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渐暗,宫女已经点上灯笼,他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赵无垠只感觉自己站成了一根人形的柱子,可皇帝看他的眼神,那就是看着一副死画的眼神,画是不会动的,赵无垠便也只好静止不动,唯有晚风吹动的发丝,证明他还是个活人,不是一张死画。 赵无坤终于撂下了笔,赵无垠见他的眼神变了,似乎回到了人间,便也活动活动了筋骨。赵无坤感叹说:“璟心可真是我遇见过画起来最不费力的人了。之前朕画的人总是乱动,让朕无法全神贯注。璟心往那儿一站,倒真像是一幅画似的。” 还没等赵无垠说什么,就听杜公公来报,“静太妃已经在外面等候好久了。” 赵无坤一愣,脸有愧色笑道:“瞧朕疏忽的,只顾自己叙旧,忘了让你们母子团聚。看把你母亲急的,都找到朕的后花园来了——你快去吧。” 赵无垠喜上眉梢,谢恩后快步往外走。
第11章 袁静在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赵无垠一见她先是给他行了个礼。袁静把他搀起来,责问道:“是杜公公通报的是不是?我都跟他说了,这大夏天外面还凉快些,我在这儿多等会儿也无妨。那个老匹夫……” “是儿子考虑不周,忘了通报母妃一声,害您等了那么久。” 上次见他,袁静还能平视,现在只能仰视了,她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快回去吧,卢贞还在王府里等着你呢。他一个人在府里无法无天,没人敢管他,不知道要闹腾成个什么样子。” 卢贞正在府门外望眼欲穿,望眼欲穿的次数多了,那股子激动劲儿也就淡下去了。他现在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看门狗,索性认认真真看起门来,浇浇花、打打水,还把院子里中的茉莉花嚼没了,一张嘴便有一股子茉莉花香。 就在这时,赵无垠和袁静回来了。卢贞遏制住喜悦的眉梢,揶揄道:“哟,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家门了呢。” 赵无垠跑过去给了他个熊抱,还抱着他转了个圈,卢贞惊得哎哟哟叫个不停。赵无垠说:“你现在怎么这么重?是不是在金陵整天吃香的喝辣的?” “是呀”,卢贞说,“兄弟我今晚就带你出去吃一顿怎么样,也跟着见见世面——就是不知道静妃娘娘同不同意”,卢贞越过赵无垠笑眯眯的看向袁静。 袁静点头默认了,“别带着他学坏惹事儿就行。” “那哪能带坏”,卢贞说,“璟心是胸中有定海神针的人,带坏谁也带不坏他的。” 袁静笑而不语,“早点回来。” 卢贞也不打个招呼,拉着赵无垠就跑出去了。 金陵城灯火辉煌,河面上飘满了河灯,春江花月夜,不远处飘了几艘装饰华美的画舫,有女子在上面跳舞、弹琵琶,醉客川流不息——宵禁已经解除很久,处处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寒冬,夜里并没有这么热闹。 人人都道,这江山有他的一半,可他所熟悉的那一半似乎永远都是战争和荒草地,这一派歌舞升平,看着就很陌生,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喝酒吗?”卢贞问。 赵无垠道:“我不随便在外面吃东西,更不喜欢醉酒。” “这是金陵城,没事的,少喝一点——军队都这么严格吗?” “比这还要严格”,赵无垠笑道。 卢贞热情的给他介绍各个馆子的妙处,以及近年来的趣闻,活脱脱个东道主模样。行走在闹市中时,楼上有女子向他们抛来绣球,卢贞娴熟的掏过赵无垠的头顶,却被赵无垠以更快的速度回击,绣球又直愣愣的给扔了上去。 卢贞:…… 赵无垠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 卢贞说:“没什么,就是没见过这么玩儿的”。自己说完以后才反应过来,然后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赵无垠好奇道:“如果接到了的话,会怎么样?” 卢贞继续笑,“你会被他们赖上,然后被拖进去吃个精光。” 赵无垠:“……金陵城的民风都这么开放了吗?” “是的”,卢贞说,顺便回头给楼上扔绣球的美女抛了个媚眼,“这里有你想象不到的一切,你没看到女子大半夜都不回家,和男人一起逛闹市吗?”随后他感叹道:“江南本就富足,朝廷嘛,啧,好歹也还过得去。” 赵无垠故作随意的说:“我看这民风开放的速度,倒不是因为朝廷还过得去。” “怎么说?” 赵无垠沉思片刻摇摇头,“瞎说的。” 还有可能是因为政治松动,无人管事,才有这般“百花齐放”的景象。否则大梁的战乱才结束多久,发展岂会如此迅速? 卢贞带着赵无垠在这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段绕了大半圈,过够了解说的瘾,最后实在累得不轻,找了一家酒楼落脚。一楼的说书人在气势磅礴的拍板讲故事,周围围了一圈人叫好,赵无垠听不懂这个,店小二把他们领到了二楼。 “这次回来呆多久”,卢贞一路上说的口干舌燥,拿一杯酒润了润喉,终于开始关心正事。 “半年吧,再长就不合适了”,赵无垠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随后只听醒目响亮一拍,“要说这魏王爷呀,那可真是青年才俊……” 赵无垠惊道:“怎么,这还有我的话本子?” 卢贞嗑着瓜子毫不以为意,“那是,你回朝能没有人知道吗?手握四境军权的少年王爷”,他压低声音,“大梁的第二个皇帝,大家当然很感兴趣了,何况你已经到了该纳妃的年纪了吧,各个名门望族家的千金们都等着呢”,卢贞一挑眉。 “我看你们这是要致我于死地”,赵无垠眉头紧蹙,“别说这话说不得,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这么些年陛下能不知道吗”,卢贞说,“但他动不了你不是?