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鸟笼,自然也就空了七年。 鸟笼上嵌着的琉璃花,还是燕知微为讨楚明瑱喜欢,从异域商人那里淘来,亲手精心雕刻,在殿下生辰时送的。 材料不贵,胜在漂亮新奇,是这价值连城的鸟笼上最便宜的装饰了。 那时的燕知微刚刚逃出京,初入燕王封地,还是燕王府帐下的幕僚,每天为辅佐大业忙前忙后。 当时有流言,说他明明是个不被承认的世家庶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年轻幕僚,却能待在殿下的书房,与殿下同吃同住。 一看,就是不太清白的样子。 在他刚来时,燕王殿下的属臣,都是用那种“主公一定是睡过他”的目光看着燕知微。 直到流言响到殿下耳畔。 楚明瑱听了,知晓其中弯弯绕,目光落在燕知微亲手雕刻的琉璃花上,摆在桌上当镇纸,正盈着一汪清晨的阳光。 他坐在书房太师椅上,眼睛漆黑深邃,将漂亮能干的美人抱在膝上,温柔问他,为何试探,具体是怎么想的。 燕知微眨眨眼睛,看着他,理直气壮:“臣不想做杂事,太简单了,又耗时间,想要点儿实权。” 他平时没少蹭着楚明瑱的名声,从他身上扒拉好处,还狐假虎威的,反正楚明瑱也没对他怎么样。 楚明瑱眼睛又是一深,他笑了:“燕知微,你可真是心比天高。” 不过无妨,他不会命薄如纸。 一切,有他楚明瑱兜着。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燕知微自知身份低,每个机会都来之不易。 所以他聪明勤快又能卷,只要看得到出人头地的希望,他从来都是满腔热忱地投入,帮燕王殿下把封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通过不懈努力,与燕知微有关的流言,终于从“殿下的娈宠”变成了“燕王殿下的贤内助”,算是逆袭成功了。 后来见到琉璃花嵌在了空置的鸟笼上,燕知微从燕王那里得到太多富贵,早就不在意这朵为了邀宠而雕刻的小花。 他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放一只殿下最喜欢的小鸟进去,这样漂亮的鸟笼,省的空置着。” 楚明瑱那时没有直接回答,摸摸他的墨发,温和道:“因为,本王最喜欢的小鸟心高气傲,爱攀高枝,要自由。” 燕知微一时晃了神。 直至今日,他或许才明白当时殿下融着浓稠黑水的真意。 燕知微陡然被一双熟悉的手臂从背后揽住,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抱在了怀里。 “知微。” 低沉清冽的声线,不疾不徐,是楚明瑱。 听见他的声音,还未挣扎,燕知微的本能就快于思考,身躯就软绵绵地化在他怀里。 “陛下。”漂亮小燕懵了片刻,半天没有个反应。 比起在燕王潜邸时,他清减多了。 在朝堂上殚精竭虑,和老狐狸们勾心斗角,吃了太多苦,又不讨好,实在委屈。 楚明瑱没回答,只是这样平淡地揽着他,好似在观赏鸟雀欢叫。 燕知微回了神,小声唤了一句,有点不甘心,“……陛下,臣是不是从今往后都没有身份,只能做后妃了?” 来见楚明瑱前,他是打过腹稿的。 燕知微甚至精心规划过,应当如何抱着他的大腿哭,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背叛殿下; 或者指天誓日,说那些与废王党羽的证据都是构陷,诬陷自己的是和他不对付的世家大族。 他是太年轻,没斗过那些老狐狸,结果被罗织了罪名,委屈死了。 燕知微心里甚至还有点难过: 他固然野心勃勃些,醉心权势了些,但他对陛下的忠心是真的,他是真的伴殿下走过那些隐忍蛰伏,艰难困苦的岁月。 好歹,也得算个“糟糠之妻不下堂”吧。 现在被夺了相印,抹杀了身份,随随便便就封他个贵妃,囚在后宫…… 果真,伴君如伴虎。这么久过去了,旁人不知晓那些不能言明的暧昧,难道陛下丝毫不念旧情吗? 楚明瑱身着玄金常服,游龙暗纹。已经黄昏,他似乎沐浴更衣过,面对群臣时尊贵威仪褪去些,有些温柔的底色。 “丞相燕知微,确实已经死了。” 听罢疑问,楚明瑱略略冷了脸,眼睛暗沉。他放开燕知微的腰,慢悠悠地取来鸟食,喂了喂小鸟。 景明帝虽说对叛党举起屠刀时分外利索,但是登基后,朝中发现这位天子性情并不狠戾,反倒是宽仁的明君风度,励精图治,宽减刑罚,使民休息。 他从谏如流,处处都是明君典范。 除了一点,他在相位上扶了个和他关系摆明了不太对劲的宠臣。 楚明瑱挑眉,看他一眼,淡淡道:“现在活着的,只有燕贵妃。爱妃是不满意封号,还是不满意待遇?” 他似笑非笑,“若是不想住在承明殿,是想住朕的紫宸殿了?” 觊觎天子居所,这是试探他到底想不想谋反? 漂亮小鸟情商顿时上线了,他瑟缩了一下,又想起他刚杀过几百号叛党。 现在把他推出午门砍了,尸首恐怕还能赶上去乱葬岗的末班车。 “知微错了。”惜命重要,他登时怂了,眼眸低垂,眼角的泪痣分外勾人亲吻。 “不自称臣妾了?”楚明瑱低笑,说不出喜怒,“知微在连英面前,倒是喊的很快啊。” 燕知微在楚明瑱面前,无端喊不出臣妾二字。 