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长子、辅国大将军魏成道:“皇上,废太子所犯之案重大,此事昔年早有定论,他已被贬为庶人,褫夺封号,是圣上顾念父子亲情让其在宗正寺悔过,为其操办身后之事。他早已不是皇家之人,若贸然将他重新葬入皇陵,有违法度。” 祁丹椹不卑不亢驳道:“废太子乃圣上嫡子,货真价实的皇族血脉,纵然其所犯事大,但这十多年身处荒凉地,聆听古刹佛音,想必早已悔过。圣上顾念父子亲情,想让儿子死后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大将军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为何不能体谅圣上拳拳爱子之心呢?” 韩国公苏鸣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黄口小儿,昔年你不过才是个小娃娃,有什么资格来评断功错,国无法而不立,既然当时国法已判,惩罚已下,如今更改,何以立信?” 韩国公乃钟台逆案首犯苏国公苏泰之弟。 当年他向嘉和帝与世家揭发其兄罪行,钟台逆案平息后,圣上论功行赏,封其为韩国公。 宣瑛也跟着冷笑一声:“韩国公这话,显得你多维护国法似的?你苏家子弟可没少作奸犯科,也不见你义正言辞指责两句?怎么,对着死人才有底气?” 苏鸣气得面红耳赤,半晌才憋不出几个字。 安昌侯见状,连忙道:“七殿下此言差矣,苏家子弟如何犯错,均乃小错,废太子可是犯下弑君谋逆的大罪。圣上乃一国之君,先有君臣,后有父子。君无信而不立,请圣上三思。” 祁丹椹面上讥讽毫不掩饰,道:“侯爷这话着实稀奇,圣上不曾说过收回对废太子的惩处,何来无信?侯爷刚还向满朝文武表达爱子情深。现今却不允许丧子的父亲,给儿子寻一处好一点的墓穴。侯爷的君臣之道真令人不可恭维……” 安昌侯一听,吓得脸色煞白,跪地为自己辩驳。 两方人马争论不休,勋贵世家搬出礼法,祁丹椹宣瑛搬出亲情父子伦常。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啪的一声,嘉和帝将手边的茶水掷到殿下,白玉茶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嘉和帝虽长得儒雅俊秀,却身处高位多年。 一旦发火,身上那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如惊涛骇浪般袭来,让人不由得心头惶恐。 他沉着脸,看着跪了一地的臣民,厉声道:“退朝。” 百官只得跪下,恭送皇帝。 出了太极殿,宣瑛用下巴示意安昌侯远去的方向道:“这次你算是彻底得罪他了。” 祁丹椹笑笑:“下官说过,要向安昌侯讨要齐五郎撞坏我马车车辕的费用,下官向来说到做到。只是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宣瑛用眼神示意他问。 祁丹椹:“殿下与先太子是何关系?为何如此尽心竭力为他奔走?” 宣瑛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他爹,我也叫爹,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祁丹椹:“可你对每个兄弟都会如此尽心尽力吗?倘若那荒凉之地躺着的是四殿下,七殿下你也会如此尽力?” 宣瑛没想到祁丹椹敢胆大妄为拿活着的四皇子开唰,想想那副场景,他道:“我会去坟头蹦个三天两夜。” == 魏府。 魏成浑厚的嗓音满是不屑:“皇家哪有什么真兄弟?” 言罢,他看到五皇子宣海与六皇子宣瑜坐在对面正座上。 宣海静静的喝着茶,面上平静无波,似乎并没有被他这一句影响。宣瑜转动着指尖的墨色扳指,眉心紧蹙着,似乎因为他这一句话,又似乎因为别的什么。 意识到自己影射了两位皇子,一位是他们准备扶持的五皇子,另一位是他的亲外甥。 作为长辈在晚辈面前说错话,他虽尴尬,倒也镇定。 五皇子梁王宣海放下茶盏,道:“老七行事乖张,毫无章法,但并非鲁莽之徒。帮废太子落葬皇陵,不仅得罪了世家,他也没什么好处拿。若不是他顾念兄弟情,那还能是什么缘由?这次连太子都没出面,可见太子也怕引火烧身,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 宣海有着三大世家之一文家的血脉,但他生母是文家庶族的女儿,在后宫不得圣上宠爱。 若非魏淑妃的长子早夭,幼子宣瑜出生遭遇不测,落下残疾,他也不会被魏家看上,从而扶持他。 他天资虽不如其他皇子,但努力上进,温和谦厚,因而在众皇子中口碑并不差。 而他最让人满意的一点是识时务。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地位,也知道自己现有的一切来自哪儿,因而对于魏家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对宣瑜也礼让友爱。 因为他这份识时务,魏家对他尽心尽力,魏淑妃在后宫也时常照拂他母妃。 魏家三公子魏和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废太子在他出生时,救过他的命,否则……” 魏成呵斥异母弟弟道:“闭嘴。” 魏和焉巴巴闭上嘴。 宣海忽然想起他母妃说过,昔年魏妃与圣上青梅竹马,两人有着多年情意。但这一切随着那位艳冠江南的容妃入宫后,一切都变了。 整整两年,圣上不曾踏入后宫一步,对容妃十分纵容。 容妃在行宫临盆,遭遇了刺杀。 本来她怀的是龙凤胎,公主死于歹人之手,剩下的皇子逃过一劫。 若猜的不错,那夜刺杀必定与魏妃有关,而废太子那夜恰好救走了刚出娘胎的宣瑛。 他偏头看了宣瑜一眼,见宣瑜毫不意外,便料想自己猜测也许是真的。 