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身乏,是怠懒了些日子。”慕洵抬手,长久的昏睡脱力之下只能勉强碰上父子二人伏在榻上的衣摆,他喉中干渴,声气低弱,只仰了面尽力宽慰,微微笑道:“这几日睡着听着,恍然发觉陛下确已长成,我如今恐怕再教不了子峣什么了。” 陆戟努力克制着澎湃的心绪,抬眸的瞬间,还是按捺不住地带下一颗泪珠:“老师受累了……”他吻下去。 陆戟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慕洵以师徒相称,从此以后,他们是君臣,是父母,是这秀丽江山之下,浩瀚宫殿之中最亲近也最隐秘的伴侣。 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 他们将长久的隐身于这座富丽皇城的漩涡中央,隐身于权力的巅峰,隐身于普天之下,众口之中,成为刀笔吏挥下的一道墨迹。 刀笔吏将这对新朝臣子的故事浓墨重彩的记录在册,至于后世人如何评说他们,是沽名钓誉,还是扬清扫浊,那便不是他这个小小笔官的功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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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尾声 ===== 陆清十七岁这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初小小的奶娃娃,如今已长成宫宇中琼林玉树、长身鹤立的太子。 时值四月中,天色清朗,海棠盛放。 “皇姐,你怎么又不去上课,待在我这儿躲清闲?”陆铭之靠在墙边,神情恹恹,支了手肘撑在桌案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同胞阿姐占着躺椅装读书。 “我正学着呢。”陆灵头也不抬,应道。 “昨晚才听父皇说过,你成日去跑马场偷师,公学那边还没教到这一本。”陆铭之清了清嗓子,另寻了团凳坐下。 “昨晚父皇和爹爹来了?”陆灵放下书卷,一骨碌坐起来,皱着眉头打量他:“这几日这样暖和,你还是病了?” “是。”他轻咳两声,胸中共鸣:“不然干爹怎么会带张妹妹过来,还劳你逃学来这里等。” 陆灵这才定了神,见他确是一副病中模样,心下不免愧疚,起身将躺椅让出来:“你的身子,还是需当心些,进来时你就应当同我说的。” “你满心都是同张妹妹玩,方才书都倒着,眉毛乱飞,哪还顾得我了。” “我不顾得你,你却有父皇和爹爹照顾,大哥也喜欢同你说话。”陆灵努努嘴,目光里隐隐生出些落寂。 “皇姐每日若是跑完马不要倒头就睡,便会见到父皇和爹爹的。”陆铭之看着自家姐姐,明明是将要及笄的年纪了,却还似小孩子那般,到底是没什么忧愁的公主。 陆灵哑然,却听他接着说:“大哥常同我说话,无非是些添衣的嘱咐,考论学问,想必你也不愿。你骑马射箭的时候父皇和大哥抢着教你,我还不是只有避风站着的份。” 这姐弟俩皆是半大少年,争风吃醋的话茬从未消停过。 彼时御书房里仍摆着两张书案。方德贵推开屋门,让身后的两位小太监去给炭炉添火,自己则绕回寝处呷了口凉茶,再回到屋旁候着。 不及君相二人走近,炭炉的暖意便盖过回春寒气溢散出来。 二人在屋中站定,陆戟伸手将丞相襟前的披风解下,抛给身边的小厮。 行至案前,慕洵脚步生顿。他扶住桌沿,指尖连同面色,皆泛出苍白。 “子峣,我有些累了。”他无可奈何地微笑。 陆子峣站在他身旁,用指尖托住他鬓边的一缕银色,并不言语。 “可惜清儿年岁尚青,比当年你来我府上喝酒时还小些。”慕洵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再看他手上捧着的一簇华发,不由怀念道:“春去花还在,岁月总催人。如今正是盛和之际,我也需得放手了。” “清儿五岁时你便生了这一簇鹤发,若不是……若不是那时受的劳伤,你我何至要在此时……”陆戟似是不忍,只转话问到:“柳枫不曾来过吗?” “上月他来请脉,还是照例骂了两句,再不来了。”慕洵看着他,不曾移目:“早已是回天乏术的身子,你我都知道的。” “今日请他来看铭之,他也不来同你招呼一声。” “他不是爱规矩的,被我气了这么些年,脾性也磨顿了,索性去过原本的快活日子,岂不更好。” “凡矜安排,自是好的。”陆戟装作不经意的附和他,却全然看破了他的意思:“罢了,清儿有忠英教,朝上亦有刘柯、裴秉文他们,你我亦可安心。这孩子早慧,少年君主,当能做的比朕好。” 申正,宫门下钥。 方德贵行至太子宫中,宣旨取奏。 太子陆清,继位正统。 与此同时,太上皇与左相于御书房悄然失踪,一时间,皇城内外流言四起。 有言说先皇驾崩,左相失势自尽;有言说左相病逝,先皇哀恸过甚,猝然而去;亦有言说,皇权之下,本无父子,何须多言。 只有陆清知道,他的两位父亲隐居在了这片浩瀚江山的某处,他们或许正作诗饮茶,静看这片盛世之景。 第二年秋天,有朝臣上奏,奏曰:城南山中或现异兽,农者入山采药,但闻其嚎声凄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古来异兽现世,皆乃祥瑞之兆。 皇帝阅之,批曰:荒唐! 数年之后,公主于城南山中猎鹿,偶经山寺,但见桃花遍处,落英缤纷。远处有一白衣僧人,端坐树下,左拳紧握,早已圆寂。 