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远扬的琴师们自梁国各地来到京城,在河上演奏中大放异彩。百里珩和连纵寻了处露天酒肆,一边喝酒一边听曲。琵琶手出场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不等台下观众反应过来,一曲破阵便如瀑布倾泻而下,刺得人猝不及防。 毕竟是节日,琵琶手减去曲中的杀意,多添了几分飒爽明媚。连纵饶有兴致地听着,转头看向百里珩:“我记得在秀春楼那次,你弹的也是这个曲子。” 百里珩抿了口酒:“我那点功夫,自然比不得台上的那位。” 连纵道:“琵琶圣手的功力是没得说,可你的也很好啊。那个水平,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吧。” 百里珩放下酒杯,顿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是我生母教的。” “我生母原先也是走江湖的琵琶手,后来被父皇收进宫里成了妃子。深宫无聊,她便教我弹琵琶,顺便打发辰光。”百里珩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长到十岁时母妃病逝,父皇很少来看我,直到有一天我随意拨弦被他听见,他才看我看得勤了些。之后我便认真练习琵琶,装乖讨巧得他欢心,这才得以养育在皇后名下,安稳做皇子到如今。” 连纵默然良久,为他添满了酒:“我看得出,皇上皇后是真心疼你。” “我知道。”百里珩笑了笑,“所以我不会令他们为难。借七曜门的势只是因为我想在江湖寻一条自己的出路,属于二哥的太子之位,我不会去抢。” 谈话间,琵琶手结束演奏,换上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放下自己抱上来的琴,向河畔众人盈盈一福,惹得全场轰动,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大喊:“清落娘子!” 女子在琴后坐定,整条河的人声瞬间收尽,静得能听见潺潺流水。百里珩见连纵都放下酒盏,神色认真地听琴,不禁在心里想这是怎样一位抚琴高手。只见那素手轻抬,弄弦一声,泠然琴曲如仙乐一般,伴着满天星河撞进脑海。 谈天的,喝酒的,逛街赏灯的,此刻都停下脚步,被犹如实物的琴曲缠住身心,定定地感受琴声里的世外桃源。一曲终了,余音仍绕梁,众人舍不得打破幽深的余韵,连喝彩都是轻轻的。 清落娘子弹完一首,便收起琴福身后撤,到自己的画舫去休息了。河边过了好一阵才恢复热闹,一支乐师班子上来奏歌舞升平的春江花月夜时,连纵便放下酒杯起身,往画舫的方向看去。 百里珩见状也站起身:“你不看了?” “嗯。”连纵对他挑眉一笑,“我给清落娘子送礼去。” 百里珩莫名其妙,只好跟他一起往画舫那边走,谁知还没走到,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位爷,我家娘子凭本事吃饭,从不陪酒陪客,你这样胡搅蛮缠,着实无礼!”侍女护在清落娘子前面,对不速之客怒道。 几个结伴的男子在画舫里赖着不肯走,为首的不满道:“不过喝杯酒而已,还委屈了她不成?一个半老徐娘,爷能看得上是给她面子!” 船外轻轻响动两声,争执中的人根本没听见,只有清落娘子眼神松了些许,悠然坐了下来。 船帘一掀,连纵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手还提着琉璃灯,另一手从背后扼住那男子的咽喉,不给他一点挣扎的机会,直接提起来往船外走,然后咚的一声,把人丢进了河里。 “你是什么人?!”旁边的两人大惊,还想反抗,就被旁边的百里珩一手一个卸了右腕,在杀猪似的惨叫声中,把这两个也丢了出去。解决完登徒子,画舫只轻微晃了几下,清落娘子手边的茶都没洒出去一滴。 侍女笑了,给二人添上茶,自己离船上了岸。 百里珩还在犹豫深夜与独身女子共处一室是否合规矩,便见清落娘子摘下面纱,对二人笑道:“坐下喝杯茶吧,我新得的雨前龙井。” 清落娘子这一笑,清冷之下更多了温婉,百里珩一呆,又看向连纵,回想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与清落娘子七分相似。百里珩有些不敢相信:“你莫不是……” “是啊,殿下真聪明。”连纵把琉璃灯递给清落娘子,又拍拍旁边的椅子,“快来坐下,尝尝我阿娘泡的茶。” “你这孩子,最是油嘴滑舌。”清落拿起琉璃灯与连纵笑着打趣,两人如寻常母子一般聊着家常,也没冷落百里珩,不时抛几个话头来引他一起聊。 一盏茶的工夫,百里珩还意犹未尽,又见连纵起身道:“阿娘,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清落笑着送他们出去,转身回到了画舫里。百里珩在岸边看着舫内明灭的灯火,只觉得一切跟做梦一样。 “清落娘子真是你的母亲?”百里珩开口问道。 “是啊。”连纵也看着画舫,神色柔和地说,“母亲从小行走江湖,认识父亲的时候,父亲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后来接任门主,得回京承袭永昌侯爵位效忠陛下了,不得已才告诉母亲实情。我母亲不愿困在永昌侯府做主母,生下我便与父亲和离了,想他另寻个大家闺秀做侯府正妻。” 然而后来永昌侯却没再娶妻纳妾,侯府夫人的位置也一直空悬至今。 