他过去一心攀着燕王殿下这根高枝儿,就得特殊,他甚至悄悄挤开那些往殿下身侧凑的美人,极尽争宠之能事。 与其说把自己当臣子,不如说他很会利用才智与美貌,什么便宜都想占,什么宠都想要。 赏赐,实权,宠爱…… 燕知微想要的,的确也都用各种办法得到了。 热爱攀龙附凤的小燕,欢快地蹭了蹭“摇钱树”的高枝,又拿着封赏,高高兴兴地去搞事业,给燕王殿下攒钱养兵平天下的事业添砖加瓦去了。 这般争气,简直可歌可泣。 后来,当燕知微以从龙之功站上朝堂时,但凡是燕王潜邸的文臣武将,看着这位高雅如仙,年轻气盛的丞相,不置一词。 满朝无风无雨,平静接受了燕知微拜相的事情,甚至连个反对的奏折都没有。 谁都知道,燕知微凭借那点儿资历,就站上这群臣之首的位置,真正的靠山是谁。 直到漂亮小鸟被楚明瑱夺入椒房,明面上无人敢置喙,心里却想:陛下不装了,果然睡过。 “陛下肯把知微从泥潭里捞出来,是念着旧情……” 燕知微追着他,羽毛湿漉漉的,自身难保,却还是不甘心,满脑子都是他那份好不容易奋斗到相位的事业。 “旧情?”楚明瑱都要气笑了,转身就走。 漂亮小鸟是太不怕人了,真当他不会发落吗? “这、这糟糠之妻……不对,从、从龙之功。”燕知微撩着衣服,和他据理力争。 还是会路径依赖,全然忘了面前的不是好说话的燕王殿下,而是心思莫测的景明帝了。 “陛下还记得,当年那个雪夜,知微是翻了燕家的高墙,跌跌撞撞的,在大雪里奔向您的车队的……”他越说越委屈了。 他说自己糟糠之妻不可弃。 他家的漂亮小燕总是假装清高,爱抖羽毛,喜欢炫耀,才华出众,又心高气傲。 说他恋慕权势,爱攀高枝,实际上他的心思清如小溪,一照就干干净净。 楚明瑱叹了口气,转过身,语气意味深长:“你怎么能这么相信朕,知微。”
第2章 金链锁,锁禁宫 大雪冰封,长安城的寒风,总是砭人肌骨。 这样的冷,数载难逢。抵得上七年前,楚明瑱在夺嫡中最早出局,驱车出京的那个萧瑟雪夜。 彼时七皇子楚明瑱刚及冠,生母虞美人命薄,死在他三岁那年。养母德妃有子,待他生疏冷淡。父皇沉迷炼丹延寿,不理朝政,对后宫也不闻不问。 妖雾四起,牛鬼蛇神,京中乱成一团。 没有筹码,没有势力,参与夺嫡会死的很快,他唯有隐忍不发,在夹缝中求存。 命运不由他选择,楚明瑱最终能得一字封王,活着出长安,还是天家兄弟们博弈的结果。 他们想赶紧把这名成年皇子逐去守边关,免得他呆在长安,为对手所用。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楚明瑱安静地坐在即将出京的马车上,回想二十年命途跌宕,壮志难酬,满心萧索。 倏尔,他遥望雪夜尽头,却见一只孤弱漂亮的小燕飞越高墙,穿过迢迢风雪,向他夜奔而来。 楚明瑱凝眸,一度以为,他见到的是破开料峭大雪的春风。 少年燕知微撩开几乎融进飞雪的墨色乱发,向他的车驾走来。 他仰起头,如盈盈春山,眸中燃烧着不屈炽火,“愿随燕王殿下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楚明瑱终于明白他在等待什么。在这失意的雪夜,他最需要的,是有人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他欣然张开双臂,燕儿随春风,此夜尽入他怀。 忆起温柔旧梦时,楚明瑱分外宽容。帝王铡刀染血,杀人株族后的阴戾也微微消融。 楚明瑱缓了语气,转身看燕知微,些许温柔,“冷吗?” 紫宸殿烧着银丝炭,温暖如春,与寒冷丝毫不沾边。 燕知微还裹在温暖如云朵的狐裘里,闻言缩了缩,如皑皑堆雪中探出头的小鸟。 他没答话,眼神清凌凌的,有点儿不安。 楚明瑱的声线如琳琅玉石,好听得很。 他道:“昨夜,知微求到朕这里来,在紫宸殿外跪了许久。雪那么大,朕没有立即把你唤入殿中,还晾着你,冷不冷?” 燕知微登时脊背一寒,开始头脑风暴,心想: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若说冷,陛下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怪他? 陛下会不会觉得,他今日本是该死的人。算算时辰,他现在合该在三途川排队,而不是在紫宸殿侍寝。 君王饶他一命,已是顾念潜邸旧情,天恩浩荡,他居然还敢在皇权面前矫情,实在放肆。 可是说不冷,陛下翻了脸,觉得教训还不够重,要再治他个欺君之罪怎么办? 燕丞相二十三岁为群臣之首,执掌相印,和大儒老臣、世家勋贵勾心斗角。虽然最终惜败,但能活过这么久,到底不是省油的灯。 楚明瑱见他不答,知道自家黑心莲丞相心思又在弯弯绕了。 他想起的是初见的雪夜,燕知微想的,怕是冷冽的寒刃。 燕知微思索片刻,利索地解开狐裘的系带,如乱云堆雪的披风从他纤瘦单薄的肩膀滑落,显出里面浸透寒香的雪色薄衫。 沉香销尽,狐裘堆在紫宸殿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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