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慕少秋和云青禾还担心因两人都是男子的身份会引来骂声一片,没想到世人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了几日,送出的全是祝福。 “都是男子怎么了?要不是他二人一举击溃玄龟,我们一家老小估计现在都在土里埋着了。” “可不是,再说了,人家要跟谁成婚,那是人家的事情,咱们管好自己不就完了。” 锦城的百姓们与千巧阁关系甚笃,最是兴奋。他们天天跑到千巧阁门口,看着一众暗卫面无表情地给肃穆威严的千巧阁挂着红灯笼。 有胆子大的,扯住墙角的一名暗卫,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哥,你们家阁主是嫁还是娶?” 这些暗卫们都被丁酉敲打过好几次,一板一眼地回复:“我只是个挂灯笼的,剩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锦城的百姓们问不出个所以然,就纷纷猜测,更有甚者,竟开起了地下赌局,赌得就是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婚,谁嫁谁。 一名黄衣大汉啪地一声,押下了自己所有银两:“要我说,肯定是慕家少主嫁,你看咱们陆阁主那身气质,哪里像是会做新妇的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围观了半天的一名紫衣少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咱们陆阁主看起来就是个体贴温柔的人,当然是他嫁过去,让慕家少主开心。” 这些话被明烨传到慕长宁耳朵里时,慕长宁正与陆展清敲定着婚房的布置。 慕长宁轻笑一声:“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陆郎嫁我。” 陆展清勾画图纸的手没停,由得他胡闹:“我嫁我嫁,三三快去下注,到时候我们可以捞一笔。” 明烨举起手问:“少主,我能不能先预支下半年的月俸?” 慕长宁随手从怀里扔出一个钱袋:“给你,都拿去。” 沉甸甸的钱袋砸在手上都有痛感,明烨忙不迭地磕了头,正准备夺门而出。 或许是被钱袋迷了双眼,明烨连怀里掉出来的东西都没发现。 慕长宁适时提醒:“明烨,有东西掉了。” 明烨看清楚自己掉的是什么东西以后,脸都白了,着急忙慌地想要捡起来。 慕长宁见他反常,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这一问,豆大的冷汗就从明烨额间滴落:“是、是几册话本,是、明烨今日出去看到的……” “话本?” 慕长宁一听,起了兴致,伸手虚空一抓,那几本薄薄的册子就到了手里。 “少主、别!” 明烨的脸上写满绝望,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自刎当场。 陆展清画完慕长宁打算安置在院里的秋千,放下笔,拿起另一个小册子,翻看了两眼。 他拿的这本恰好图文并茂,图是用最细的笔触细描而成,画的是—— 陆展清定睛一看。 册子里云雨巫山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两人竟像极了自己与三三。 图下简单的两行行楷小字:“是夜,慕少主与陆阁主相约游船,子时,两人饮酒作乐,而后,船晃水摇,又闻泣声,如勾如缠。” 陆展清正欲往下看,慕长宁啪的一声放下书,语气森然:“明烨!” “少主饶命!明烨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都是看民间传得厉害,买回来翻了两页、才、才……” 慕长宁又羞又怒,眼尾都浮着红色:“出去!” 明烨连滚带爬,飞一般地走了。 还没等慕长宁缓过这一口气,陆展清就把自己那册移到耳尖已经红了的人面前:“三三你看,画的还挺真实。” 陆展清手上这本比方才那本还要过分,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画,让慕长宁羞得话都说不利索:“没、我没、这样——” 陆展清轻笑一声:“三三好好想想?如果没有的话,下次我们也可以试试。” “就这个好不好?” 陆展清又随意翻了一页。 那册子里的慕长宁脸朝墙壁,后背贴着陆展清的胸膛,双手还被陆展清抓在身后,面色酡红,眼泪在墙壁划过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慕长宁一眼都不想多看,埋着头,抓住陆展清的手臂,小声求饶:“我、我不行……” “好好好,不逗你了。” 陆展清把人抱在自己腿上,将这几本羞人的东西推到一旁去,指着方才勾画的图纸,问:“正房的构造我按照三三的想法画好了,三三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慕长宁摇了摇头。 陆展清贴了贴慕长宁还泛着些热度的脸颊,笑道:“还羞呢?” 慕长宁刚动了动身子,就看见云青禾朝屋内走来,连忙滚到一旁,坐的笔直。 陆展清打趣他:“我现在翻窗出去也可以。” 慕长宁二话不说,扯住了他的袖子。 走入房中的云青禾看到陆展清丝毫不意外,还露出了颊边的梨涡:“不是跟你们说了,择定良辰吉日后,在迎亲之前,都不能见面么。” 陆展清跪直身子,向云青禾致歉:“母亲,都是我不好,实在是我太想念长宁,违背了您的嘱托,请母亲责罚。” 慕长宁偷偷地扯了扯云青禾衣袖:“母亲……” 云青禾好笑地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扶了一把陆展清:“快起来,这有什么。”