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又想起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刺客的箭差一点就要穿透他的身体,而箭矢上所刻六皇子之印清晰可见,也无比蹊跷。 他和栗延臻当时都没查出什么来,只知道六皇子安分守己,从未与人结怨,却遭人栽赃嫁祸,现在看来,栗安那时就在从中作梗了。 只是不知道,那支箭是栗安一人所为,还是有东宫授意? 蒙易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道:“还有那牝鸡司晨的东阳郡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看得一清二楚。” 方棠倒觉得,东阳郡主并非什么牝鸡司晨,而是真正的潜龙在渊,比她那个草包丈夫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那日方棠持刀挟住栗安,堂堂七尺男儿吓得差点尿裤子,东阳郡主却从头到尾临危不乱,思索解困之法。 只可惜生为女儿身,注定除了嫁人为妻,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蒙易醉得不省人事,骂完栗安夫妇又痛饮了半坛,接着就“咣当”一声趴到桌上,不动弹了。 方棠松了口气,看来蒙易今日是没空把栗延臻也骂一遍了,便让蒙府随行的小厮将蒙易扶上车,目送着马车离去,自己也上车回府了。 他回去之后,一直想着今日蒙易对他吐露之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想得通。 平心而论,放眼庶出的诸皇子中,唯有六皇子对东宫最无威胁。苏贵妃的三皇子、宸妃的五皇子和季昭仪的七皇子都相当得宠,就连比六皇子小了十岁的十皇子,都比这个庶出又丧母的皇子更有可能夺得皇位。 连朝中大臣都敢随意给六皇子脸色看,栗安怎么会与他过不去? 方棠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太明白,整日闲时就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直到京城终于下了大雪。一日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忽然惊觉幽牢关的家书已经迟了一月有余。 他骑马去驿站问了最近是否有边关书信寄到,驿长一听是问幽牢关来的,连连摆手道:“今年的雪大得非常,往西北的官道全都滞塞不通,怕是还要迟两个月。公子再等等吧,栗府的书信那是头等要紧的,到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快马送去。” 方棠郁闷地回府,看着空空荡荡的桌案,叹了口气,从信奁里翻出两人三年间往来的书信,一封封重温起来。 他很喜欢读栗延臻给他的信,不像那些腐儒或武卒写起书信来那么晦涩古板,或白话连篇。他读栗延臻的信,仿佛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将他揽在怀里温声徐徐地讲述边关事,读完之后他连耳廓都是热的,言犹在畔。 想到这儿,方棠慌乱地揉了揉耳朵,伸手捂住,骂自己又在乱想。 但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想栗延臻了。 又等了一阵子,从前风雨无阻的家书依旧杳无音讯,方棠下了朝总是在府门口等上许久,到了用饭的时候婵松找不到人,才从府门外把他拖回去。 栗延吾回府时看到方棠坐在门前的石狮子旁托着腮干等,便过去问:“弟妹可又是在等景懿的家书?” “我,我只是想知道前线军情如何了,陛下问起来我也好回报。”方棠语无伦次道,“家书倒、倒是其次。” 栗延吾了然一笑:“明白了。只是弟妹不必在此等候,眼下大雪封路,北面的车马驿使统统过不来,若是有幽牢关的书信传来,必定是优先送到咱们府上的。只不过我平日总是从夫人那里听说你与景懿恩爱和睦得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哈哈哈!” 方棠:“……哈哈哈。” 今年的雪的确大得非比寻常,秦淮以北大多都遭了雪灾,百姓居所被积雪压塌的屡见不鲜。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纷纷向皇城或者江南逃难,官道郊野随处可见零散的流民。 方棠自请到城外赈灾,带着赈灾钱粮走了十几个乡县,登记灾民册簿,施粥散银,每日忙到深夜再快马赶回皇城,写第二日要呈奏的赈灾折子,熬到次日起来,眼眶下全是乌青。 一天深夜他正在书房核算白天发放的钱粮,青槐忽然匆匆走进来,帽子都跑歪了,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书信递给方棠:“少爷,您快看看吧,快马急报,少将军出事情了!” 方棠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晕了一片。他急忙将笔丢开,接过信的时候手都颤了:“什么事?” “少将军前几天到一处谷口驱散西羌流兵,不成想中了贼兵的埋伏,肩膀中箭,拼死才冲出重围回到军营,但是回去便高烧不退昏迷数天,这封信被大雪隔了一月有余才到皇城,寄出去的时候少将军还没有醒……” 方棠已经看到了信的内容,和青槐说的几乎相差无几,顿时眼前一晕,咣当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青槐大惊,赶快去扶:“少爷,您别急,要不要修书回去问问?” 方棠踉跄着站起来,咬牙道:“磨墨。” 青槐重新给他磨了墨,方棠几次握笔,却颤抖着不能落下。 一个月来就传来这么一封书信,之后便没了下文,方棠怕没有消息,更怕有什么消息,让他难以承受。 