连纵拉着百里珩往暗处躲了躲,没过一会儿,便看见又一道人影大步走来,站定在画舫外的岸边,紧张兮兮地整理衣服和手里的花灯,然后迈步踏进了画舫。百里珩定睛一看便笑了,这不正是七曜门门主,堂堂永昌侯连毅吗? 笑着笑着,他心头又泛起涩意。如果他的母亲没有选择入宫,如今是不是也可以在山水间抚弦饮茶,偶尔与心上人相见,而不是在深宫落寞,香消玉殒,为了上位者一瞬的回眸苦等一生。 连纵忽然凑过来,两手捧着他的脸在眼角蹭了一下。百里珩愣神,问他:“做什么?” “快憋回去,我可见不得美人落泪啊。”连纵故作夸张地捂着心口,“寻常美人哄两句就罢了,殿下要是哭,我可不得把心摔碎了陪你吗?” 百里珩好好的愁绪又被打散了,笑着骂他:“有病!” 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百里珩的灯也燃尽了,他随手送给路边的小孩,想与连纵告别回宫。这时一道黑影从屋檐上跃下,正要往画舫的方向去,连纵立刻拦下,压着声音问:“何事?” 黑衣人见是连纵,便转身行礼:“少主,江淮王家出了大案,属下需要即刻向门主禀报。” 他爹几年才能和清落娘子见上一回,下属竟如此没眼色想打断。连纵硬是拦着他道:“我去处理,你给我在这儿老实呆着,等门主下了画舫才能去禀报,听到没有?” “这……”黑衣人十分为难,连纵便不耐道:“啰嗦什么,少主不是主子吗?等我爹下来,你就说是我命你不许进去打扰的。” 连纵赶着去马场牵马,想跟百里珩说让他先回去,却听百里珩道:“别逞能了,我陪你去。要是事儿大了兜不住,有我这个皇子在还能帮你分点火力,不然你就等着被你爹打死吧。” 连纵嘿嘿一笑,也不推脱,耍赖似的说:“殿下真是人美心善。” 百里珩懒得跟他掰扯,翻了个白眼,拽着他往城外赶去。
第8章 灭门 连纵与百里珩换了两匹快马,赶了一夜的路,在日出时分正好到达江淮。官府已将王家重重封锁,七曜门的暗卫正忧心忡忡等着门主来主持大局,却等来了少主和六皇子。 “少主,您……”暗卫还没说完,连纵便一抬手打断了他:“门主把案子给我办了,带我去看看现场。” 暗卫不敢怠慢,一边引着二人往里走,一边道:“王家是武林世家,满门习武,又有祖传的雁翎刀法,威力惊人,所以这些年在江淮一直备受尊敬,却不知因为何故,一夜之间遭此灭门大祸……少主请看。” 暗卫掀起掩盖尸体的白布,眼前情景让连纵和百里珩同时抽了一口凉气。 遇害人的尸体整齐地排放在地上,浑身皮肉一丝不剩,只有森森白骨完整地装在衣裳里,头饰都还挂在黑发上。华贵服饰配着黑发白骨,画面极其诡异。 暗卫道:“王家家主、子女妻妾、还有贴身近侍及门徒共一百三十四口人,无一生还,且都是一样的死状。” “就算是仇家寻仇,也不至于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头饰都没乱就被人灭口了吧?”连纵思忖道,“王家的其他下人呢?” “做洒扫粗活的仆从倒是没有死伤,属下命人都看管起来了。”暗卫说着,让人把仆从都带了上来。 连纵拉着百里珩寻了个椅子坐下,等人到齐了,出声问道:“近段时间,王家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面生的门客呢?投奔的亲戚?旧友?商贩?” 百里珩接着问了一串,底下的人俱是一问三不知。他与连纵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便沉下语气道:“看来是王家出了内鬼了。” “七曜门的手段与官府不同,审问只讲效率,不问清白或冤屈。”连纵用指节轻叩两声桌板,悠然道,“诸位现在不对我说,就只能去牢里对着刑具说了。” 仆从们吓得面色惨白,半晌后,胆子稍大的先开口:“大人,不是小的们不肯说,前天是王家几位少爷闭关的日子,家主吩咐所有下人各自回家,宿在府里的也在房间里不得出门,小的们并不知外面发生的事。” “出不了房门看不见,声音也一丝都听不见吗?”百里珩出声,连纵随手又敲了两下桌板,吓得说话那人直接跪倒在地:“大人饶命!是,是家主说了,不论外面有什么动静,我们都不许出门。早年有下人偷看的,直接被处死填井了。因此每年这一日,屋外有多大的热闹我们也不敢看,恨不得封死五感做个木头,许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想到这次……” “我倒没听说过,修炼哪种功法需要每年同一天闭关一次的。”百里珩蹙起眉头,低声对连纵道。 连纵面沉如水,开口道:“所以你们听见过什么声音?” 这回说话的人犹豫了,却是后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颤颤巍巍地说:“我听见过,惨叫声……是人的声音……有人被活活折磨死了……” “谁死了?”连纵盯着她问。 小丫头却面色煞白,一个劲摇头:“没有人死,连受伤的人都没有,闻夏姐姐说我听错了,可我明明……” 忽然不知谁的手肘顶了她一下,小丫头语气一滞,便没再说下去。 连纵却没再追问那小丫头,抬眼凝视半晌,找到了拦她说话的那个人,看着那人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身边的女子猝不及防与连纵对视上,慌忙低下头:“奴婢闻夏,是府里的绣娘。” “哦,你就是闻夏。”连纵淡声道,“为何不让她说下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7 首页 上一页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