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屏风是九殿下一早派人送来的。”皎月解释道:“他知道大人不会收,所以只是命人摆在这里,说是为公学添个装饰,并非送给大人。” 慕洵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微微颔首,感到腹中隐隐不痛快,因而只是将腰封规整束起,并未作正仪那般收紧。 公学是皇城高门子弟的宫内学塾,有时他于宫中读书批字弄得晚了,便就在学堂西侧的侧殿偏室歇下。这西殿虽不是什么军机要处,却是前朝的一处玉堂署,曾有前辈编撰注疏于此,因而典藏浩瀚,甚得他的心意。 大抵是身体抱恙的缘故,再回神时,他便忽觉自己正端坐公学之中,眼前是熟悉的学堂正景,座下一排排半大的学生一本正经地诵着新习的典籍,而那个成日缠着他送书送墨的九皇子却并不在座,他四下一顾,只觉身周书声琅琅,可其所诵之语却杂乱难辨,叫他听得不甚分明。 慕洵身中不适,只好随手翻来一册经书,勉强诵着,得以移心作忍,好从这不知何故的腹痛中抽脱片刻。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而后非诸人。所藏、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嗬呃……”腹中一时坠|胀难抵,更有愈演愈烈之势,逼得慕洵断了诵声,只得掩于案后,手掌虚罩,额上冷汗有如瀑生。他端坐不住,深缓几息,却更觉痛意绵长,捂着小腹几乎将倒…… 耳畔人声猎猎,书音渺远,再得将醒,慕洵倏然惊觉自己竟身于朝堂阶下,以腰封作护,长袖挡身,掩在隆态显然的腹前,与一众朝臣共向陆戟觐拜。一道长拜后,他腰腹生坠,一时跪撑难起,却听阶上悠悠传出陆戟渐近的语声:“慕相身子重,不若往后还是待在坤天门后,替朕打理后宫琐事罢。” 皇帝用满袖龙纹扶起他,揽住他僵乏的后腰,将他掰转过身,捉住手臂,当众托住他饱满的腹底,像托住一块秀丽珍惜的贡珠。 陆戟将他身体的突兀难堪公之于众,并扬声道:“朕爱慕慕洵,有意立后,众卿可有异议?” “不,陛下不可!”慕洵满目惊愕,只欲垂首请罪,却察觉自己双手尽然被缚,挣脱不得。 “好,既然无人异议,方德贵,你代朕宣旨吧!” “陛下不可!陛……陆子峣你放开我,求你呃——”慕洵满心推辞,张口却遍是痛声。他只能挣扎于陆戟怀臂之中,犹如受禁于镣铐枷锁,身中剧痛难当,心下屈辱只有更甚…… …… “陆子峣,求你放开我,我不能嗯……呃……”慕洵辗转于床幔之间,挣扎呓语,意识却总不清明。 他已昏睡了小半个时辰。 彼时柳枫接下孩子,擦拭检查一番,将其包在襁褓中交给陆戟,又回身为慕洵做着后续的查探处理。 柳神医一面忙着,一面对皇帝道:“抱稳了,慕洵的女儿可比你金贵。” “是……女儿?”陆戟微愣,长皱不展的眉心稍舒了一舒,嘴角不自禁地跟着颤了几颤:“竟真是女儿……我与凡矜的女儿……是朕的公主……” “她好小,比清儿当初还要小……”陆戟喃喃着,只觉怀中婴孩小得抱不住,连着襁褓也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本就是双生子,又经早产,她能平安活着已是万幸了。”柳枫伸手在慕洵腹上稍重地按了几处,面色微微一沉。 “皎月,再去端碗参汤来!”