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纵隐忍地抽了口气,徐徐叹出,躺在床上无奈地看着他:“因为疼啊,殿下。” 百里珩低头看着他,眼眶忽地红了一圈。 连纵闭上眼笑道:“哎呦……哭吧,哭吧,我不看你,美人殿下尽情哭吧,别把珍珠砸在臣脸上。” 过了很久,他听见百里珩带着隐忍的哭腔开口:“王八蛋,连还人情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存心要我愧死。” 连纵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床边这人清晰无比的面容,嬉笑怒骂,矜贵又别扭,一双清亮的眼,有时能望到人心底,有时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天知道他扑出去救百里珩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现在,就是不能要百里珩割的肉。 包藏私心送出去的人情,凭什么叫他光风霁月地还清。
第12章 二 护心 白骨上长新肉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就像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身体,从血管织到皮肉,与一层一层撕掉皮肉的疼痛无甚差别。 连纵在清醒的时候尚且能够极力忍住,到了晚上半梦半醒的时候,便控制不住冲动了,在睡梦中发出痛哼声,然后被自己惊醒,新一阵剧痛爬上脊骨和头皮,驱走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如此反复多次,他都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 百里珩的声音同样带着浓重的困意,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冽,多了一点温和:“别忍着,疼就叫出来,不丢人。” 连纵清醒了一点,无声喘了口气,然后道:“怎么不丢人?我堂堂七曜门少主,永昌侯府世子,因为怕疼躲在男人怀里哭?” 百里珩在他背后轻轻一笑,呼出的气息打在连纵的后颈:“还说我别扭,你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说了,我让你叫出来,谁让你哭了?是不是真疼得想哭,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去你的……”连纵有气无力地骂他,后颈被温热的气息扫得发痒,传到心口一阵一阵的麻意。 身后传来被褥与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百里珩靠得更近了一点,左手从连纵的肩上搭了下去,点在了心口的位置,几乎是从背后半抱住了他。 “给你唱首歌,我母妃从前哄我睡觉用的。”说罢,百里珩一边轻轻拍着他,嘴里低低地哼起了歌谣。 歌谣没有词,只是时而悠扬时而轻快的小调。百里珩大约不经常唱歌,声音不似女子柔美,也没什么技巧,音符清泠泠地倒出来,像山间的清泉围绕在他耳边。连纵在其中逐渐放松精神,手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百里珩轻轻哼着,又被困意浸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的拍打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最终盖在连纵身上停了下来。 连纵微微一转头,侧脸就会贴到百里珩的手背。他的手并不似寻常皇子那样保养得当,反而因练武和弹琵琶结了一层薄茧,还有不少细小的伤痕,大约是练习制作暗器阵法时留下的。这么一双既不白皙也不细腻的手搭在他身上,他居然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百里珩睡得不舒服把手收回去。 真要命了。连纵心想,他看江南第一花魁在鼓上起舞时也没那么心神荡漾,百里珩这小爪子晃两下,怎么就把他的魂都晃走了呢。 第二天早上,百里珩是被身边人的响动惊醒的。 连纵用一只手挣扎着起身,却因一晚上没睡好浑身乏力,加上左手使力不习惯,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摔回了床榻上,还压到锁在木箱里的右手,痛得差点当场嚎出来,赶紧咬住自己的左手。百里珩发现时,连纵的手背已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赶紧扣住连纵的手叫他松口:“疯了你!痛就喊啊咬什么?” 连纵抹开一头冷汗,不在意地道:“喊了多丢人,我才不。” 百里珩无奈,只好问:“要起来做什么?渴了?” 连纵憋红了脸,一句话也不肯说。百里珩一脸莫名,鬼使神差往下瞥了一眼,却看见他胯下关键部位明显的突起,愣了一瞬,下一秒就笑得差点呛着:“你人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事呢?” 连纵左手揪住脑袋下面的枕头,一把折过来盖住自己通红的脸,闷在枕头下恼羞成怒道:“笑个屁!你没有吗?是不是男人啊!” “昨天累成那个样子,还担惊受怕的,我可没工夫花前月下。”百里珩幸灾乐祸道,“不比连少主精力旺盛,是不是心心念念着哪位美人的冰肌玉骨,情不自禁了?” “我……”连纵憋不出话,躺在床上把腰弓成虾子,还在心底愤愤大骂,小没良心的百里珩,也不看看他是因为谁遭的罪! 一早上被两人插科打诨过了一半,好不容易等连纵的冲动消下去,他一股脑坐起来穿鞋,却因为单只手不好收拾,和地上两只靴子斗了好半天。 百里珩穿好了自己的鞋,见连纵还在那一头黑线地扯鞋帮,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到他面前,抬手抓住他的脚踝。 连纵吓了一跳:“做什么!” “给你穿鞋啊,放你一个人折腾得到什么时候去。”百里珩理所当然道,蹲在地上弯下腰,两手快速整理他的布袜和鞋底,理顺了鞋帮拉到小腿,再把裤腿塞好。 