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接了他的话,道:“已经这么大了,还真是时不等人。” “本王倒不觉快,”刘琙对她丝毫没有好脸色,眸间沉沉,道:“千百次日月轮转,盼及今日,灭你陈家。” 刘璟在意的倒是另一点,道:“朕与小晋王的谋划,你知多少?”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允许事态再出现任何变化。 陈枫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能为全局带来什么反转:“不知具体。你们所为当真隐秘,做得很好。只是可惜……” 她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一下有了波动,道:“哀家当年,也是如此取得这高权。” “刘璟,”她唤了一声:“你在哀家面前,真是像极了哀家当年。” 刘璟知道她十六入宫,此后第七年即皇后位,却不知其中关节。 可能在后宫众多嫔妃中崭露头角,最后夺得皇后位,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如此说,当年想必也是步步为营,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旧事,她提及又是为何? 陈枫看向了刘璃,刘琙搂着妹妹,回了她一个白眼。 陈枫不甚在意,轻笑一声,道:“哀家也不想多唠叨。只是阿璃自幼在哀家身边,如今哀家要走,不免忧心以后,想教你些事罢了。” 刘璟本想说他自会照顾,忽而又想到陈枫弑兄一事,并未开口,而是听她继续道:“璃儿聪慧,若不是哀家发觉书房笔墨未干,也是想不到她会向你报信。” “哀家幼时,与璃儿不免相似,”忆起从前,她不免叹气,仿佛那是久远前世:“那时聪颖,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也是心高气远,觉得自己定会乘风扶摇直上,不服世人对女子的成见,一心想在庙堂争得一席之地。” 可她终究没能逃过那成见:“直到二八好年华,哀家在城郊水榭遇见了先皇。哀家并不识他,只知道青山好景,他谈吐风雅,知论颇深。便与他诗酒作画,一壶好酒尽了,天晚惜别。” 陈枫苦笑一声,其中凄切不为人道。 而刘璟已然猜到后来事,估算了一下祖父当时年岁,已是知天命之年。 果不其然,陈枫接着道:“哀家本将他当忘年交,谁曾想他真龙天子,一道圣令便要让哀家入宫。哀家正是心志高远之时,哪肯困于宫室之中,本想拒死不从,可一向偏爱哀家的兄长,却跪地相求,以陈氏一族逼哀家答应。” 此段旧事居然还有如此秘辛,刘璟算是理解了她后来为何弑兄,但却不为所动。 她少时虽可怜,可她在先皇死后垂帘听政,杀太子另立,又害死他父皇。两人仇深似海,他断然不会听几句诉苦就放过她。 只是回了她先前那句,说要教他的话:“朕定不会让阿璃如你那般,不必多说。” 刘琙算是听出了所以然来,反驳道:“阿璃自有我们护着,别将你那兄长与本王皇兄相提并论。” “呵,”陈枫布上皱褶的脸牵起笑来,质问道:“哀家面对的尚且是陈家一脉,璃儿呢?她贵为一国公主,若将来她的姻亲涉及大夏利益,她面对的便是满朝臣子,是天下黎民!” 她状似逼问:“到那时,你二人又如何抉择?” 陈枫情绪波动非常,这段往事改变了她的一生,困于深宫的旧忆涌现,她不等接话,继续道:“哀家不想听你们冠冕堂皇的回答,你们刘家与哀家仇深哀家自知晓。只是璃儿自幼便是哀家养大,脾性乖巧才姿聪颖,种种都像极了哀家,怕她步哀家后尘,才如此多言。” 说罢又添道:“如今哀家要说的已然说尽,只希望你始终记住,不要让哀家在天有灵看到璃儿受罪!都去吧。” 听她还要赶人,刘琙手中寒芒一现,冷声道:“还以为自己是太皇太后?这般姿态,真当我们是来陪你谈天说地!” “阿璃无需你来操心,你既知道她贵为大夏公主,就应该知道大夏在父皇手下,曾威震天下,无人敢犯!”刘琙将刘璃送到刘璟怀里,示意他们先出去,袖中刀已然现出:“你若担心她被送去他国联姻修好,皇兄就重现那盛世,大夏国威之下,周边小国哪个又配要我大夏公主!”, 陈枫大笑起来,那张多年未施粉黛的脸依旧风韵犹存,状似癫狂,却又平白生出了邪魅:“好!那你们便要记好了!大夏公主刘璃,今后自在如风,定不会委身婚嫁!” 说完从身侧拿出一瓶酒来,道:“不需脏你的手!哀家此生,本应在那日水榭了结,苟活至今,算是黄粱一梦。因一壶酒与你刘氏起的孽缘,就由这壶鸠酒了结!” 陈枫此一生,年少时为父兄所困,婚嫁后纠缠于先皇身侧,陷入权争。 后来手握天下权,反而忘了自己年少时的抱负,一心控权。 直到刘璃出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幡然醒悟,这才逐渐放权,让陈羽等人得势。 迟来的释怀,或许是她对当年自己的交代,亦是一种放过。 刘璟叫住刘琙,道:“阿琙,依她之意吧。” 刘琙便就此收刀,同二人转身离去。 陈枫取杯斟酒,毒酒微荡,一如那年好山水,她坐于水榭中看水波荡漾。 一杯尽了,她转首看刘璃,小姑娘眼泪在这一瞬断了线,伸手向她。 陈枫却做挥手状,嘴角溢出鲜血,眼睛却透着笑意。 她对着刘璃,亦是对着数十年的少女:“一重山水……一重险,愿你……度过……漫漫……山。” 