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山早就没了一望无际的禁林,也没了簌簌过叶的涛声如海。
尹千煦孤身一人站在烈烈夕阳之下,孑然一身,望着女孩的身影彻底湮灭在光影之下,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和陆天风刚办完一些事,彼时金乌落入山头,陆天风一人站在高耸的山巅,素衣黑发,腰间悬着根紫色的长鞭。
他的脸被遮挡在阴影之下,又孤又独。
他喊了一声“千煦”。
尹千煦回神一惊,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音嗓从背后传来,他倏然转头。
然后他望见那消失了一年的至交好友踏着光在夕阳下往他的方向走来,还是素衣黑发,腰间也还是悬着根紫鞭,一如多年前。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身侧多了个人,与他并肩,那无名鞭也有了名字,叫做游龙。
陆天风冲他笑道:“好久不见。”
尹千煦心口压了整整一年的千斤石子倏然碎裂,万千碎屑纷纷扬扬如尘泥洒落,像是落了一场短暂而又猛烈的骤雨。
但他知道,骤雨过后,便永远都是晴日了。
尹千煦很轻地眨了下双眸:“是好久没见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有些情谊,历经万年也不会改。
它不像爱情那般来得措不及防,也不像亲情那般与生俱来。
此情名为友,始于缘分,终于真心。
没有热络的故作熟稔,也没有尴尬的相顾无言,两人还是像先前那般随意。
尹千煦:“往后有什么打算。”
陆天风攥着身旁之人的手,说得自然:“隐居。”
虽说他与木枯桑二人因为神魔大战在各界竖立了威望,但世间对他们的争议太大了,隐居于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尹千煦定定望着他,过会儿才将目光对准木枯桑:“人魔两族寿命不同。”
“尹兄放心。”木枯桑笑得依然风度翩翩,“生同床死同穴,绝不独活。”
尹千煦冷哼一声,对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你最好说到做到。”
晚间的风总是带着些凉气与潮湿,轻柔柔地抚过他们的脸颊。
这里没有了臭名远扬的巫蛊山,也没有了郁郁葱葱的竹林,唯有绵延十里的初草与波澜壮阔的落日夕阳。
“千煦。”陆天风唤了他一声,“没意外的话,这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过我会给你传音的。”
很奇怪,明明是挚友别离的伤感时刻,但两人却都双目含笑地望着对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临走前,尹千煦突然叫住他。
彼时金乌恰好落入山头,残留下的光将半边天染得通红,陆天风微微侧过头,脸部被阴影遮挡得模糊不清。
“天风。”尹千煦轻声道,“相爱无罪。”
他被光晃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却见陆天风已转回了身,举起右手往后挥了挥。
落日余晖下,他与木枯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十三年的光阴在他们的脚下缓缓流过,汇聚成贯世长虹,昔日的血与泪化作旭日春风,吹向下一个有他们的十三年去了吧。
怀龙山。
小木屋现在已经不能叫小木屋了,神魔大战之后,木枯桑从他名下的几百套房屋里选了一套,带着陆天风住了一年,却不让陆天风回怀龙山,说是要将怀龙山那间小屋改造成新房。
现下改造完成,陆天风险些认不出自己的小屋。
屋前有竹林遮挡,阳光保持在一个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的程度,上方还有个很大很大的紫藤花架。
屋后有十亩良田,各式瓜果蔬菜被罗列得整整齐齐,几乎囊括了整个山头,一眼望不到边。
再往后,还有片不大不小的湖,木枯桑稍稍一动手,便将其改成了个天然的温泉池子,池有假山,旁边还栽着几棵芳香四溢的桂花树。
更遑论还有扩容了不止一倍的地下冷冻室,以及焕然一新的各个房间。
“天风。”木枯桑亲亲密密地搂着他,“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稍稍修改了一下这里,但手艺有限,只能做成这样。”
说完他还有些担忧地望向陆天风:“将此处当做我们的新房会不会委屈了你。”
这辈子没住过如此豪宅、穷到出门都要花尹千煦钱的陆天风:“……”
某人可能对他的娇贵程度有些误解。
“你想多了。”陆天风说得分外艰难,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来表达现在的心情,“不会委屈,我很喜欢。”
“可我想给你最好的。”木枯桑吻了吻他侧脸,“我想把过去的十三年补回来。”
木枯桑很少正正经经地说情话,多数时候是一边调笑一边动手动脚,因此,他此言一出,陆天风的双颊立刻红了一片。
“我都打听过了。”木枯桑温声道,“怀龙山西南边不远处有个小集镇,再过去有个码头,卖的多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若是有兴趣,我便陪你去逛逛。”
“倘若你想去游玩,告诉我就好,不管是大漠黄沙还是北国冰雪,不管你想玩多久,我都陪你,我的房子遍布世界,你想去哪儿都行,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倘若你玩累了,我便陪你回这里,安安心心地过一段舒服日子,我可以给你做梅干扣肉,还有荷叶醉鸡,等屋后的桂花开了,我还能为你做桂花糖藕,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法子为你摘来。”
“天风。”木枯桑环着他,“我很爱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他说得可怜兮兮,听得陆天风心都揪紧了,想都不想便应了声。