况且陛下虽然心思单纯,谁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啧,就是有点太不爱管事了。我听闻他要给设几个副丞相辅佐王道,从此政事甩手都交给他,自己只负责检阅和拍板就行——静妃娘娘说此事无不可,只是朝政里有李啸倾一直和他作对,王大人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 卢贞把近几年朝政里的事跟他说了一个遍,最后决断道:“璟心,如果你是皇帝,这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儿了。” 赵无垠指尖弹出一颗花生,正正卡进了他嗓子眼里,“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他是真的怒了,卢贞咳嗽了半天,本想回嘴一句,听这语气,瞬间焉了。 赵无垠简直无语。随后反应了半天才道:“我说今天回来的时候怎么那么多人挡着路。” 卢贞嗤的一笑,“行了,反正你也呆不久,忍忍就过去了——这次回朝可是有事要忙?你没事儿也不回来。” 赵无垠瞪他,“军事机密。” 卢贞“切”了一声,剜了他一眼。 楼下说书人拍着醒目道:“想那蒙古人在静安府发了引战书,派慕容千和沈鄂合围夹击,谁想那蒙古人奸诈至厮,竟事先下手药晕了慕容千一方,再狡猾的伪装成接应的梁军,守株待兔……” 赵无垠垂头看了那义愤填膺的说书人一眼,那人看着有三十多岁的年纪,脸黄脖子粗,看这敦实的身形,也不像是个说书的,倒像是个屠夫。只听他又说道: “眼看静安府即将被攻陷,就在这时,魏王爷却突然派兵攻打芮城,置静安府于不顾,大有丢了芝麻要捡个西瓜的意思。但是大家伙都知道芝麻好丢,西瓜却不好捡,眼看一场大战即将在即……” 赵无垠没了兴趣,这人嘴上的功夫,比他手上的功夫还要强,一场普通的战役,刀刃尚未开,被他说得天花乱坠。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的版本并不少,这说书人至少说得是良心的实事,再远些地方,他已经有了三头六臂天神下凡等各种形象。 从回朝的第二天起,赵无垠就开始忙活武举的事儿。政令很快推行下去,魏琪再也拦不住。率先听到消息的,就是皇城底下的金陵人。 十天后,赵无垠刚打开府门,就见一人站在门口等他,那雄伟的身躯活像是看门的狮子,再配上厚实的胡子就更像了——赵无垠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那晚的说书人。 “王爷”,冯铮说,“这人等了您一晚上了,怎么劝都不走,说是有话要跟您说。” 赵无垠将他请了进去。 说书人自称文安,“不瞒王爷,我是来毛遂自荐的。我想应征入伍胡刀铁骑。” 赵无垠平静的看着他:“胡刀铁骑的应征十分高标准,你会武?” 文安说:“算不上会,我以前是土匪头子,打架还是会一点的。北境没丢失的时候,我时常在边境干些倒卖的生意,后来战乱,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的岁月里干过土匪。我在边境长大,从小看这些,喜欢研究战争,还组织过民兵打仗。但是我没念过书,识字不多,看了新出的政令,感觉考不上,所以才赶着来毛遂自荐的。” “我要选的不是胡刀铁骑”,赵无垠说,“我是要建立一只新的江南水军,视死如归、无往不利、无论何时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武官选拔对文化的要求并不高,你何不如去试一试?——再者,我在酒楼里听过你说书,你为何会不识字呢?” 文安这才知道原来魏王爷已经听过他说书了,那看起来有点凶悍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股憨态,他揉揉脖子别扭道:“让王爷见笑了,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我是世面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说了。我特别喜欢说战场上的故事,因此……经常说您。” 赵无垠心道:好家伙,合着名声都是被你给败坏的。 “你喜欢打仗,也有意于此,为何不入伍?” 文安道:“入过,入了五年,一直没有升迁,被上级打压,后来都指挥使做了逃兵,我们这些底下人自然也就散了,留在部队里也是被人看不起。而且他整天让我背大锅做饭,。” 赵无垠突然想起袁址曾经吩咐,让他带个厨子回去,于是问:“你会做饭?” “是,我还干过几年厨子。” 赵无垠心道:你的业务还真挺广。 “你先去参加武举考试,我既然在金陵城,届时我也会去参观。先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赵无垠虽然对那败坏他名声的说书人不满,但是不得不承认那说书人说起战争兵法来,确实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而且,他还会做饭。 文安激动不已,好像终于看见了人生的光一样,千恩万谢的告退了。临走前,赵无垠告诫他:以后在金陵城里别到处散播他的丰功伟绩,“你可听过一句话,叫枪打出头鸟?” 文安可能真的没读过书,所以他无法猜测近在咫尺的皇宫里面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但这并不妨碍他瞬间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恍然大悟的懊悔了一番,自我谴责了一番这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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