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桑岚。他名义上的弟媳。 日光撒下,林风飒飒,“少女”穿过层层树林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炀仰头望去,眼前之人那张令他惊艳的面容被光线所模糊,但对方身上的气质却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张扬又耀眼,熠熠生辉,像极了画中的神只。 桑岚没去管此时他救下的人在用怎样的目光去看他,只专注在青骓飞跃至高点后迅速地松开拉弦的手,手中的箭矢便立时飞射而出,精准无误地射入了那巨熊的后颈之中。 而谢炀随着他的举动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畜生的身上已经被射进了两只箭矢。 桑岚的举动很快惹怒了这头猛兽,对方顿时扭转身形将目标对准了他。 而被巨熊当成目标的人却是丝毫不惧,反而眼中光芒大盛。 桑岚微俯下身,双腿夹紧马腹,低喝一声:“青骓,再快点!” 青骓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仰着脖子嘶鸣一声,马蹄高扬,疾速朝着巨熊冲去。 与此同时,桑岚拔出腰间的佩剑,在即将与巨熊擦身而过之际,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持剑,手腕飞速翻转,剑锋便划破了巨熊的双眼,于虚空中破出一条血线。 就在巨熊因为疼痛和失去视线而无力地发狂时,桑岚飞身踏马,双手持剑朝着其背后刺去。 在谢炀的视线里,“少女”握剑的手纤细、腕骨分明,是一双看似不曾遭遇过任何磨砺与苦难的手,然而—— 锋利的箭尖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刺而下,穿过巨熊背后硬实的皮毛,直直穿入血肉。 发狂的猛兽停止了怒吼,时间似乎静止了片刻,很快,随着“轰咚”一声巨响,原本张牙舞爪的巨熊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沉重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在确定这头猛兽已经彻底失去生息后,桑岚才握紧了手中的剑,将之用力地从巨熊体内拔出。 鲜红的血液随着银白的剑身脱出,有一部分因为动作的缘故飞溅在桑岚的颊侧,为那张瑰丽的面容凭添了一丝野性的美感。 谢炀看得发怔,直到桑岚转身上马之后才想起来要搭话,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不远处的一声嘶鸣打断。 ——那是他的马,自他被巨熊掀翻在地后就失去了踪迹。看样子像是受到了惊吓,颇为胡乱地在林间奔跑起来。 桑岚蹙眉向声响发出处看去,却只能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而过。 眼见那马越跑越远,桑岚忽地意识到——那匹马跑去的方向,似乎正是休息营地所在! 侍卫多被派遣来保卫帝王皇子及参与围猎的世家子弟,营地处聚集的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及他们的家眷,若就这么让那马冲出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思及此,桑岚暗骂一声,赶忙驾着青骓追了上去。 唯有谢炀仍保持着跌坐在原地的姿势,半晌后才扶着树干撑起身体。他的视线望着桑岚离开的方向,良久,面上浮现出一种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神色。 * 专供给王公贵族的休息处,有一圈木制栅栏在树林外的空地处隔开,场外站着不少姿容姣好的年轻贵女,正含羞带怯地张望着林中不时穿梭而过的身影,看见自己的心上人时,还会与身侧的同伴低声秘语。 大晟民风开放,是以周围的众人皆对于此种现象并不奇怪,甚至还有长辈也在帮着相看,或是物色一番场中的子弟,以判断是否适合将自家的女儿嫁出去。 谢流庭以往这时都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营帐内休息,然而这次却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留在猎场外同一群大臣及家眷们默默进行围观。 然而就在男人凝神思索着桑岚大概会什么时候出来、又会带上什么猎物时,身后的侍从却忽地俯下身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流庭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长睫掩下的凤眸中蓦地掀起阵浓稠的黑雾。 茶香飘荡,男人却忽地失去了品茶的兴致。 “慎王的马惊了?” “是的,殿下。”那侍从说完,有些犹豫地接着道:“而且,据说王妃——” 没等他说完,谢流庭便倏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一双黑沉的眼眸直直望向树林的出口处。 两道急促的马蹄声先后从林中传出。 打头的黑色骏马一看品相便知是慎王的坐骑,而紧随其后的那个—— 桑岚左手不断勒紧缰绳,脚后跟轻磕马腹,右手持缰狠抽了几下青骓的臀部。 “快,青骓,再快一点!” 被勒令的白马有些委屈地从鼻腔中喷出口气,似乎不太理解之前一直温温柔柔的主人这时候怎么突然对它这么狠心,但仍旧很听话地跨开步伐向前跑去。 营地处休憩的众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在看见那黑马发狂似的向着营地的方向疾驰而来,并即将跨过围栏时,才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而站在围栏处离危险最近的贵女们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眼见着躲闪不及,纷纷惊叫着闭上了眼。 就在那黑马的马蹄高高扬起,即将踏上围栏外的一名少女时,身后紧跟着的桑岚猛地撒开手上紧攥着的缰绳,身体腾空,脚尖在青骓背上使力一踏。 