百里珩还未束发,微微凌乱的黑发盖在肩上,从连纵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和垂下的鸦羽似的睫毛。穿到另一只鞋时,百里珩的手擦过连纵的小腿,痒得他下意识缩了一下,百里珩便抬起眼睫,脸蛋自下而上微微扬起,湖水似的眼眸里带着天真的询问意味。连纵傻了一瞬,脑海里猛然涌进不太妙的幻想,气势汹汹地朝全身奔腾而去。 还没等百里珩说话,连纵便忽然收起两条腿,跟球似的滚到一边:“谢谢殿下,我自己能穿了。” “……哦,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百里珩见鞋子都穿上了,单手扯扯裤腿应该不难,没多想便站起身,还不忘嘱咐,“小心点,别压到右手。” 等百里珩出去了,连纵一骨碌坐起来,低头和衣襟下再次抬头的小小连怒气冲冲地对视,半晌抬起手虚空扇了它几巴掌,一边扇一边愤愤地低声骂道:“臭流氓臭流氓臭流氓!” 时近正午时,连纵的胳膊差不多长好了。阿诗玛给他拆了木箱,小心翼翼剥下绷带,露出底下焕然一新的完整皮肤时,连纵与百里珩都齐齐松了口气。 “跟我过来,还有一件东西,大巫要我给你们。”阿诗玛说罢,带着他们进了旁边常年紧闭的竹屋。 走进竹屋内,两人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黑暗中的场景。满地满墙藤蔓丛生,长着他们叫不上名字的怪异植物,阿诗玛站立其中,穿着花纹繁复的苗寨服饰,银耳环和银镯在昏暗中发出莹润的白光,像养在丛林中的漂亮妖精。她染了蔻丹的手指数着墙上的花朵,轻点一朵大红色的花苞,花苞鼓动几下,像人的嘴一样缓缓张开,爬出两条极小的蛇,缠在她指尖。 “当初仡徕出走,大巫预感到事情不妙,让我造出针对万骨枯的蛊虫。我试了很多年,养出了这种护心蛊。”阿诗玛把两条小蛇各放到瓷杯里,又拿出之前养织女蛊的罐子,挖出两勺倒进杯子里,双手盖住杯口,垂眸低声念了几句,再放开时,里面就只剩黑漆漆的汁液了。 “护心蛊不能彻底对抗万骨枯,但可以护住心脉,与织女蛊合下在身上,再遇到万骨枯时,就可以暂且抵挡,并随你的意志再生血肉。”阿诗玛把杯子推到两人面前,示意他们喝下,“这也只是一时的办法,我不敢保证被万骨枯围到全身成枯骨的时候,你们仅凭一颗心脏还能撑住,但至少算一层保护。” 连纵和百里珩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不情愿,但别无他法,在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凝视中,捏起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汁液入喉的同时,便感觉液体恍若活物,凉飕飕地渗进全身的骨血,最终温润地包裹住心口的位置,仿佛一层冰凉的水膜。 百里珩尽量无视身体里爬进活物这种诡异的感觉,对阿诗玛道:“多谢姑娘。” 阿诗玛摇摇头:“仡徕是我们寨的叛徒,你们既然愿意替我们抓他,这点忙我们很乐意帮。只是现在我养活的护心蛊不足百只,下一窝也得再等上几个月。你们把可用的都带走,我再想想办法,让蛊长得快一些。” 连纵顿时想起来:“我们梁国有位叫勾了了的医官医术甚为高明,不如你们互相交流一下?而且她在研究千华的解法,如今仡徕与千华门又有勾结,把万骨枯和千华混用,只怕我们也要合作才行。” “那太好了。”阿诗玛道,“只是蛊虫不好移动,得麻烦那位医官来寨子里一趟了。” 七曜门暗卫被连纵召上山,眼看着阿诗玛把近百只小蛇从花苞里引出来,混入密密麻麻的黑虫,揉成水装进一个一个小瓶子里,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了。连纵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让他守住秘密,别把其他人吓得不敢喝药。 与大巫等人告别下山后,连纵与百里珩先去找了玄冰派掌门、如今已是武林盟主的宋子平。 “七曜门已下了通缉令,全力追杀巫师仡徕和千华门。武林中人不许擅自插手,但也要防患于未然。”连纵把半数护心蛊交到宋子平手上,对其道,“这是襄安寨研制的护心蛊,你想个办法给每个门派送一瓶,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人一命。” 宋子平道谢后接过,迟疑道:“我倒是可以发布盟主令禁止他们插手,但江湖中人大多意气用事,实在不太受管束,我担心发了盟主令,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连纵道:“你是盟主,又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做好该做的提醒就是了。” 宋子平微微一愣:“可万一再出武林大会那样的事……” 连纵轻蔑一笑:“宋盟主,想清楚些,护心蛊本来就不足百份,七曜门匀出半数已是仁至义尽。你连自己门派的安危都顾不全,何必在意那些不听话的宵小?有人自恃武功要送死,让他们去就是了,江湖没了几个傻子还清净些。” 宋子平一直以为这两人和自己是同路人,今天却在连纵身上看到了冷漠甚至凉薄的一面。他面色略沉,摇头道:“连少主的话,恕我不敢苟同。玄冰派不比七曜门,虽不势大,但有自己的底线,那便是以己之力,济世为民。争武林盟主,也是为了让江湖重归安定。我玄冰派既然担了这份责任,就不应该以他人的品行优劣作为是否救助的理由。”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那是,玄冰派高风亮节,哪是咱们七曜门这种刀口舔血、杀人如麻的门派能比的呀。”连纵冷笑一声,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勾着百里珩的肩问,“殿下你说是吧?” 百里珩不理会他,只对宋子平道:“我们只是好意提醒,盟主如何御下、如何拯救苍生,这些细节不必说与我们听,自有偌大一个江湖为您称功颂德。言尽于此,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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