若是如此,宣瑛此番为废太子出手,倒也说得过去。 魏成道:“爹,照我说啊,这明摆着是圣上借此事,试探世家们的界限?若是我们这次妥协了,那下次呢?您倒是说句话啊?” 魏家家主魏信靠在铺着厚厚绒毡的座椅上,他上了年纪,身体骨大不如以往,精神却非常好。 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痕迹,双眸浑浊沧桑却如鹰隼般锐利。任职三朝太尉、兼任两朝尚书令、手握权柄五十多个春秋,看惯了江山迭代、世事沉浮,他早已不对任何事动容。 可他的子孙们在他的保护下却未长大,遇到这么点小事却沉不住气。 他看向右下首的宣海与宣瑜,道:“两位殿下以为呢?” 他言语间的恭敬,是他入朝多年骨子里养出来的权臣修养,而并非发自内心的对朝堂对皇室的恭敬。 他主要是问宣瑜,在他后辈里,只有这个外孙有几分他少年时的风范,果决狠辣,能谋善断。 他少年时背负着魏家这座大山缓缓前行,不敢行差踏错,事事谨慎小心,兴许还不如他这个外孙干脆利落。他外孙比他少年时更恣意、难以捉摸、毫无顾忌…… 可惜了,他是个残疾。 否则,如何不能成为一代帝王? 宣海简单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无外乎皇上不顾世家脸面,有意试探世家,世家要及早应对,不能妥协云云。 宣瑜只说了一句话:“让海大学士入京都。” 众人不解,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才忽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人,一句话,足够动摇朝堂局势。 == 入秋之后,昼短夜长,散衙时,暮色四合,皇城宫楼四处亮起了灯。 祁丹椹提着盏竹灯,慢悠悠往祁府马车所在的地方去。 路过天工门时,他看到一位白发老者由太监搀扶着,从古朴典雅的马车上下来。 祁丹椹不知他是谁,但能让皇城内侍如此礼待,想来地位不低。 那老者走到祁丹椹面前,祁丹椹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他看了祁丹椹一眼,暮色太沉,灯光迷离。 他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他身旁的内侍见他驻足,满面笑意道:“海学士,此乃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十五岁就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海芦上下打量着祁丹椹,半晌并未在记忆中捕捉到此人的记忆,便转身朝着宫殿行去,落下一声讽刺十足的叹息:“果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读书了。” 祁丹椹虽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也绝非爱惹事的人。 从内侍的称呼上,他大概知道该老者是何许人? 当世大儒海芦。 海芦乃宁州贵族,官位并不高,只到国子监祭酒。但他编撰注释的《国志》《律法调令》流传广远,被他收入门的学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在朝中担任要职。 先帝在时,念他学识渊博、学富五车,特意出宫请他教导诸位皇子。 后嘉和帝为太子时,先帝更是将他封为太子少傅,与当时的太子太傅苏国公苏泰一起辅佐教导太子,如今也算半个帝师。 祁丹椹思来想去,才知道海芦为何初见他,就不待见他。 书籍知识自古以来像是贵族的特权,平民想出头难于登青天。 每年的科考名额要么出自世家大族,要么是庶族寒门。鲜少有出自贫农平民的,尤其是像祁丹椹这种无家族无根基的平民,能在官府谋个小差事那就是祖上十八辈子积德。 可就是这么个佃户,殿试获得前三甲,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 这个佃户更是不自量力,为官五年,世家与寒门,统统得罪个遍。 想来,兴许是自己年少轻狂,锋芒毕露,才让这位大儒不待见他。 这位被天下读书人推崇的圣贤不待见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推崇这位圣贤。 祁丹椹丝毫没被海芦影响,步履从容回家去。 海大学士入宫面圣后的几天,嘉和帝再也没有过问废太子移陵的事,仿佛当时只是他一时兴起。 九月十八那日,宣瑛从贤妃处回来,告诉祁丹椹,虽然圣上不再过问废太子移陵的事,但并未让太常寺与钦天监停止废太子的移陵事宜。 宣瑛与祁丹椹的想法一致。 圣上在观望。 海芦不仅代表着贵族世家,更代表着天下读书人。 他是天下读书人的风向标,是嘉和帝曾经的老师,也是宗法礼教的维护者。 嘉和帝可以用君臣之道来压世家,但不能违背祖宗礼法,也不能让天下读书人寒了心。 他从一开始就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解决这件无关痛痒的事。 所以他在等,若是宣瑛能想出办法,那就顺水推舟,让他那故去的儿子移陵。 若是想不出,那就顺从世家,惩戒那几个不尊皇室的罪魁祸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的局面对峙着,一直延续到九月底。 一场暴雨轰隆而至,深秋未过,京都便已入冬。 京郊皇家狩猎山林山体坍塌,大雨淅淅沥沥,未曾有放晴之兆。 嘉和帝便让太仆寺将秋猎取消,换成宫宴,宴请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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