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行礼,笑着道:“娘,你怎么来了。” 大夫人环顾四周,檀木打的书案,金边勾的砚屏,床边垂下的是丝纱,榻上铺盖的是锦被。 她儿真是大手笔,看来是真心喜欢这个“新儿子”。 头又开始突突地跳,大夫人按住额角,问道:“我听游青说,你昨夜捡了个乞儿回家?” 温连笑容顿了顿,心道不妙,他试探着眨眨眼,小声说:“是啊,您不高兴了吗?” 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夫人刚进门时预备的一肚子劝言都憋了回去。 “倒也不是不高兴,”大夫人低声嘟哝了句,“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娘商量,咱家刚搬到顺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回通州,你说你这带个孩子回来……” 温连还以为要被责骂一番,没想到原身的母亲竟然这么温柔,而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悄悄走近大夫人身旁,轻声道:“娘,你是没见那孩子有多可怜。我捡到他时,小脸被冻得通红,穿着破布烂衫,瘦得跟个小猴儿似的,一个劲地咳嗽,哎呦那个可怜……” 大夫人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温连。 她儿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从前可是跟个闷葫芦似的,难道是为了把那孩子留下来才这么紧张么? 温连殷勤地搀扶着大夫人到桌边坐下,递上一杯新茶,又给她按着肩膀。 “那孩子呢,叫什么名字?”大夫人接过茶杯,享受着温连的伺候,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语气也柔和下来,“至少带过来给娘看看啊。” 温家倒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孩子,只是要入族谱不是小事,必得和老爷商量,查清身份,以免再招致祸事。 此前温家得罪通州知府,不得已才搬来顺尧,家里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温连提起男主,颇为自豪地道:“我给他取名了,就叫小红,温小红。” 大夫人一口茶差点呛死,脱口而出:“什么破名字,老土。” 闻言,温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他的确是个起名废。 她把茶碗搁在案上,煞有介事地道:“按族谱来,你的孩儿该是建字辈,跟你侄儿建安同辈。依我看,就叫建军吧,未来可入伍从军,报效国家。” 温连:…… “不不,建军不可,不够文雅。”大夫人认真思考,“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便取个华字,就叫温建华,如何?” 温连:………… 您这名也没洋气到哪去。 “那您是同意让小红来咱家了么,”温连试探着轻声问,“他很乖,吃得也不多,您要是不同意,这事儿就算了。” 大夫人还在畅想温连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听到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地道:“你都带进家了,怎么这么轻易就算了,人家孩子岂不是会觉得温家戏弄于他。丧良心的事,咱不做。” 温连简直想给她鼓个掌。 多好的家风,他的任务居然这么顺利就完成了,老天果然待他不薄,好运温连!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小红。 “太好了,太好了。”温连赶紧再给她斟上一杯茶,说道:“多谢娘,娘你真好,我这就去把他带回家!” 大夫人被他性急的模样逗乐,笑道:“看你急的,先用过早饭再去也不迟,今日的书别忘记背,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连兴奋地道,“我现在就去吃,吃完就接小红回家。”说罢,他便飞奔出门。 “慢点!”大夫人笑着目送他出去,待温连没了人影,她才反应过来。 笑容僵在脸上。 她本来是打算干嘛的来着? * 与此同时,城北城隍庙内。 崔晏提着只小布袋,踩进雪地,推开庙门。 从庙门里,传来一阵恸哭声。 “核桃你别怕,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崔晏闻言,眼眸微睁。 待他看清庙内的景象,浑身的血一刹凉了,地上草席里,核桃奄奄一息地躺在破被中间,浑头顶鲜血淋漓,粘连在眼睫间。 毛豆和小剪刀听到推门声响,转过头来看向崔晏,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件属于温连的崭新袄子上。 “你昨晚去哪了?”毛豆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眼眶通红,“去哪了!” 崔晏怔立在原地,眼底是核桃身上刺目的鲜血,那么多血,那么多伤,脸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他缓缓走近,紧紧盯着核桃的脸。 “昨晚你不在,核桃怕你死在外面,去隔壁财神庙找那群人要你被偷走的药,被打成这样!” 声音愈发尖利,刺痛耳膜,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瞬,毛豆的责骂声也变得忽远忽近。 “你说!你到底去哪了!” “你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身上衣服是谁给你的,你昨晚到底为什么不回来!” 见崔晏不予回应,毛豆一拳砸在崔晏的脸上。 小布袋从手心摔落,掉出几个热腾腾,圆滚滚的肉包子,滚入庙堂的尘泥。 那本是他为核桃带回来的。
