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了?”栗延臻眸色沉了下去。 婵松有些忿忿不平,既心疼又无奈:“御厨师傅同我讲的,说少将军请他去山上做炊食,几位大人以为是少将军有意羞辱他们,非但不吃,还将少爷数落了一顿,说他不念旧情,折辱同窗,还大骂少将军您。” “骂我无妨,我是被骂惯了的。”栗延臻走近窗前,低头瞧着方棠,“带去的衣裳他穿了没有?” “穿了,回府的时候身上便是穿着的。”婵松说,“幸亏少爷的马认得路,不然喝得这样大醉可怎么好?” “以后他到哪里你们都远远跟着,不要疏忽了。”栗延臻淡淡道,“烧些水来,你家少爷醒了怕是又要吵着沐浴。我去厨房揉些面,闻修宁,来搭把手。” 他准备做些银丝面给方棠清清口,这也是他唯一拿手的厨艺,从八岁起做到现在,只这一碗面已然是精益求精,只是并无多少人有机会尝到他这道手艺。 方棠一觉睡醒,还未睁眼便闻到房中一股异香。他缓缓张开双眼,惺忪的睡意逐渐褪去,看到了床头的红木架上静静摆着一瓶红梅枝。他记得回来时还没有,看来是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新折的。 他静静倚在床上,盯着那瓶梅花看,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栗延臻进来叫他起身时,见到人已经醒了,便从桌上拿起热水滚过尚温热的脸帕,过去给他擦脸。 方棠一动不动,闭着眼任他在脸上揉来擦去。 栗延臻边擦边问他道:“今日都是何人与你争执?” 方棠一震,慢慢睁开了眼。他望着栗延臻,一字一句说道:“你知道了?” “不要说皇城之事,就连千里之外边关军情,我也如数家珍。”栗延臻声音沉静,仿佛在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有人辱你,便视同辱我,我栗家人从不无端受人胯下之辱。” “无人辱我。”方棠沉声道,“你不要为难他们,他们不过一群无权无势的微末文官,人微言轻,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我深知他们心性,性格狂放了些,于我却也不过是真性情罢了。” 栗延臻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处处为别人着想谋算,他人可曾这般对待过你?我不屑与文人墨客过不去,可你若是受了委屈,不能不和我说。” 方棠闭了闭眼,说:“栗延臻,你我原本也是逢场作戏、迎合圣恩而已,你不必对我太好,这样反倒拖累你自己。” “朝堂凶险,栗府也不遑多让,你也看到栗安与东阳郡主何等野心,即便你深居简出,也无异于置身龙潭虎穴。”栗延臻说,“情意可假,成婚是真。除我之外无人能名正言顺地护着你,你难道没想过依附我吗?” 方棠只听到他那句“情意可假”,就觉得额头忽然跳起来,心中似乎有某处空落落的,令他猝不及防。 “方棠谢过少将军心意。”他定下心神,语气无波无澜,“我不依附任何人,只忠于陛下,天子拔擢之恩,轻易不敢忘。” 栗延臻动了动嘴唇,似乎还要对他说些什么,一撞见方棠淡漠得仿佛深泉一般的目光,便默默地吞了回去,拢了拢他耳旁的散发,说:“也好。起来吃面吧。” 他叫闻修宁端了刚做好的银丝面进来给方棠吃,自己则坐在一旁,像往常那样看着方棠吃饭,仿佛很享受的样子。 方棠拿起筷子,刚挑起碗中细长分明的面,便被热气扑了一脸。他觉得眼角有些水汽凝结,忍不住抬手抹了抹,再低头去吃面。 他想栗延臻果然也只是假托婚事而已,其实也是半分真心都没有。 那就好,这样他就放心了,省去一些拉拉扯扯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他求之不得。 这样就好…… 方棠觉得胸口堵得慌,却依旧大口地吃着面,拿筷子翻了翻,看到下面一枚浑圆光洁的荷包蛋,忍不住戳了戳,笑了一下。 “笑什么?”栗延臻问。 方棠抬起头,表情很坦然:“还好你我都是做戏,若是谁糊里糊涂当了真,那着实是麻烦事,你说是不是?” 栗延臻表情没什么变化:“是啊。” “我们先前那般,也……也当只是你年轻气盛,我,我理解的。”方棠磕磕巴巴道,“对……对吧?” 栗延臻一笑:“我们哪般?房中云雨么?” “就,就是那样!”方棠耳朵都要红透了,“反正就是,我,我也并不在意。” 栗延臻点点头,说:“知道了,从前这般,以后还要这般。” 方棠:“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栗延臻挑挑眉:“那御史大人便是不想了,今日与我挑明,是吧?” 方棠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默默吃了一口面。 “好。”他没想到栗延臻居然会点头,“你不愿,我以后便不逼你了。” 方棠顿了一下,依旧是没有抬头。 “过几日陛下要率领文武百官去南郡猎场冬狩,我父亲命我随行。”栗延臻说,“御史大人与我同去吗?” “今日陛下已经与我说过此事。”方棠说,“我自然是要去的。” 作者有话说: 盐嘴巴真浪啊……