屋外有风起,似是为她来。 她本该如风般自由,却困于方寸之地蹉跎一生,错,错,错。 如今杯酒释怀,终得乘风归去,莫,莫,莫。 文末化用陆游词《钗头凤 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八章 夜最浓时分过去,月光出云层,光亮洒在殿前三人身上。 刘璃还淌着眼泪,刘琙哄她:“不哭不哭,哭花脸可不好看。小阿璃怨我也好,不哭了好吗?” “阿璃不怨,”小脸上的泪被摇散了方向,刘璃搂着刘璟脖颈,哽咽着摇头,道:“皇祖母有,有罪,哥哥是,是对的,但阿璃,阿璃就是伤心呜呜呜哇……” “哎呦。”刘琙头疼起来,她明事理是好事,可就是太明事理了,陈枫对她又确实真心,如今一去,固然是割舍不下的。 她左右怪不得,心里难受,他也无从开解,只好当了哑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刘璟。 刘璟亦无什么好法子,与他干瞪眼,只能将她好生搂着,时不时给她拍背顺气,另一面向寝殿顶上的一黑袍示意,让他到跟前来。 刘琙见此,道:“我给皇兄安排了五个鸦羽,先前见了四个,剩下原来在这。” “嗯,”刘璟察觉肩上人儿呼吸平稳下来,轻声道:“虽说陈枫并无太大威胁,但朕还是放心不下。” 鸦羽恰好到了跟前,刘璟将哭累的刘璃递给他,取了剑便拉着刘琙悄声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刘琙忽然道:“皇兄用此剑可还顺手?” 这剑与骨笛,皆是前些天鸦羽捎来。 听鸦羽言,此剑是刘琙亲自监工,剑身轻而剑刃利,他用起来是大省气力,想来是刘琙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他嘴角荡开了弧度,道:“很是适合,阿琙费心了。” “不费心,”刘琙像变戏法一般从腰间拿出两个流苏来,一个与他耳垂上的同色,另一个则是深绿,道:“剑柄之上我留了镂空处,皇兄喜欢什么颜色,我做一个剑穗给你带着。” 他说话时偏头看他,耳垂旁的红色流苏晃啊晃,一身沉沉黑甲,被这一抹红色带出几分鲜活气来,刘璟很喜欢这抹亮丽,于是道:“那便赤色吧。” 末了,又问道:“何时带的耳坠?” “很早就带了,”刘琙回想片刻:“是西北住民的习俗,我也是入乡随俗。只是此前回皇城不敢太过招摇,每每都取下。” 往年他回来,两人都是匆匆会面,刘璟并未注意他耳上是否早有环痕,回想方才初见他这副模样的惊艳,诚心道:“很是好看,衬你。” 刘琙听他夸奖,眼睛弯弯,可不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似是闪过一丝狡黠,道:“在西北,耳坠的颜色,样式都颇有讲究,皇兄想听吗?” 自然是想的,刘璟于是点头,可刘琙勾起了这个话题,偏又不说,顽皮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皇兄姑且记住。等到了那一天,我与你详细说。” 说完,刘琙便朝前跑去,丝毫不给他再问的机会。 “哎。”刘璟挽留不得,只好作罢,远远跟在他身后走着。 光线下两人身影影影绰绰,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在岁月手中偷得一两点闲暇,能放松嬉闹三两句,而不忧其他。 不久,两人便回了仁寿宫门前。 齐达等三人在宫门口候着,陈羽倒在地上,宫墙边站着一排轻甲。 陈羽似是终于意识到黔驴技穷,见他们来,也不敢嚣张,畏缩在一旁。 可他如此,刘璟也不可能轻饶他,当年东宫大火后的讥讽,多年来朝堂上的肆意针对,每桩每件都是他自己的孽。如今,是该偿的时候了。 还未等刘璟动手,刘琙袖中飞刃飞出。 三把利刃,齐齐打在陈羽右腿上。 九年前刘璟火场中救他,右腿被砸伤,来不及处理又赶去母后那处。母后去后,他长跪床前,再起来时,腿上已是血肉模糊,要搀扶着才能走动。 如此严重的伤,刘璟当时也不过十一,腿上筋骨自那时落下了病根,平日无碍,可受不得重压,亦不能劳其过度。 刘琙将皇兄身上的伤一半归咎于自己,另一半便是陈氏。 如今陈枫已死,他未能手刃,只能将这气尽数发到陈羽身上。 “疼吗?”刘琙上前提起痛出冷汗的陈羽衣领,嘴上问着,手上却握住刺入他血肉的刃,用力再按进了几分。 陈羽嘴中被塞了布,痛喊却还是溢了出来,腿上血流如注,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刘琙却像要割断他每一根神经似的,将飞刃拔出,接着狠狠砍了下去,一时血花涌出。 郭祁与齐达在后看着,无甚反应,可林尧一届文人,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景,不禁别过脸去,又听刘琙道:“要本王帮你请御医来吗?哦不对,你这杂种哪配得上宫廷御医?” 刘璟上前来,用剑挑出他嘴中布,听得陈羽又是痛哭又是求饶,道:“太皇太后方才去了,丞相,可要节哀。” 他的剑在陈羽脸与脖颈间游走,似是下一秒就要取陈羽咽喉:“不过你二人今日相继下黄泉,你也无需多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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