柳枫靠近慕洵耳畔再唤了几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慕洵!慕洵!能听到吗?” 慕洵皱眉泄了几道吟声出来,显然在昏迷中也难受得辛苦。 “你在做什么?”陆戟见他动手,立即喝到。 “胎位不正。”柳枫再次用下力道,按在慕洵依旧成丘的胎腹上,郑重道:“他如今昏睡不醒,可身子耽误不得了。” “你要……你是要用手推?他尚在腹痛,如何能受?” “受不住也得受!”柳枫突然厉声,抬眼瞪着眼前怀抱襁褓的龙袍男子,怒道:“他是什么样的身子,你不知道?为保这两个孩子,他受了多少罪?你不是不知道,入秋后他整日的腹痛,人都熬的瘦成一把骨头了,还要为你操心……连这产阁里都放着朝册奏本,姓陆的你不要跟我说那是你执意带进来的!” “是朕不好,可朕总帮不到他……”陆戟将孩子交给奶娘,转身道:“凡矜的性子你也知道,勤勉又爱逞强,国事政务上他顾虑的比朕多,朕身居尊位,总不能不顾朝事,更何况……” 陆戟俯身拂去榻上人额前虚生的汗珠:“更何况,朕答应他要做好皇帝。” “我可不管你们做皇帝还是丞相的,”柳枫心下不安,总没有好脸色待这小皇帝,可一巴掌打进棉花里,倒是泄了他的怨气::“你来按着他,正胎极不舒服,他疼醒了难免挣扎,你制住他的手,大约只需要三四息,抓好了别让他多疼。” 慕洵真正醒来时,正是陆戟俯身扣住他挣动的肩臂,锁紧他的双手,柳枫掌底用力的那一瞬间。 此时腹中挛缩正盛,胎型微现,柳枫迅及用指腹确定了胎位,掌心一白,暗暗发力作正。 “哈呃——”慕洵浑身发紧,几乎强扭过身去。 “凡矜!只差一点了!凡矜,你且再忍一次!”陆戟唤着他的名字,急声劝道。 “呃子峣……放手……求你放手……”慕洵彻底醒转,尚不及辨清虚实,便是无可奈何的剧痛自腹中翻腾作起,他声嘶难抵,只是在哀喘中强吐字音。 柳枫掌下作停,再按出慕洵几道促音后总算收了手。 “凡矜,你醒了……”陆戟见他睁开眸子,神情恹恹,唇间血色尽失,只是静静望着他。他俯下身,轻轻抚摸着慕洵的面颊,低声道:“我们有女儿了……谢谢你……” 慕洵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微微地笑。 “要不要看看孩子?奶娘正抱在外头,她生的好小,我都不敢抱……” 慕洵忽然面色一变,阖上眸子低低地喘。 陆戟噤了声,知他又痛起来。 等一阵过去,慕洵又睁开双眼,只见陆戟眼眸湿润,含着泪冲他微笑:“方才柳枫帮孩子正了胎位,我按着你,是怕你多受苦。” 他絮絮向慕洵解释着,伏在床边同他说着枕边话:“我不知你要这样难受……早知如此,你也、你也要多与我闹上几次才是。我发疯缠着你,使劲抱住你的时候,你应当厉声喝止……你我结发那日,我们说要玉笋得祥,喜瓦弄璋,如今只差这最后一点力气,你先歇一歇,攒多些力气,等他生出来,若是个小子,我代你好好打他的屁股,若是个姑娘,我就……就罚她不许吃肉,半年只许喝奶水……凡矜,你说好不好?” 慕凡矜听着他喃喃低语,许久没有回话,直到陆戟絮絮叨叨将话说尽,又开着不着调的玩笑逗他,他笑了笑,终于说道: “我没有力气了,子峣……把孩子推出来吧……” ---- 可惜没生完,不过朋友们赌对一半了吗??