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笑道:“就知道你会来,雪梨羹,也有你一份。”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出现,陆展清顿了顿,颔首谢礼:“谢谢母亲。” 云青禾笑眯眯地拉过陆展清的手,道:“虽然四家行事向来随心,但成婚这种大事,也还是得尊尊老祖宗的规矩的。如今已定良辰吉日,剩下的,就是邀请亲朋长辈,小陆你——” “是,展清明白。” 自古成婚是大事,若是双亲还在,就必得通知邀请。 云青禾早就在自家儿子这里知晓了陆展清与父母的事情,宽慰道:“本来我与少秋商量,要不就算了。虽然名声都是外物,但你二人近来实在是备受瞩目,若是连形式都没有,我担心你日后遭人非议,你两都还年轻,哪能背着骂名过一辈子呢。” 从来没有人以母亲的身份,以长辈的姿态,这般为陆展清考虑,为陆展清的未来铺路。 陆展清心潮难平,喉间滚动了好几下,才哑声道谢。 “若是实在为难,不去也可以。至于后头的事,我们来想办法。” 云青禾怕陆展清忧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陆,我与少秋待长宁如何,就会待你如何,你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陆展清喉间酸楚难当,久久地看着云青禾,向她行了大礼。 陆展清想了一晚。 若是他一人,这骂名就是背上了也无所谓,可他身边还有三三,身后还有云青禾和慕少秋。这一趟,非去不可。 早秋天高气爽,路两旁零零散散的树木在慢慢飘黄,可山谷里的树林仍然青翠欲滴。 落霞院地势高,站在上面便能看到层林翠染,一片绿意。原本空旷的落霞院因无人居住更是显得清幽颓圮。 落云子在“极”的战役中,为保护陆云清而死。 自落云子身陨,落霞派就一落千丈,所有的弟子都仓皇出逃。只有陆正勉一家仍居住在这里,守着这残破不堪的山头。 陆展清走到一块石碑前,恭敬地跪地,朝着墓碑拜了三拜,轻声道:“前辈,展清来看您了。” 慕长宁跪在陆展清身边,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前辈道消的时候,你我都重伤。等我收到消息赶来时,前辈已经长眠在土里。” 陆展清拥着慕长宁,坐在落霞院的亭子里,看着远处的飞鸟:“可惜没能为前辈恪守丧葬之礼,甚至没能在他头七时,前来一拜。” 慕长宁摩挲着陆展清的手背,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那以后我们常来看望前辈。” 陆展清回握住他的手:“好。” 秋风习习,林间小路满是落叶,沉重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 不算宽阔的山间小道上,提着祭品糕点的陆正勉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展清:“你来干什么?” “祭拜前辈。” 対于落云子身死一事,陆正勉耿耿于怀,対四家,対“极”的怨恨愈发浓烈。 “你有什么资格来祭拜他?要不是四家,人间能有此浩劫?” 陆正勉指着慕长宁,气得发抖:“我这么跟你说,要不是因为四家,落云子师兄就不会死,可你倒好,同为男子,恬不知耻要成婚也就算了,竟然还跟这个害死师兄的元凶——” 陆展清啪的一声打下了陆正勉指着慕长宁的手。 “元凶?你怎么不说是你武功低微,无法相助前辈;怎么不说你心怀私念,希望前辈舍命保护你的儿子?” 陆正勉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那时天昏地暗,整个落霞派乌云蔽日,满地卷着飞沙走石。 玄龟现世时,落霞派也被波及,无数的海水与落石劈头砸下,落云子又要修补阵法裂缝,又要分出心神救助那些武功低微的弟子,筋疲力尽。 原本就内力无多的落云子在看到一块巨石向毫无察觉的陆云清砸下时,以血肉之躯,护住了他。 那会的陆正勉,只是抱头躲在屏障的阵法下,满口叫着师兄救命。 陆正勉想起往事,焦灼痛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知道不是四家的问题,不是“极”的问题,陆正勉也无法面対。 陆展清再无其他话,牵着慕长宁,走下山道。 经过半山腰的一家时,远远就看到陆云清坐在轮椅上发呆,脸上满是阴郁的冷漠和死气。 他的腿骨早就跟着落云子的头颅一起,分离,碾碎。 陆展清站在远处,恰好与陆云清泛红的目光対上。 陆云清先是一愣,眼神落到陆展清完好无损的腿上时,脸色难看地转过了头。 自落云子去后,落霞派就变成了一处荒山,陆正勉一家的日子过的极为艰苦,他们给陆云清治腿花掉了所有积蓄,也不见好。 原本宽敞透亮的房屋也在打斗中尽数毁去。为了节省开销,几人重建了一间逼仄的小屋,挤在里头,再无当年半点光鲜。 一身粗布麻衣的秦霜平甩着滴水的衣服走了出来,水珠飞溅中,看到了远处立着的陆展清,张了张嘴。 见陆展清转身要走,她连连追上:“展清等等!” 陆展清停下脚步,望着秦霜平,先行了晚辈礼:“陆夫人。” 秦霜平対这个称呼没有什么反应,急忙道:“你弟弟的腿伤了,一直不见好,家里的钱也用完了,每一次找医者来瞧,都要花上好多钱……” 陆展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是没有期待的平静,是漫长钝痛后的无知觉。 慕长宁有些忧心,晃了晃他的手:“陆郎?” 秦霜平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害得陆云清受伤的,跟在陆展清身边的那个影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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