第14章 恩威 冬狩启程那日,皇室与满朝文武几乎倾城而出,渠帝命禁军与栗苍手下四大营各分拨五万人驻守城中,一来是防止外敌趁城内空虚伺机入侵,二来是相互制衡提防,以免厚此薄彼,形势生变。 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这四时农务,从开国起便沿袭祖宗制法,从未中断,即便有时国库空虚也未曾废止,沿革到如今,规模已然小了许多,但大体形制基本未变。 方棠坐在马上,与栗延臻并辔而行,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仪銮车驾,文武百官几乎全在其中,除去一些病弱告假的,足足有上百来人,一望无际,直连天边。 “原本要是没有这一次冬狩,我竟还不知道,朝中官员有如此之多。”方棠回看着身后,淡淡道,“许多人我都不怎么认得。” 栗延臻提了提缰绳,随口道:“御史大人不必劳心费力与人交游,你只管立于朝堂,便是庭阶芝兰,是人人争抢的明珠,自有人愿意为了你一掷千金。” 方棠掂了掂腰间的酒壶,“话说明白些,为何为我一掷千金?” “秋棠杜梨,既非牡丹倾国,又非芍药倾城,不与俗物为伍,当然不受俗人所困。”栗延臻故弄玄虚,说得云里雾里,“探花探花,让人只想一探罢了。” 方棠脸红了红,低声道:“胡说。” 他本以为栗延臻一介武将,大概是不会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荤话,没想到刚才那颠三倒四说的一通,居然让他身体微微有些燥热。 周围人听不懂他俩打谜语似的说些什么,闻修宁骑马行在栗延臻身后,护送随行车驾,里面是栗氏一族的女眷,路途遥遥又不善骑术,因此乘车而行。 婵松掀开帘子,好奇地问他:“少爷和少将军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大概是少公子在学着说情话。”闻修宁脸上表情淡然,仿佛什么惊涛骇浪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如静潭死水一般,“少夫人喜欢少公子说这些。” 婵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少爷明明半点反应都没有。” 闻修宁淡淡道:“少夫人向来稳重自持,难道要手舞足蹈么?” 婵松觉得这死木头脸简直没意思极了,切了一声,钻回车里和人聊天去了。 銮驾行到南郡,由禁军护送着先行入城,四大营及皇亲百官的车马随后。栗延臻在城门口下马步行,顺手牵住了方棠的马缰绳。 方棠放下酒壶,“做什么?” 栗延臻道:“城中道路并窄难行,商铺民宅多,从前行军到此入城时惊着了马,在城中横冲直撞,险些伤到人。” 方棠意识到栗延臻也并非全然不拘小节的将军,这种事情上倒是心细如发,比起平日里兴之所起便动辄对他欺压蹂躏的那个佞臣之子,他倒是更喜欢这种彼此尽在不言中的相处方式。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方棠你太没出息了,怎么净往歪处想。 这次冬狩,皇室成员都随皇帝住在南郡的行宫,这里北靠群山,寒冬腊月可避西风,行宫内又有温泉环绕,即便是三九天气也暄暖如春。随行百官则住在城中驿馆,虽然也有温泉,却不比行宫内的浑然天成、环境清幽。 “御史大人,驿馆内本应该是每名官员各居一间,不过若是有人不介意两人同住,倒是可以自便。”栗延臻将方棠连人带马领进驿馆前院,拍了拍马鞍说道,“大人是要自己住吗?” 方棠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我自然是自己住,天生不喜欢凑热闹,还是不给旁人找不痛快了。” 没想到栗延臻倒是半句都没有纠缠,点头道:“好,御史大人下马吧,你且去安顿下来,其余杂事我来安排就好。” 方棠正奇怪他最近唤自己的时候怎么又变得如此规规矩矩,就好像被人揪着尾巴不得不如此一样。然而他又确信,这世上没什么能威胁到栗延臻的,就算有,也早就被栗苍碾成齑粉了。 方棠由驿卒带着去了自己的馆舍,进去后发现各处都被打扫得很干净,虽然比不上行宫豪华,却也说得上是一尘不染。 他年少时吃苦颇多,考取功名后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无甚热忱,倒是对居所舒适与否的要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方棠刚要叫人去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就听门外脚步声匆匆,有人贴着驿卒的肩膀走了进来,方棠抬头一看,竟然是闻修宁。 “少夫人,大将军刚刚遣人来报,说驿馆窄小,恐少公子和少夫人住着不舒心,特意叫属下来请少公子和少夫人到别处居住。” 方棠看了看同样一脸雾水的驿卒,问道:“百官都居于此处,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住人?” “少夫人随我去就是了。”闻修宁道,“车驾已经在馆外候着了,属下出去等候。” 方棠有些不愿,依旧是没动:“我觉得此处甚好,不用费劲腾挪了,替我多谢大将军美意。” “少夫人若是不去,大将军怕是会降罪属下,到时也会着他人来请的。”闻修宁依旧立在门口,似乎是打算和他耗到底,“少夫人请快些起行吧。” 方棠没有办法,他知道栗苍和栗延臻不同,后者至少还可以商量,并且大多数时候都依着自己,而栗苍则是说一不二,就连天子都不敢忤逆于他,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御史。 他叹了口气,说:“知道了,下去等着吧,我就来。” 原本他以为栗苍给他和栗延臻安排的大概是这城中更好一些的驿馆,没成想等马车缓缓停下之后,方棠掀开帘子一看,差点惊叫出声:“这里是……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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