衣袂纷飞间,他轻巧落上黑马的马背,手腕翻转几圈抓住缰绳,两膝夹着马腹用劲,生生让那马在半空中调转了一个方向。 黑马的两蹄在空中踢蹬了两下后,终于被控制着强硬地落在了地上。桑岚赶忙贴紧了马背,操控着身下的马在林外的空地处绕着奔驰了两圈。 跑了好半会儿后,那马才在桑岚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也但并没有立即停下,而是驮着桑岚继续轻快地在草地上跑动。 看起来倒是极为喜欢他。 一场意外还未降临便已结束。 而营地处的众人在反应过来后,都惊魂未定地纷纷将目光聚集在场中那个骑着马跑动着的那个矫健的身影上。 惊讶的、好奇的、震撼的…… 那来自不同人的许许多多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有属于谢流庭的一束。 沉默地看着桑岚骑着马儿的背影好一会儿,谢流庭才微微扬了扬手,而身后的侍从立马会意,向着树林出口处的方向高喊一声—— “慎王殿下。” 一时之间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毕竟王爷受伤,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谢流庭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不远处驾马驰骋的桑岚身上。 有些东西,或许当事人不知,但旁观者却能轻易察觉到。 桑岚在骑马时,他的状态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纵使容貌上没有变化,但气质上却有很大的改变——有种细碎的、像宝石一样的光会从那双湖色的瞳孔里流溢出来,慢慢地辉映出一种照人的光彩。 旁人意识不到,可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谢流庭却看得分明。 当桑岚轻轻扬起马鞭、飞扬的马蹄踏上草地后朝天冲开一层层浪一般的草屑、状若碎金的光落在他翻飞的衣摆,那种独属于旷野的狂放与野性便丰沛又隐秘地从他身上发散出来。 柔韧、坚定、恣意。 阳光洒下,光阴散去。 风从桑岚散开一点的、卷曲的发丝间拂过,自由便有了形状。 在男人眼中,骑在马背上的人纵使背对着他,浑身也在呼啸着一种声音——看我。 这种声音像是一种无法违抗的指令,于是一声令下,扶光、流云、长风皆看向他。 谢流庭亦着眼看向他。 薄雾将万物遮挡,他的眼前便只能看得见桑岚一个。 只能看见他一个。
第8章 难得算得上畅快地骑一次马,桑岚却没能跑很久。 巨熊发狂袭击慎王的事情被侍从告知了炆帝,为了帝王的安全着想,这场狩猎不得不提前结束。 而从慎王的马上下来后,桑岚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侍从,正想往围栏的出口处走,袖子却被一股稍显强硬的力道阻了阻。 桑岚疑惑地顺着力道转过头去,却意外看见了不知何时凑到他身侧、张嘴紧咬着他衣袖的青骓。 “……青骓?”桑岚诧异地往回扯了扯袖子,发现不仅扯不动还被越咬越紧,无奈伸手捋了一把青骓柔顺的鬃毛,低声问它:“青骓,怎么了?” 叼着他衣袖的白马没吭声,只是一边蹭着他的肩膀一边用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桑岚一时不察竟跟着青骓的力道趔趄了两步,站直后看向眼前意外反常的青骓,沉默着叹了口气。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这几日来青骓同他在一起时都表现得相当亲人,且从未出现过谢流庭所说的脾气暴烈、不听训的情况,现在这副样子倒是头一次见。 不过—— 再这样下去衣袖上可都得沾上青骓的口水了。 “到底怎么了呢?青骓。”桑岚素来内敛的面容上忽然多出了几分生动的少年气。 一道清润雅致的声音代替青骓回答了他—— “它是吃醋了。” 桑岚微讶地转过头,发现谢流庭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对方没有坐着轮椅,而是单手扶栏站立着,与他隔了些距离,此时正微抬衣袖掩唇笑看着他。 “咳、咳咳。” “王妃今日骑着别的马兜圈子,青骓怕是为此感到不快了。”见他望过来,谢流庭压低眉眼,温润地笑了笑,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桑岚沾血的脸庞。 在参与狩猎前,桑岚换上了适合骑射的着装,衣服是谢流庭提前备好的,轻便柔顺的布料妥善地将他贴合包裹,同时又将他的身形完美地展现出来。衣带收紧后凸显出的腰部柔韧纤细,为骑马准备的裤装紧窄,更显得他双腿修长。 此时那身衣服上沾上了不少血液、草屑以及脏乱的灰尘,却完全不叫他显得狼狈,反而衬着他那双清亮的眼,透出些与生俱来的血色的性感。 谢流庭蓦地呼吸一窒。 桑岚没注意到男人这些细小的反应,他的目光在谢流庭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顿一瞬,随后又重新转回了身旁的青骓身上。 他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青骓的脑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王爷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勉强,回去营帐处休息着比较好。” “——此处风大,莫要着了风寒。” 谢流庭听闻,眼中笑意更甚,他看着眼前某个撇开视线故意不看向这边的人,温声开口:“多谢王妃关心,孤今日感觉身体好多了,况且——” “此番若不能看见王妃马上的风姿,未免过于可惜。” “……” 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用这么一张温文尔雅的脸说出这些与外貌完全不符的话的啊。 不过桑岚也只在心里暗暗感叹,表面上则是低眉顺目地回道:“让王爷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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