然后身前那人凑过来,与他相拥。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提心吊胆与勾心斗角中度过,生死交际之时,他也会想着自己最后的结局,无非是被正道砍下头颅,或是如同上任蛊主一样,被抽筋断骨。
那时他总会自嘲地笑笑,然后靠着墙壁,咬牙割去伤口处的腐肉,接着打起精神与明天战斗。
他一人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行走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前方竟会亮起一道光。
光中的人冲他伸出手,将他拉出地狱,说要带他去看看这人间。
夕阳漫天,晚风拂面,陆天风晃了一下神。
那一刻,他倏然想到很多年前,巫蛊山内乱,鬼面娇花领着数不清的随众,趁着他受伤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
那天下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断壁残桓轰然倒,半尺景色渐朦胧,他被逼得出山,又找不到一处山洞,迫不得已淋了一夜雨。
那夜,他唯一一次在雷雨声的掩盖下哭得泣不成声。
不过没关系。
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不会淋到一滴雨水了。
【正文完】 ---- 终于写完啦! 这几天没更新是因为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该给他们什么样的结局,到底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他们的情意,我想过轰轰烈烈的结局,但最后还是写了这么一个细水流长的。 我想,对于他们而言,当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本小说的番外应该不会很多,充其量就是补充一下配角们的小故事。 同系列完结文《天帝的师尊太难当》在主页,荀肃×尹千煦,有喜欢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
# 番外
第33章 番外一:向晚
这江湖之中,有个传说。
传说那百草堂的小公子云向晚天资聪颖,是百年难见的天才,不但一手医术使得出神入化,而且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深受宗主云峰的喜爱。
只可惜,他双亲死得早,还身患绝症,穷极一生也只能靠着轮椅代步。
市井流言传得总是格外快,从开始到传到本人的耳中,不过用了短短一月的时日。
彼时云向晚正转着轮椅在自家的后院里逛,院里栽种了很多奇珍异草,贴身小厮和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折下一朵木芙蓉揉碎在指尖,让粉嫩的汁水溅满了掌心。
“少爷,您看要不要将那些人……”小厮斟酌着用词,话说到后半段便没了声。
这小少爷因为身体原因从小被宗主关在百草堂,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探查到他们底细的。
云向晚却只冷笑一声,转着轮椅侧身:“本就是事实,随他们去。”
“可是少爷……”小厮赶紧愁眉苦脸地追上去,又不敢伸手将轮椅拦住。
“没什么可是。”云向晚垂着眸,像是个局外人,“你堵得住一个两个,堵得了悠悠众口吗?”
哑口无言的小厮被云向晚赶走,于是偌大的后院便只剩下他一人。
木质轮椅经过了改造,摇动时并不像普通轮椅一般卡顿,但摇久了还是会感到吃力。
云向晚在院中摇了一圈,终于停下来,微微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游云。
白色的,一团团结在一起,在蓝色背景布的衬托下,缓缓地从西边飘向东边。
这是云向晚生命中最平凡不过的一天,过去的十一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每日清晨被小厮扶起,毫无尊严地被抬到轮椅上,然后在他们的帮助下洗漱。闲暇时去书房翻翻书,或是来后院看看这些草药,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和祖父说两句话。
至于说什么,也就那两句,问问今天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吃好喝好,这两天干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
千篇一律。
他的生活乏味且无趣,而这样的日子他或许要过一辈子。
父母于他而言不过是幼时启蒙书本上两个冰冷的字,朋友伙伴对他来说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外人看来,他身侧总是围绕着一大群人,那是祖父怕他孤单特地为他找来的,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风透着一股凉意,呼啦啦地从发间吹过,云向晚垂着眸子,一下一下缓缓地摇着轮椅,艰难又孤独。
一月后,他父亲云浩的亲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云瀚,与许家娘子成了亲。
婚礼办得挺隆重的,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说,进献的新婚礼物堆满了整个房间。
这些都是云向晚从小厮那儿听来的。
婚礼那日,他没去敬酒,也没在宴上露面。
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昏暗的屋内,听着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一个人待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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