第4章 别怕 崔晏屏住呼吸,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面前毛豆通红的双眼像是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直到毛豆被小剪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 一包药被小剪刀扔到了崔晏怀里。 小剪刀拉住毛豆,愤恨地盯着他,咬牙道:“看,看清楚,这就是核桃帮你要回来的药!” 听到他的话,崔晏缓缓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那包药。 药包破了,漏去很多,外面那层油纸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见他不说话,毛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又是每天帮你要饭,又是帮你讨回药,核桃被打成这样,你一丁点反应也没有,怎么挨打的人不是你,怎么要死的人不是你!” 手心里的药,被一点点攥紧。 “你弟弟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把他推倒?” “他还那么小,咬你一口又怎样,你会死吗?” “我可怜的清儿!怎么要死的人不是你!” 脑海里母妃的尖利声音退去,胸口的起伏却愈演愈烈,崔晏竭力控制着呼吸,逼自己不要再想起以前的事。 他将那药包扔在地上,推开面前的毛豆和小剪刀,一步步走到草席里的核桃面前。 看到核桃身上的鲜血,崔晏浑身像是失了力气,腿窝软下,他跪坐在核桃面前。 听到他们的争吵,核桃的眼睫颤动了瞬,他微微睁开眼睛,被打断的胳膊,一点点挪动到崔晏的膝边。 指尖轻轻敲了敲他,像是安慰。 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开口,“没事,不会死,我带你去看大夫。” “你他妈上哪去看大夫?”毛豆声音拔高,冲上来就要动手,却被小剪刀伸手拦住。 小剪刀的眼底浸满泪水,喊道:“你打他也没用,核桃活不了了,肯定会死的,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在城隍庙里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异父异母,异姓异名的他们就像一家人。 一起讨饭,一起挨揍,一起流浪街头。 没有亲人,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苍天不眷顾的角落里,蝼蚁也在奋力呼吸。 神仙?他们就住在城隍庙,庙宇高堂之上,端坐着的不正是神仙么? 他们闭着眼,哪里看得见世间。 崔晏把草席铺平,手指被草刺划开口子也毫无知觉般,努力用孱弱的身躯想要把核桃抱起来。 他尝试了一次,没有抱动,两次,仍然没能抱起,三次、四次…… 崔晏的额头滴下汗,他一言不发,执拗地想要独自抱起核桃。 半晌,毛豆和小剪刀竟然安静了下来。 “滚开。”毛豆上前推开崔晏,他年龄大,个头也壮实,咬紧牙关一使劲,便把核桃背在了背上。 崔晏脱下身上那件属于温连的衣袍,盖在了核桃身上,冷静道:“去吉安巷附近的医馆。” 小剪刀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们没钱。” 话音刚落,崔晏解开腰间的钱袋丢给小剪刀,温连给他的,那是崔晏本打算今晚离开顺尧,回京城的盘缠。 小剪刀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愕然地盯着崔晏,“你……” “快走。”崔晏推了他一把,小剪刀这才回神,抓起钱袋跟在了毛豆身后。 待他们冲出城隍庙,崔晏按住胸口,火辣辣地疼痛袭来,他强忍住剧烈咳嗽的欲.望,一步步踩进雪地。 喘疾好像又要发作了。 “为什么要去吉安巷附近的医馆?”小剪刀忍不住问,吉安巷离城隍庙可说不上近,隔着两条街。 崔晏望着毛豆背上的核桃,良久,收回目光:“闭嘴,听我的。” 小剪刀轻吸了一口气,忍住想骂他的冲动。 不知怎么,刚刚有那么一刻,他居然感觉崔晏很靠谱,现在看来果然是错觉吧! 他们总算找到了医馆,离吉安巷很近,名叫济世堂。 吉安巷里住着的非富即贵,而这附近在整个顺尧都说得上是繁华的地段,医馆也大。 一行人立在济世堂的门口,还没等进门,就被门口的药童拦下。 那药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他们,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嗤哼:“城隍庙的乞丐啊。” 毛豆和小剪刀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小剪刀方才的气势也荡然无存,举起手心的钱袋,小声说:“我们有钱。” 药童立在阶上,冷眼睨着他,“然后呢?” 巨大的屈辱笼罩在孩子们头顶。 毛豆咬了咬牙,“挡着我们干嘛,我们有钱,有人快要死了!” 那药童漠然地“哦”了一声,从小剪刀手心夺过那沉甸甸的钱袋,随后哼笑道:“这会神气什么,你们前几天还在我们医馆门口晃荡,找老子讨粥喝,这些钱指定是从不干不净的地方偷来的!” 这下小剪刀和毛豆都不说话了。 他们也知道,这么多钱,崔晏一定是偷来的。 药童把那钱袋打开,望见里面的银钱,轻轻吸了口气,目光转到小剪刀脸上:”这些钱我要拿去官府,看看是哪家丢了钱袋,让那脏心烂肺的小贼偷去了,好叫县令大人狠狠揍你们十几大板!” 话音落下,小剪刀和毛豆的脸色瞬间死灰一片,绝望地后退半步。 “不是偷的。”崔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药童,抓紧他的领子,说道:“你最好现在就把我们带进去,否则死了人,我要你的命来还!” 那对幽冷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有着无限决绝的恨意,令人望之胆寒。 那眼神就好像……就好像真要当场把药童掐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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