第69章 方德贵侍奉了陆戟十七年。那年九皇子刚刚开始习字,五岁的小孩儿刚及桌子高,坐在案后还需垫上脚凳的年岁,他已经十二岁,是皇宫内院里管事儿的小老人了。 十七年过去,当初抓着狼毫笔在蚕茧纸上描花猫的小娃娃已然为君为父,而如今,在这一墙之隔的暖阁屏内,他却低伏着自己高大的肩背,双手微微颤抖着,往床柱上捆束一节手掌粗细的丝绸绫带。 与床柱绑在一处的,是一截细瘦匀称的手臂,白净,却不显得柔弱,延出赤条条的一段胳膊,绸白衣袖堆叠在肩旁耳侧。 慕洵躺在床榻上,极累,只能任由陆戟将绫带捆上他的大臂,在胳膊上缠过两道,再将盘绕至半紧的绫带中段送到他掌心里。 绸缎像一条锁链,恰能承吊住他乏力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将柔软的韧劲借给他三分。 彼时皎月端来参汤,一面转着勺子在碗底打圈,一面等慕洵缓过痛楚。一次阵痛过去,他喘得很厉害,痛浪袭过,将他狠狠掼倒在如礁如石的硬腹之下,他甚至攒不出翻身的力气,只得抬袖覆在面上,隔着单薄的衣料皱眉急喘。慕洵被喂进几口药汁,一时呛呕难受,咳得浑身发紧,满碗参药咽饮不下,却是徒增他的辛苦。陆戟见他如此,只怕饮汤不及,后一阵难便接踵而至,于是将人扶进怀里,接下汤碗含过半口,再死死抵着那熟稔的唇吻渡过去。 如此倒也得用。 柳枫掀开被褥,在慕洵腹下罩了层绒毯,又为他宽衣解带,将中衣翻卷至弧面下,露出那全然的浑形。 “陛下,你净手准备一下。”柳枫翻弄医箱,掏出一罐半透的药膏,卷起袖子抹在掌心揉开:“我手上抹了膏剂,待会儿相顾不及,你要接着孩子。” “……好。”陆戟望着榻上人惨白失色的面庞,连着堆叠的衣裳和高高垂挺的腹,有些懵滞地向柳枫应了话。 柳枫看他一眼,微皱着眉,示意皎月帮陛下净手,再靠近慕洵,提声道:“慕凡矜,再起疼时我便帮你推腹,届时诸般苦痛尽缚尔身,你一定要撑住!” “……大人会很疼吗?”问话的是皎月。 小姑娘背向柳枫,将手帕浸湿了温水递给皇帝。她的声音沉静静的,一直低垂着脸。 柳枫再探了一把胎位,闻言顿了一顿,没有作声。末了,他抬手补了一些膏剂,化开,对小女婢说:“天冷,你去寝殿帮慕大人取个火捂子过来,好不好?” “婢不去……”皎月仰望着眼前高大的黄袍男人,希望从他焦忧俊朗的眼眸中看到一些共通的情感:“让婢陪着大人。” 她的眼神定定的,目光却有央求的意味。 陆戟垂首看着她,可怜这半大的姑娘精神太紧,一双杏眼肿得发红。昨夜她人前人后地忙,熬得脸也白了,如今却这样忠恳地望着他,叫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不想去便……” “咳、咳咳……我有些冷。”慕洵忽然开口。 他向来不愿让人瞧见一身痛色,如今却苦着眉,神情恹恹,具是一副雨打竹青落,风剥半身轻的虚弱之姿。 皎月回首望去,见到自家大人如今模样,心中猝然发紧。 慕洵半吊着胳膊,身前隆丘随呼吸微微起伏,他尽力抬首,向小女婢勾了勾唇,却不想只衬得自己单薄更甚:“……我确实有些冷,皎月,你去将火捂子取来罢。” “大人……”皎月眼眶红肿,还是含泪:“婢不愿去……婢担心……” “我冷……”慕洵再道一声,眼眸阖起又张开,目光微凝,眼底竟有乞求之色。 “好,好,婢去……”皎月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走,口中喃喃哽咽,断续地飘着话:“……等婢取来,大人便……便不冷了……大人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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