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励精图治,文臣呕心沥血,将士们浴血厮杀,拼尽一切所求,不就是山河无恙,人间长安么。”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韩延年其实还蛮欣慰的,他的儿子就该是这样,坚韧不屈,有文人之才华,有武将之魄力。 他还一直怕儿子养在父亲跟前,会和父亲一般固执迂腐,看重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何曾想教出来的是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不过他还是说:“你倒是能说会道,为了一个沈之玄,把你祖父教的那些都抛到脑后了。” “是,我是为了沈之玄才来的,可卿离心里,从来都不只是为沈之玄。” 韩卿离说:“父亲驻守武邑多年,几乎不曾回去看我和祖父,甚至我被祖父赶出韩家,差点自刎于母亲坟前,父亲都不曾回来过,难道不是因为父亲心中有天下百姓么,武邑的安定,甚至南朝边境的安定,父亲不也为了大义舍弃了私情么,现在为什么不能放下那些虚假的东西,去为百姓谋更大的福祉?” 韩延年这些年被世人误会,只说他佣兵自重,不尊皇上,也有人说他无情凉薄,淡薄情义,可他这儿子偏偏看的明白,其实他心里很欣慰,他以为这么些年,他的父亲和儿子也只当他凉薄绝情。 “你既说为天下大义,便答应为父一个条件,”韩延年说:“只要你不回上庸,不再与沈之玄见面,从此与他再无纠葛,我就答应替京洛牵制南朝。” “父亲何必逼我?”韩卿离说:“殿下对我情深,父亲难道想我做一个绝情之人吗?” “我知道他对你有恩,但报答的方法有很多种,没必要……” 韩卿离打断他,“父亲,我喜欢他,无关其他。” “卿离,你是男子,注定不能以那种方式站到他身边,”韩延年道:“沈之玄既然有野心,就该收敛自己,这天下人不会认断袖的帝王,更不会允许离经叛道的事情发生。世上之事有得有失,他想平定天下,立千秋功业,总要舍弃很多,哪能什么都占全了。” 韩延年问:“卿离,私情和天下,你的选择是什么?” 韩卿离沉默了。这些事不用别人告诉他,他一直都知道,他和沈之玄都知道。只是想着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放弃了多遗憾,只是想着艰难的时候咬咬牙,应该就过去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诟病,可这世间事本就说不清楚,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若是真的事与愿违,他们当如何呢? “你好好想想,不必急着答复我。” 韩延年知道他在动摇,在纠结,在抉择。便打算出去。却听到韩卿离说:“父亲,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韩延年回头看着他,“卿离,你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劝服我。” “不,我选择殿下并不表示就放弃了天下大义,若是父亲不应允,卿离只好另想办法。我愿意陪着他,与他共谋天下。”
第94章 公子大义 .“他真的很担心你” 韩延年又回来坐下,向韩卿离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韩卿离只好起身走出去,陶姜就在门口,低声问:“公子,你劝的怎么样?” 韩卿离:“大人知道我劝什么?” 陶姜:“差不多知道。” 韩卿离问:“所以,大人是支持的?” 陶姜思索了一会,说出了武邑众将士的心声。“并不是支持京洛,只是觉得将军太憋屈了。” “父亲他不同意,”韩卿离问:“大人可有办法?” 陶姜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示意韩卿离去别的地方说。 韩卿离会意,“陶大人,父亲说让你带我去各处看看,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空?” 陶姜赶紧道:“自然是有的。” 二人一起出来,陶姜确实带着韩卿离在武邑各处闲逛。“公子觉得武邑现在如何?” 武邑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在这样的战乱年代还能有这样偏安一隅的地方,韩卿离说:“于南北两国的百姓而言,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陶姜说:“公子没有见过武邑艰难的时候。” 他们刚来武邑的那个时候,这里可以说是未经开荒的野蛮之地。 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了,百姓穷苦,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土匪强盗多如牛毛,再加上东边蛮夷小国时常抢掠,武邑的百姓简直没有活路。 将军带着他们五千人,又要和东边诸国打仗,还要想方设法剿匪,武邑太过贫穷,百姓吃穿都是问题,饿死冻死是常有的事,所以也就不要妄想那些百姓能纳税养活他们。 而且武邑的百姓对朝廷派来的军队很抗拒,或许是因为以前朝廷多次对武邑用兵的缘故,虽然朝廷目的是东边的蛮夷小国和强盗土匪,也是为了武邑和南朝边境的安定,但到了这里就会觉得百姓和那些土匪没啥区别,因为他们会联合土匪对抗朝廷的军队。 又可能是因为朝廷的军队用力过猛,没有击退蛮夷的侵犯,没有剿灭抢掠的土匪,反而是对当地的百姓多有剥削,才会引起百姓不满。 将军带着他们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那样的情况,因为朝廷多次对武邑用兵花费钱粮不少又没有成效,所以到了他们将军时,朝廷干脆就不发钱粮让他们自给自足。 难道让他们种地吗?