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擦到一半,停下来,突发奇想:“其实你不必怕,让木先生看一看或许真的能好。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平常心去即可。” 金不戮知他在说自己的瘸腿,没有回答。 温旻接着说:“我见过你的腿,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差别。如果只是血气凝滞,更有可能治好了。” 金不戮认真想了想,自己穿条亵裤乱跑之时,温旻已经看不见了。哪来的“见过”。 于是问:“你几时见过?” 温旻言简意赅:“我摸过。” 金不戮手中葛巾滴滴答答,水滴了一小滩。 温旻继续,神色里还有点回味:“当时想知道你有多烫,所以全身都摸了摸,也趁机摸了摸你的腿。两腿左右骨骼匀称,肌肉紧实,不应该走不了路。” 金不戮说:“请停止描述我的腿。” 温旻伸着手想接葛巾但落了空,很是疑惑了好一阵。过了会儿才恍然大悟:“你又不好意思了?” 金不戮把葛巾扔在他身上,已经自己上床去睡了。 “你是小媳妇吗?好爱害羞啊。”温旻并不经常爽朗大笑。难得这么笑起来,十分稚气,十足像个玉雕的娃娃了。哈哈哈地,跟着也往回走。 踢翻了水盆,撞倒了凳子。但他没有在意,也不怕自己摔了,仍旧大踏步往前。因为他有信心,会有个人来帮他把满地杂乱彻底夷平。 果然,金不戮瞧他盲闯一气,心惊肉跳。只好无奈地掀开厚被,跳下床,扶着他来到床边。 温旻便一下子栽进厚厚的被褥里。脸在被子上蹭着,神情很是享受:“好久没睡小五台山的床了——阿辽,你其实很好的。” 金不戮无奈:“谢谢温少侠夸奖。可以赐睡了吗?” “时日尚早,不如来聊聊你的莫扬哥和孤山派吧?”温旻拖着下巴抬起身,“你一路和爨莫扬同行,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金不戮瞪他一眼:“这是得了不套话不舒服的毛病?” 温旻委屈:“你为何瞪我。” 金不戮大惊:“你能看见了?” 温旻一笑,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孤山余孽这么大阵仗,却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必然有藏身之处。当日前后只有爨莫扬大张旗鼓乘了艘画舫过来。这件事和他十有八九难逃干系。” 金不戮说:“可你没必要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转身告诉了他。” “不。”温旻回答,“如果换成爨莫扬,他也会一样怀疑我。我不这么想反而奇怪——他和爨少環关系如何?” 金不戮怔了怔,马上倒吸冷气:“你怀疑莫扬哥伤害了少環姐姐?” 温旻没有再回答了。背光看不清楚面容,显得莫测。 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骨肉亲情或生死之交,在人心前不过一汪幻影。 温旻从小便知道人心的难测。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做揣测。 金不戮转过脸去,没有和他再做讨论。 温旻则蹭啊蹭地,像每个晚上那样,伸手过去搂住他。 &&& 温旻的眼睛并没如期痊愈。 第二天,金不戮已经可以嗅到些许气味,淡淡地感觉到味道。到了第三天,在木清风的帮助下,盲辨了十三种物品的气味和二十种味道,明确无误。 可温旻不然。白布揭开,眼睛倒是不再红肿,眸光也甚明亮。但他表示什么都看不到。 木清风为他做了全面查验,温旻只是摇头。可以嗅到东西,却无法看见物体。 小七在一旁握紧拳头,眼里是愤怒的火苗。木范婕眼泪汪汪,小圆脸涨红起来。 沈知行在一旁,神色晦暗。 金不戮剧烈心跳起来——如果温旻真的失明,就算他与爨少環之死完全没有关系、就算爨莫扬根本没有参与孤山派偷袭,两家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至此,才是真正腥风血雨。 只有温旻神色平静:“病来如山倒,治病如抽丝。慢慢来,我相信木先生的医术。” 木清风沉思片刻,淡淡一笑。遣木范婕说:“包扎好。拿冷苍散来。” 再次包扎妥当,却是换掉纱布,蒙了一层薄纱。 温旻由小七和金不戮陪着离开。 沈知行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北峰。听着下山的机括嘎嘎作响,掏出怀中贴身的酒壶仰头喝了好几口,问:“旻儿能好,对不对?” 木范婕眨巴泪汪汪的眼睛:“阿赖耶识散很热么?为什么要给温旻哥哥喝清热的冷苍散。” 木清风神色有些不明朗:“可能还要些许时日。” &&& 温旻三人一行下了北峰,往南峰走的山路上,有影子一闪。 小七先行看见,喊了声谁。便有个姑娘从峭壁后出来。也穿玄衣,十六七模样,扎着两条辫子。大辣辣过来。 小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但神色和蔼:“秋离师姐好。” 被叫做秋离的姑娘先不回应,把他们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说:“不是说三日就可康复么,小旻师弟这眼睛怎么还蒙着?”