以为楚明瑱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子,就放到最穷最艰苦的燕地做实封王侯。 谁料到,这位没有根基的王爷竟能做到这等地步,如今成为朝廷心腹大患呢? 时机与机遇,从来是不由人的。 随着异姓王贺兰允带兵以“勤王”之名进京,杀冯皇后,废景辰帝楚明远,把持朝政后。 齐王楚明良叛变,与长安遥相对峙。随即,四方烽火燃起,叛贼皆举旗,彻底大乱。 此乃多事之秋。 在燕王率兵南下前夜,坐落幽州的王府书房里,烛灯之下,主公与臣子相对而坐。 燕王楚明瑱帐下投靠幕僚众多,但他唯一能敞开了聊野心的谋士,一计一策皆从他的角度出发考量的,唯有他亲手教过的燕知微。 燕知微摊开绘制精细的地图,逐一掠过幽州、云州等地,细细和他说明如今的进度。 “并州张世成、冀州秦川已经来信,决定投靠主公,并且奉上称臣礼物。东出、南下,皆已无阻。” 燕知微手中握着的是装着密信的竹简,将其双手捧起,递给燕王殿下,笑道:“恭喜殿下,燕云十六州不日尽入觳中矣。” 山河本该瑰丽,呈现在羊皮纸地图上时,笔笔精细,一营一城,绘的却是天下刀兵。 前置条件已经达成,只等他一个命令。楚明瑱支颐,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忽然惘然,轻声问道:“小燕,本王该南下吗?” 他纵然心有答案,还会本能地去追寻最信任的人的态度。 燕知微肃立在他身侧,看着他,一时间无话。 他明确的知道,这个决定楚明瑱能下,但是他不能劝。 这是景朝的江山,楚家的天下,楚明瑱是天潢贵胄,有资格决定争不争大位。 待到他出兵南下时,可以是乱党叛贼,也可以是匡正江山,全看他能不能成功。 史书是胜利者书写。 “是守成,还是开拓,听凭主公。”燕知微折腰,向他一揖,却在三言两语间,为他指了一条大义之路。 “臣在幽州与蓟州学过农耕,在主公治下,百姓还能吃饱穿暖。听闻,江南富饶地,千里蝗灾,收不上粮食,朝廷和地方官僚层层盘剥,饿殍千里;四面烽火,匪祸成患,兵过如刀剃;兵将杀人盈野,千里无鸡鸣。” 燕知微垂眸,轻声告诉这位端坐着抚摸长剑剑鞘的尊贵王爷,言语间的挑动,近乎正中他的心事。 “当天下都是叛军,举一杆旗,就是一位威严赫赫的主子……如此生灵涂炭,奸盗掳掠,百姓会纳多少轮的粮,受多少轮的罪?若无英主结束乱世,还要再拖上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殿下若不肯南下救民于水火,我等燕地子民,在殿下庇佑下,自然可坐观风云,宛如身处世外桃源,正是:‘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我等可悠悠哉不知魏晋,江南江北,剑南辽东,洛阳巴蜀,在生灵涂炭时,知魏晋否?” “……确是如此。”楚明瑱阖眸,长叹息。 燕知微见楚明瑱心神动摇,又反问,淡淡笑道:“观当今天下,还有谁可当英主,堪当明君,有仁爱济世之心?” “今日之江山,握天下兵戈者,主世道沉浮。” 他点到为止。 但谋士至此,燕知微已经不需要再告诉主公“是”与“否”,他心中自有答案。 “本王决定南下。”良久,楚明瑱将手中剑出鞘,那秋水一般的剑光,耀了燕知微的眼睛。 他固有勃勃野心,但一切的隐忍蛰伏,从自保到保全燕地,再到济天下。 如此心怀君子意,初衷不改,如何不可为君? 燕知微垂眸,看着他拂过剑锋,好似他本身亦是一柄出鞘利剑。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如今,已是时候了。 此时,楚明瑱理所当然地接住了燕知微的话头,许诺道:“……本王愿南下,剿除叛贼,济世安民,得天下一统。” “愿得太平年,再无流离人。” 燕王向朝廷呈表,请求率兵二十万,南出燕云十六州,讨贼平叛。 比起各个越过朝廷就起兵的实权王侯,楚明瑱还呈了个表称臣,虽然龙椅上是人是狗都不明白,但他姿态到底是做到位了。 在大厦将倾的朝廷里时而抱病不出,时而战战兢兢度日的清流大臣们看见这措辞严谨的表,就和看见救命稻草似的。 楚氏王朝气数将尽,能续一口续一口,谁现在还能管燕王是不是狼子野心呢? 朝廷最弱时,只能病急乱投医,加封燕王楚明瑱“天下兵马大元帅”,令他率兵讨贼平叛。 说实在的,这只是个虚封,却是“大义”。 楚明瑱接到持节使臣带来的圣旨后,返回军帐,对着燕知微道:“朝廷封的大元帅只是个虚名,朝廷拿不出分毫钱财与粮食,只好给本王个甜头,安抚安抚,教本王与叛贼龙争虎斗。” 燕知微撩着衣袖研墨,笑道:“主公拿人手短,说出去反倒不好听。只接个虚封,有了大义,办事自然容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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