别说他们能不能种,武邑的百姓也不会同意有人和他们抢地盘。那不是给他们本就贫穷的日子雪上加霜吗? 可那五千人总要吃饭不是。 韩延年的想法是先平蛮夷之祸,再安武邑土匪之灾。先平外患,再解决内部矛盾。 于是将军带着他们五千人跟蛮夷干了一仗,收获不大,好歹胜了。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 后来就天天跟人家打仗,大小战役不断,有时候占点便宜,有时候吃点亏,打仗么,死人是常事,他们都习惯了一起出去的兄弟可能会回不来。 几年下来,蛮夷小国不敢轻易来抢掠,将军总算腾出手来收拾武邑的那些土匪,其实对付土匪要容易很多,但难就难在当地的百姓和他们沆瀣一气。 他们总不能对百姓动手。于是剿匪又磕磕绊绊的,因着百姓的维护,他们在那群土匪手上也吃了不少亏,死了不少人。 将士们都很来气,但将军说:“或许曾经于百姓而言,朝廷的军队比那些土匪更可怕,”比起那些未经过任何训练的土匪,那些经过正规训练的军队有时候更像魔鬼。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军队若是抢掠百姓,比土匪更像土匪。 经过几年的经营,武邑总算有了表面上的安定和安稳。 说是表面,因为外有蛮夷小国蠢蠢欲动,内有刁民想摆脱控制。何况武邑稍微稳定一些,朝廷便开始对将军各种打压猜忌。 “最初的时候说将军不向朝廷交粮纳税,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武邑这么贫穷又动乱的地方,哪有钱粮可以缴纳,何况还有五千军队要养活。” 陶姜说:“当年北朝军队攻破长乐城,因为将军没有南下勤王,世人又误解将军拥兵自重,不尊皇上,更离谱的说蛮夷小国只知将军不知南朝。” 当年韩延年就算真的南下勤王,最多也不过是做和百里枭一样的事,和三殿下一起东躲西藏。根本就改变不了长乐城被攻破的局面, 但若是韩延年真的南下了,武邑防守空虚,蛮夷诸国乘虚而入,武邑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到时候南朝内忧外患,根本就没有喘息之机,在北朝和东边诸国的前后夹击下,南朝或许真的会亡国灭种。 是百里枭保护了南朝唯一的希望没错,但有一点,是韩延年保证了边境的安定,才有了楚月霄和百里枭所率余部的养精蓄锐,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将军得到公子你去北朝为质的消息,还听闻北朝的洛王殿下好男……”陶姜自知失言,便闭嘴了,很久才又说:“他真的很担心你,只是那个时候没有办法。” “世人皆言将军拥兵自重,不敬朝廷,可谁又知道将军背负的那许多,舍弃的那许多,”陶姜道:“将军他也是活生生的人,难道就真的能舍下亲情吗?不过是顾念着天下,才亏欠了家人。” 韩卿离说:“父亲的难处我明白,也从未怪他。” 陶姜知道将军的家人都和将军一样心怀天下,都可以为家国舍弃一切,他由衷的向韩卿离行一礼,“公子大义。”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韩丞相为证清白自刎于府中,将军的儿子被囚,陶姜说:“将军痛心疾首,可已经晚了。” 他们都为将军不值,都替韩家惋惜。陶姜说:“公子,我们都为将军不值。” 韩卿离说:“父亲有他的难处,陶大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陶姜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韩卿离,你的父亲很在意你,别看他表面绷着,心里其实早就洪水滔天了。于是他向韩卿离说了自己的办法。
第95章 配合演戏 .“为父答应相助京洛” 次日一早,韩卿离便开始收拾起来。 于是陶姜跑去告诉韩延年,“将军,公子他好像要走了。” 韩延年闻言,提笔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抬头问:“你说他要回去?” “是啊,大包小包的收拾着,动静闹得挺大的。”陶姜嘴上说着,眼睛一直瞄着韩延年。 韩延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陶姜心道:得,将军又开始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天翻地覆了,于是他适时了说了一句,“将军,您再犹豫公子就走远了。” 韩延年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往韩卿离院中走去。 陶姜跟在后面,结果半道上就碰到了韩卿离。 陶姜心道公子您也太快了些吧,万一我还没把将军叫过来,您要怎么收场,演戏有必要那么真实吗? 韩卿离行了一礼,“父亲。” 韩延年看着他,“你要走?”还是不告而别的那种。 韩卿离说:“既然父亲不愿相助,卿离只好另想办法。” 韩延年又很久没说话。 “父亲保重。”韩卿离说完就真的往前走了。 陶姜眼看着公子就要走远了,赶紧推了推韩延年,“将军。” 那个瞬间,韩延年心里五味杂陈,他那儿子自幼便没有父母疼爱,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当韩延年得知自己儿子差点自刎于他母亲坟前的消息时,他心疼,后悔,自责,当他知道韩卿离被南朝皇帝囚禁,折磨的毫无生机的时候,他不敢想若是没有沈之玄那个混账相救会发生什么。 他这一生不负武邑百姓,不负南朝,独独亏欠了家人太多,父亲走了,他能真的不管儿子吗? 他觉得卿离现在走了,他们可能就真的见不到了,他守着武邑孤独终老,他儿子指不定受谁欺负,明明是有爹的孩子,偏偏没人撑腰,卿离应该对他很失望,甚至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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