语气中带着丝丝关心,更多的却有点,幸灾乐祸。 温旻一直负手没动。此刻微微一笑,也不行礼:“秋离师姐费心了。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任凭别人怎么想,也没用的。” 秋离的笑里藏了一把小刀似的,尖锐又凉凉地说:“那祝你早日康复咯。”而后转向金不戮,“右护法知行师叔的贵客?” 金不戮见了这番隐厉的刀光剑影,知道不可多说。只是冲姑娘点点头:“这位姐姐好。” 等秋离走得见不到了,小七才恨恨啐了一口。 温旻问:“你们对外说了我三天就会好?” 小七道:“不然咧?让那帮贼子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温旻笑嗔:“胡说,我哪里治得了谁。吃人家嘴短,也没见你分吃了大师兄的补品留点口德。” 小七呸了一声:“谢谢他。没下毒就不错了,我漆烽谢他不杀之恩啊。” 温旻也是冷冷一笑,没再多说。 行到主峰附近,温旻让小七代自己先行准备下午的一次例行集议。独自和金不戮继续往南峰走。约莫将要走到下山的机括,突然叫住金不戮,让他向另外一个方向前行。 虽说小五台山地势复杂,金不戮也是刚来不久,但他知道这条道路全新,不是回客房的路。 温旻明白他迟疑,扬扬下巴,嘴角的笑带着不良:“打算把你拐走卖掉。敢不敢来?” 金不戮抓住他的胳膊:“那我肯定逢人便说,温少侠始乱终弃,把我拐上山又卖掉了。” 温旻又哈哈哈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走了。 &&& 道路蜿蜒曲折。 先走小路,又过吊桥,最后到了山石甬道里。温旻让金不戮数着,从第三个洞口钻进去。 石洞黑不见五指。金不戮真疑心他要对自己做点什么,皱眉警惕:“这是打算把我清蒸,还是红烧?” 温旻也不回答,抬腿先往里钻。金不戮只得跟上。 这一来,双眼不能视物的温旻反而没有负担。他不时停下,细细听听身后。 金不戮默默跟着。居然完全没有因黑暗而凝滞了脚步,也没喊他等等自己。 一直走了大约两千多步,前方有微光透出。温旻脚下不停,先跳了出去。 豁然开朗。 是一片澄澈水潭。一映碧绿,晃着秋天的日头,反射出金灿灿的波光。周围一切,包括温旻扬起的脸庞在内,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金不戮回头去看,来时洞口小小一个,隐匿在树丛后,不着痕迹如被抹平的画。若非熟知,根本无法找到。 他正在思考今天桩桩怪事,就听扑通一声。赶紧去找发生了什么。 只见见岸边一堆衣物,水中圈圈涟漪。 温旻……投水了? 金不戮脑中嗡的一声。也没多想,衣服也没脱,扔了拐杖便跳下去。
第19章 18. 刀光剑影,虚与委蛇 湖并不深,比西湖浅不少。金不戮水性极好,所以一沉到底。 远远便可看到温旻如鱼如龙的流畅身姿。他贴着湖底往前游,摸着一处水眼就钻了出去。又游了一段,浮出水面,爬上岸去。 并非自寻短见。 金不戮松了口气。擦了把脸,跟在后面,也爬上来。 又是一处洞天福地。鸟语花香,远处瀑布轰鸣,流水湍急,到这里汇成了一个小小水潭,和方才的大水潭在底部相连。流光灿灿,波光粼粼,在光影下显得迷幻而绚烂。 是工笔画里才能见到的景色。 温旻坐下,长长出了口气。扯掉脸上蒙着的薄纱,狠狠摔在地上。 他扬起湿漉漉的脸,闭着眼睛,迎着瀑布的方向。清俊的脸如冰雕似的冷,是荒野沙漠里一丛生动却没温度的绿植。没有表情,不知心思。 金不戮小心翼翼猜测着他心里的想法。坐在他身边,学着那日晚上他的口气,安慰道:“别急,会好的。木先生医术名扬天下,眼睛会好的。” 温旻嗤笑一声,似乎有些自嘲:“是啊,你已经痊愈得活蹦乱跳。不日就可下山了吧。” 金不戮顿住了。 他的确计划办完事就走,快去快回。虽然说小五台山帮忙往南海送过口信,但而今离家已近一月了。 可是温旻的样子…… 过了片刻,温旻说:“七岁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地方。那时跟人打了一架,心情压郁,本来想跳进水里冷静,没成想到了这里。” 金不戮见他神色平静,试着转移话题:“一言不合就投水的,可能也只温少侠一人了。” 温旻又说:“从那之后,我心情不好时都会来呆会儿。几年来,没人知道这个地方。”说罢,转过脸对着金不戮,“我师父不知道,小七也不知道。” 金不戮明白了这独一份的殊荣。只是一时间有些接不上来。 化解一个问题的好方法,莫如提出一个新问题。便问:“你们为什么打架。抢玩具还是做错了事?” 温旻说:“师兄们欺负我们。” 金不戮原以为能欺负温旻的人还没出生。便只默默听着,并不作声。 温旻果然只需要人倾听,不等他问便继续说下去。只是口气淡然,似乎在讲述别人的往事:“许多支门下的弟子,最小的也比我这一支大上两三岁。师兄弟们,家里是有头脸的还好。我没有爹娘,没什么依靠,自然被往死里欺负。” 金不戮是在金家堡长大的少爷,当然不知道这些宗门派系中暗黑的一幕。听他说得平淡,却明白有些过往不足为外人道。一如暗处的伤,只能独自疼痛。 他无力安慰道:“可是大师兄不还,不还给你们送了吃的。” 温旻一笑:“宋秋离师姐就是大师兄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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