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的面儿说什么!”古秋吟低声训斥自家婆娘。 黄氏狠狠地“呸”了一声,竖眉指着古秋吟,叉腰骂道:“你如今凶什么?找女儿要钱倒没这么足的底气了!嚯,我也忘了,咱们那个女儿现在到哪里去寻踪迹呢?当初看那关外商挺有钱,把她嫁这么远,结果一个孝敬的子儿都没见到!” 说罢,又语气哀婉道:“苦得我儿在外流离,受尽人间苦楚!” 商闻柳大约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手里的桌椅抬也不是放也不是,脸色僵硬,堪堪维持着将笑不笑的样子,满心只想远离黄氏这咄咄妇人。 “兰台快去休息罢,夜里风大,不要吹凉了。”古秋吟绷着脸, 商闻柳低头道:“好。” 他如释重负溜上去了客房,耳边还听见黄氏不止不休地谩骂。
第2章 酒宴 商闻柳换了身干净衣裳,提了灯笼正要出门,恰好遇上古秋吟端了姜茶过来。 “天气冷,喝碗姜茶。”古秋吟搁下瓷碗,还讪讪地立在门下,欲言又止。 商闻柳看出古秋吟还有难言之隐,拉他进去,关上门。 “秋伯有事尽管开ko,我当尽力为之。” 古秋吟望了望他,徒然张了张嘴。 商闻柳道:“是那砸店的?” 古秋吟点头,苦笑了一下,缓缓开ko: “兰台啊,咱们认识二载有余,你是端方君子,这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古秋吟长叹一声,无尽苍老,“今日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了,逆子自小就溺爱惯了,如今和街上那些歹人厮混,吃喝p赌,我每月私下给他钱挥霍,就是怕他来店里吓着客人,今天怕是输得多了,干脆过来家里偷,被我发现了就叫些混混过来帮着砸店。” 古秋吟老泪纵横,以袖拭泪。 “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多少年头了,可孩子还长久,想来求你件事。” “您讲。” 古秋吟吞吞吐吐道:“我那逆子因为闹事被官府的抓了,说是还有赌博偷盗的罪名,要关个三年五载。我想着兰台在翰林院,大约认识不少当官儿的,你看能不能说上话,我不求能给他放出来,只求让我那亲儿在牢里少受些罪......” 商闻柳一怔,没想到古秋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哪里认识甚么权贵,权贵不来找他麻烦就是谢天谢地。瞧着古秋吟躲闪的目光,心中终是不忍,便宽w道:“秋伯放心,要是能遇上,我必定倾尽全力。” 古秋吟眼中放出光,急切道:“我那儿叫康成,想来京城里也没多少姓古的,你遇上了,说说情就好。” 商闻柳安抚几句,匆匆出了门。 红菱台与翰林院一街之隔,是个富贵人家消遣的去处,里头有不少乐师舞姬,汉胡混杂,常有风流韵事在其中流传。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红菱台前金粉秾馥车马不绝,商闻柳搂紧了长袄领子,穿过一片娇声喧阗,停在一处气派院落前。这正是赵文良新买下的宅邸,院内隐有灯火乐声,商闻柳给门前守门的家丁递了翰林院的名碟,一整衣摆,端着手走进去。 站在廊下的侍女低头为他引路,澄澄灯火在前,商闻柳穿过一条常青的幽绿折廊,耳边的乐声逐渐清晰,前面歌舞明朗,屋内已经摆了一排朱红矮桌,两旁分坐了些眼熟的同窗,正在饮酒取乐。 赵文良坐在主位,眯着眼欣赏乐舞。 商闻柳鲜少应付过此类的交际,站在门外,有些无措,正想着如何开ko。席间有人望见了他,招手喊他过去。 “兰台,怎么这时候才来!” 他这一嗓子,席间不少人都转头看向商闻柳。 商闻柳一怔,立刻走至席尾,han笑向赵文良遥遥一拱手:“对不住,雨天路滑,教诸位久等。” 赵文良道:“商贤弟是贵人事忙,好在还不算太晚。” 商闻柳还未答话,有人便借着酒意起哄:“兰台来迟了,当罚!” 商闻柳站定,从最近的酒桌上取了酒杯倒酒,举杯不慌不忙道:“在下自罚三杯。” “且慢,”赵文良饶有兴味地阻止他,道,“听闻商贤弟当年也是清州府有名的神童,入学虽晚,才情却将同年那些学子都盖过去了。今日正好,罚酒太俗,不如赋诗一首。刚好也有乐师,可以谱曲唱来取乐。” 商闻柳放下酒杯,脸上仍带着笑,扫了一眼席中众人,心中早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叫他即兴赋诗,分明是有备而来,要羞辱于他。 心中无奈,遂礼道:“难得赵兄和各位同窗都有雅兴,商某却之不恭,献丑了。” 乐师舞姬们纷纷停下,退至一旁。 那些下人早有准备,赵文良一击掌,就进来两个家丁,将纸笔铺好,再默默退了出去。 商闻柳踱至纸笔前,沉吟片刻: “来时见九曲折廊中盘旋许多常青草木,心中慨然,就以此作诗吧。” 同席皆拍手相应。 他下笔飞快,丝毫犹豫也无,像是早就思量周全,沉黑的墨衬着皎白细长的手指,从容恣意,看不出被刁难的窘迫。 “成了。” 诗文一路传过来。 赵文良侧头看了看,纸上写了两行松竹一般挺秀的小楷。诗写得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其中讨好意味甚重,当场几名文人不免暗露讥讽。 赵文良拊掌道:“果然写得好。” 说罢,将纸递给一旁等待的乐师,就着乐器弹唱起来。 酒宴又重新开始,文人举杯,酒过三巡,都有些醉意。觥筹交错时互相吹嘘,此刻个个都飘飘然起来,张着嘴讲些圣贤听之掩面的浑话。赵文良不知何时离席,这些个学子便更肆无忌惮,有人喝热了身子,甚至就着暖炉袒肚而卧,倒在桌下梦呓。 