公主胆大,上前掰开那枯瘦僧人的拳头,只见其掌中空空,唯有一缕银发。 那缕银发半掺花色,绾在一起,似是合髻的信物。 过了几日,皇帝祭天归来,公主入宫赴宴,席间谈及此事,却见皇帝饮酒落泪。 问之,帝曰不晓。 —全文完— ==== # 番外 ==== 张柳番外1 === *写一写张将军和柳神医 张继回城那日,皇城内外热闹非凡。街锣巷鼓,城门若市,临近城郊的行军道旁无不挤满兴奋好奇的人们,百官恭候相迎,遍地奏唱着凯歌。 张继坐在马上,起初还有些隐忧。这是堪比圣驾亲归的仪制,即便他与陛下情同手足,再大的功勋也不该揽得这样的殊荣,不过归程途中听闻慕相苏醒,想来陛下龙颜大悦,这份夸张行事也未必只为庆祝他凯旋。 这倒是很像陆戟年幼时的做派,高兴便是高兴,顾不上什么仪礼纲纪,也全然不管他这个将军的死活。只可惜这份隐忧在张继心中不过一闪,倘若他有心去看那百官神色,自然能在当中看到不少艳羡或是忌惮的脸孔,然后静待着在往后的十天半月里被明里暗里地参上数笔。 当武将自然是有这等好处,不用亲自苟且在成片的口诛笔伐当中,挨不着谏官的骂,也没人敢来讨打。 当坐骑靠近欢呼喧闹的人群时,他骑马高过众人,只需余光,便可不失威仪的四处偷望。 男男女女,黄发垂髫,想要一睹将军风采的人群簇拥着他骏马的蹄声蜂拥蠕动。 身边人挤在一起抬脸望着他,白净的书生脸不少,只是都太斯文,不像他。站在人群后面有个身量齐整的,衣裳太新,冠发太齐,也不像他。远处倒是有个背着身的布衣男子,背着个竹筐兀自远走,一副对街边震耳欲聋的热闹毫无兴致的模样。 张继心口突突地跳,单手握住缰绳,伸手在怀中摸出一个小罐,攥在手里,刚要张口,却见那人想起什么似的,侧身从竹筐里掏出一只小鸡崽儿捧在掌中抚摸,露出小半张侧脸。 不是他。 张继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想见的人没见到,他固然失落,却也帮着想好了借口。 人群太密,他定是没看清他。 方得贵笑脸相迎,说陛下眼下正忙,抽不开身,特遣他前来恭迎将军凯旋。 想来慕相方醒,他们的好陛下定然不舍得抽身前来,张继在心里暗骂了句重色轻友,嘴边倒是正经应道:“那就有劳方公公。” 面见天子之前,张继照例要梳洗更衣。他在宫里有个固定的更衣处所,宫殿布置的精简干练,有时忙起来错过了宫门下钥,便索性就在这睡下。 熟悉的殿厅与往日别无二致,可他一面更衣,一面却又总是情难自禁地回想起某天,他在这里为那个人束发,同他互呛,又看着他满脸不情愿地接过果子烧饼,再口是心非地离开。 他应该是在皇宫里。张继想,怪不得没在街上瞧见,想来挚友初醒,他一定会去宫中帮忙。 他们在冰天雪地的皇宫相遇,也在银装素裹的皇宫道别,那么这一回,他们同样应该在这冬去春来的皇宫里重逢。 一别三月有余,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定然是胖了,他可从来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 张继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将手上始终握着的一小罐东西重新放入怀中,套上外衣笑得直摇头。 看在他得胜归来,不,看在慕大人醒来的份上,但愿陛下迁就那人一些,别再那么剑拔弩张,连带他也觉得脑袋别在裤腰上。 果不其然,陆戟还是在那间离朝堂不远的暖阁中召见的他。 素屏遮挡住阁内的人影,他一直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听到两三低语,待方得贵开门请他,他便大步踏进了屋去。 暖阁不大,屏内的摆置称得上一览无余。 慕洵靠在床上,陆戟便坐着一旁的团凳,摆了案几在身旁。扎着漂亮辫子的皎月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中书卷,见他进来,熟稔地搬了凳子给他。 张继没坐,抱拳行礼道: “参见陛下,慕相。” “平身平身,快坐吧。”这屋里没有陆戟真正当作臣子的人在,他便也不愿端着,挥了挥袖子让他自便。 “恭贺将军凯旋。”慕洵并未束冠,微微颔首笑道:“抱病之身,还请将军恕慕某失仪。” “慕大人身体要紧。”张继甚至不消多看他,便也知道慕洵当是无力起身相见。只是谨守礼节地与他相视一眼,虽仍心惊于慕洵的消瘦嶙峋,却并不多言。 他心有余悸地将屋内扫视一通,确认那个人不在,胸中空留一声叹息。 “你今日凯旋,于情于理,朕是想留你在宫里大醉一场的。”陆戟看他眼底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心下也十分了然,干脆说道:“罢了,想来你没心思同朕喝酒,柳枫前几日身子不适回医馆去了,朕拨了几个御医给他,你若担心便去瞧瞧吧,赏赐我让方得贵派人给你搬府里。” “多谢陛下。”张继本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话更是魂也飞了,恭敬地行礼出门之后,便甩了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往宫门赶,而后翻身上马,向街角医馆飞驰而去。 “凡矜你看看,重色轻友!”陆戟指着门风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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