他反复深吸几口气,提笔写下书信,询问闻修宁栗延臻伤势如何,是否转醒,军中是否有医官随侍,速速回信,不要有所隐瞒。 “青槐,你快连夜将这封信送去驿站,让驿卒马上赶去幽牢关,要快!”方棠急急忙忙封好信口,将信交到青槐手里,“有了回信立刻报我!” 青槐片刻也没有耽搁,出了府便快马往驿站去了。方棠独自坐在书房里心神不宁,手边算了一半的钱粮簿也无心再看,他整个人都要被巨大的恐惧所吞食。 他从未见过栗延臻受伤,也没想过对方会伤得如此重。高烧多日未醒,在幽牢关那种堪比流放的苦寒之地,小伤小病也能硬生生将人虚耗殆尽。 几年前他大病一场的时候,栗延臻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一直熬到他睁眼,无微不至。 方棠很小心翼翼地记得这一点好,原本现在他应该在旁边照顾的——如果不是边关千里之遥,他有心无力的话。 几天之后,幽牢关的家书传来,方棠拆信的时候迟疑了几次,最终还是做了最坏情况的打算,紧张地拆开来看。 所幸,传来的是令他长舒一口气的消息,心中说幸而暗箭上无毒,栗延臻昏迷了将近半月,两个医官日夜轮流照料,总算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一条命。 方棠看着信,眼泪就叭哒叭哒往下掉,坐在那儿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把周辕和婵松几人吓得够呛。 家书是栗延臻亲自给他写的,说自己无碍,小时候在边境得了风寒,眼看着回天无力了也能救回来,自己命大,让方棠不要过于挂怀,尤其是不要掉眼泪。 他不知道是婵松在信中私下告诉闻修宁,自己偷偷哭过,于是被栗延臻后半句勾得又羞又气,大笔一挥修书过去,言辞极其激烈,愤怒溢于言表。 几日后,远在幽牢关的栗延臻拆开方棠的家书,看到信笺上只有三句—— “我没有哭!你不要乱猜!再胡言乱语便不写信给你了!” 栗延臻看着便失笑,似乎已经听到了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方棠大概是读信的时候被说穿心事,羞愤成怒,脸也红得没办法,气冲冲提笔想要骂他,落下去却又软绵绵的,像是天生会撒娇,招人疼。 栗延臻想到这里,捏着手中的信,惬意道:“闻修宁,你对婵松说,少夫人平日若有何不痛快,一并写信报了来,不得有隐瞒,否则我就再多将你留在边关三年。” 无辜被胁迫的闻修宁:“……属下遵命。”
第26章 运粮 朝堂上,渠帝眼巴巴看着底下群臣,只见目之所及一片鸦雀无声。别说是文臣,就连武将也没几个敢抬头和他对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揪出来当那个去西北运粮的倒霉蛋。 大殿里,唯有史官在低头奋笔在纸面上擦出的沙沙声一刻也不间断。 “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人……愿意接朕的旨意,押送西北军粮吗?” 渠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自己早朝时一道懿旨抛下去,居然无人敢接,“西羌勾结鲜卑流兵来犯,延臻将军在前线死战不退,你们居然如此龟缩!西北军粮告急,若是再不运到,边关将士如何御敌!” 有人颤颤巍巍开了口:“陛下,眼下延吾将军就在徐陵驻守,陛下何不将其召回,令栗将军押粮北上?” “胡说八道!延吾将军走了,你们来替朕拱卫皇城吗?!”渠帝气得摔了手边奏折,落在地上一声脆响,“若是鲜卑趁机来犯,就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皇城一天可破!!” 方棠看了看寂静的四周,举着象牙朝芴走上殿来,拱手道:“禀陛下,臣请命押送军粮,请陛下肯准。” 渠帝悲愤交加,指着方棠,手指头颤抖不已:“方爱卿一介柔弱御史,尚且不顾一己之身,自请运粮!你们这些武将,食国之俸禄,居然贪生怕死!朕要把你们都斩了!来人……” “哎哎哎陛下息怒!”方棠急忙劝阻,“臣可以去,臣其实并不柔弱的……” 君无戏言,万一渠帝真的气昏了头把满朝武官都砍了,那皇城岂不血流成河。 渠帝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绝望道:“苍天呐,先帝啊,难道我大渠传至如今,真的无英才可用了吗!” 方棠还在坚持为自己辩白:“陛下,臣其实自幼习武,虽为文臣,却也学过几年兵法武艺……” 渠帝还在哀叹:“天不助我大渠啊,天呐——!!” 方棠忍无可忍,高声道:“陛下!” 渠帝被他吼得愣住,满朝大臣也都愣住了。 红衣缄默的史官坐在殿下,难得抬了抬头,接着落笔在竹简上记下刚刚殿上的对话。 方棠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陛下,您只要给臣兵马两千、副将一名,臣即日启程,北上运粮。” 渠帝怔怔道:“爱卿可有武功傍身?” 方棠笑道:“陛下可以问一问栗安将军。” 栗安神色微变,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是,方大人文武双全,我自愧不如。” 方棠其实明白渠帝担忧什么,栗苍在猛虎关领兵二十万,栗延臻在幽牢关领兵五万,栗氏诸将军唯余栗安与栗延吾还在京中,前者草包一个,后者眼下则是被天子锁在身边的獒鹰。 栗延吾掌步兵三万、骑兵八千,一旦离了渠帝视线,领兵与父兄会合,几人反戈南下攻取皇城,就凭栗安和皇城中不足二十万的禁军,甚至撑不到半日。 这些年来渠帝一直暗暗将栗氏父子势力分散而治,削其本原,三人必得有至少一人留在京中,不至于齐心凝聚,威胁到皇权。 如此一旦生变,渠帝至少还有筹码在手中,不会速败。 他知道栗延吾不能走,并不全然是渠帝当着百官面所说的原因。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6 首页 上一页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