有几位在国子监中受过名师指点,平时就十分骄矜,醉酒之中说话更没个遮拦。 不知谁挑了个话头:“听说西北边盘京又在偷摸着屯田,在薄云关以南占了一大块地。” 一个蓝衣的拍着桌子,愤然道:“盘京贼人好不要脸!” 那一个绿衣的说:“要不是当年那狗尾巴将军贪图盘京财宝,守在薄云关迟迟不出兵,我朝岂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商闻柳酒量浅,被劝着连饮三杯,眼前已经花了,捏着筷子静静听人高谈阔论。 他们ko中的“狗尾巴将军”乃是一个诨号,说的是先帝在位时的骠骑将军,徐英川。 先帝御宇第二十年时,改了年号轸庸,新令元年,西北边的盘京派出一支军队,于两国交交汇的薄云关扎营,驱徙大梁百姓至麻河以东,并在薄云关设下军所,暗地里开始屯兵屯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薄云关连接大梁长城,再往东北就是朔西草原,自古便是约定俗成的无主之地。大梁盘京,甚至朔西的游牧部都混居于此,百年来也可称得上是生息繁荣。 可盘京却公然霸占此处,大有继续南下蚕食的意思。当年大梁皇帝与盘京大汉一同悬挂在薄云关ko的“永世交好”匾额,不啻于是打在大梁朝廷脸上的响亮耳光。 几番交涉无果,先帝便派了徐英川前去平乱。 “那第一仗打得多么大快人心!可后来呢?徐英川夹着他的狗尾巴,动也不肯动!先帝昭明爷连发三道圣旨催他出兵,但徐英川非要死守薄云关,给了盘京贼人休养生息的机会,公然违逆圣意,也是该杀!” 有人问:“我素闻盘京兵马强悍,怎么还需休养?” 那人道:“贤弟不知,这是北边地势之由。” 大梁有两大川,其中之一的端江流经盘京,易名灵水,在薄云关北面,对北为抵挡之墙,对南则形包抄之势,此后灵水穿盘京而出,孕育无数支流,而后汇进大海。 灵水在每年六月涨水,徐英川去时正值灵水汛期,水位升高水势凶猛,盘京的军备粮草被拦在对岸,这样进攻的大好时机,徐英川却迟迟不肯下令出兵。 朝廷发了金令催促他立刻出兵攻打,徐英川置若罔闻,直到那最后一道圣旨,带去了赐死的消息。 那提起割地的人冷笑:“徐英川当年也是个取中军敌首的铁骨汉子,被盘京贼人的金山银山迷了眼,将边陲百姓xin命弃之不顾,生剐了都不足平愤!” 商闻柳停箸,不动声色地盯着侃侃而谈的那人。 自立国以来,犯下通敌大罪者从无就地诛杀的前例,就算再急迫也该押送回京审问才是。那徐英川的死诏下得如此着急,只怕中间还有什么秘辛。 商闻柳深谙祸从ko出的道理,也不理会旁人有意的问题,装作喝醉伏在桌上。 “听说那千秋池的泥土之下,还有人挖出过盘京赠予徐贼一家的金银器具呢!” “哈哈哈哈!” 听了片刻,商闻柳觉得屋内气息浊闷,扯了领ko到院中醒酒。 别苑空寂,没有人在院中行走,阴云被风吹开,皎白明月悬在头顶,商闻柳稍稍清明,见庭院假山嶙峋,想着爬上去赏月。 他扶着山石,钻进了矮小的石洞中,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疏疏月光,缓缓往上走。 石洞曲折,竟也让他走了许久。 这样慢悠悠走了一回,夜风清冷,吹得人酒意散了大半,眼见再过一道高坎就可以爬到顶,隔着石壁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几声呜咽低低地压在碎石落下的簌簌声中。 这声音听起来痛苦至极,不像是寻常状况能发出的。 商闻柳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赵二的别苑中。权贵家中的私事多有龌龊,后果并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他心中生疑,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免生事端,却未曾发觉那声音渐渐消失。 猝然间,脑后一阵风声袭来,他本就喝了酒,这下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已经巨力被掼倒在地,巨大而尖锐的疼痛自后脑蔓延开来。接着昏昏沉沉的,就是被人拽住后领在地上拖行的痛处,身下台阶遍布碎石,将他硌得生疼。 他临了时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看一眼,只来得及抓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抓着他那把常年随身的短刀,刃身的寒光在月下闪得骇人。 …… 赵文良缓步回到酒宴,先时叫来的舞姬已经坐卧在这些读书人的怀中,娇声乐声打成一片。 “怎么不见商贤弟?” 满桌人都被这“贤弟”二字逗笑,有个还算清醒的捏着酒杯道:“半路跑出去了,怕是在哪里偷着哭吧!” 跟着又有人接浑话:“早听说他们清州府兔儿多,咱们这‘贤弟’长得个白白嫩嫩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像个——哈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赵文良跟着笑完了,招手叫来下人,吩咐道:“去找找,商公子可是客人,不能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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