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觉得,就算裴曦再也……他也要完成他们之间的足鱼山之约,十一年前,十一年后,两个人一起定下的近乎一模一样的约定,怎么可以至今都不实现呢? 七月流火,江上阳选择登山的时间就在小暑之后,天气很热,潘戎恨不得把整一锅绿豆汤装起来给江上阳带上,在他看来江上阳从来都是“柔弱”的,而裴曦本来是打不死的小强,最近也变得一个不留神就怕他呼吸都没了,他担心得眉头都锁得紧紧的,比裴曦和江上阳还吃不下,辛宓本来也满腹担心,看着潘戎这个样子,辛宓就火急火燎地去安抚他了,倒是让江上阳暂时脱离了他们两个人的联手紧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不太需要的装备拿开——不用说,东西太多的话潘戎肯定会找理由让人护送他和裴曦上山的,哪怕那只是几个小时的山路而已。 登山当天,就跟之前江上阳强行决定的那样,不让任何人跟着,江上阳在太阳初升的时刻独自推着裴曦和潘戎他们告别,然后默默地踏进了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再靠近过的足鱼山。 因为赶时间,再加上不想破坏足鱼山所在的这片原始森林的原貌,江上阳要求赶工的盘山小道就真的是小道而已,宽度大约就是两人并排的样子,刚好够江上阳推着裴曦的轮椅上山,只是时刻要注意那些经过一夜就能肆意生长的野草或者飘飞的枝丫落叶会不会卷到轮椅的轮子里头去,江上阳不敢让裴曦的轮椅自动乱跑,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地背着一些食物和装备推着裴曦往上爬,比起十一年前几乎由这只妖孽一手把这些事情包揽完毕的省心,江上阳觉得这大概才是他经历过的最真实的翻山越岭,哪怕脚下就是修建好的路,但是每走一步都让人无端端觉得沉重,江上阳恍惚地看着这片依旧原始不改的地貌,记得十一年前的他和裴曦是分开走的,可那时候明明单独一个人都不觉得孤独,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江上阳却觉得头顶的七月晨阳直愣愣地晒了下来,也晒不掉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裴少,”江上阳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背包,然后握紧了轮椅的扶手,微微低下头对裴曦道:“这一次就不分胜负,一起往上走吧。” 裴曦并不意外地毫无回应,江上阳的心情不再那么激动了,平静地推着他继续走,额角有汗水渗了出来,很快就聚成汗珠往下滴,他也没管,只是时不时地调整着裴曦的轮椅,就算是修了一条小路,这段长长的山路也并不好走,江上阳肩负着两个人的东西,体力消耗得很快,基本上是走一段路休息一段时间,原本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恐怕会被拖长一倍,但是江上阳并不急,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推着裴曦往上走,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只有时不时掠过的鸟叫声或者是小动物窜过的声音作为点缀,蓝天很蓝,白云很白,有风拂过,压得枝叶摇摆,天与地那么大,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踽踽前行。 中午最热的时分,江上阳在一片树荫下停下来休息,给裴曦扎完营养针之后就自己默默地吃潘戎的爱心便当,养尊处优的江氏总裁走了一早上,脚底都磨出了泡,只好默默地再给自己的鞋底多加一层垫子免得磨得更厉害,他搞定之后忍不住抬头看向裴曦,然后拍拍旁边的背包,抱怨道:“我这几年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哑铃了,按理来说这些都应该是你背的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江上阳又轻声道:“好吧,你都快要把我宠坏了,但是你欺负我的时候也不手软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稀之间嘴角带了笑,只是那笑容太浅,外面的阳光太灿烂,一下子就把它藏起来了。 就像是出门郊游一样,江上阳也不着急,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启程,汗水湿透了衣服又干了,然后再度湿了,他推着裴曦往上走,一步一步,沉重却又毫不犹豫。 这一走又是数个小时,等到江上阳真正踏上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太阳都完全不见踪影的时刻了,潘戎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就让人在山顶上安置了营地供他们休息,江上阳并没有去看去亮堂堂的明亮又舒服的营地,而是用力把裴曦推上最后一个陡坡,把他推到了可以俯瞰下面那片原始森林的山崖边上,夏天的晚风从下至上呼啸而来,把裴曦的长发高高吹起,江上阳抬手拈住了一撮长长的发,望着天上的星辰,时光在这一瞬仿佛轮回倒转,十一年前的夏天,十一年前的夜空,和此时此刻相比又有什么差别? 江上阳松开了那撮发,把手搭在了裴曦的肩膀上,说:“裴少,我们爬上来了,”夏天山间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但是他额角的汗珠仍然没能干透,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重复一遍:“我们爬上来了。” 长风呼啸,枝叶沙沙作响,营地那边燃烧着的篝火堆发出干柴燃烧的一声爆响,除此之外,四周近乎悄然无声,远方不知有什么野兽长长地尖啸一声,啸声平息之后,天地漆黑,万物俱寂。 江上阳忽然觉得累了,很累很累,累得他都直不起腰站不起来了,甚至好像连过度工作了一天的肺部都开始罢工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脑袋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他有些艰难地用力呼吸着,觉得脚疼,腰疼,肺部疼,喉咙疼,头也被这夜风吹得疼,浑身哪儿都累,哪儿都疼,他养尊处优了小半辈子,好像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罪,他难受,难受得委屈,委屈得蜷起了身子趴在裴曦的膝盖上,用力抓紧他的手,有些艰难地道:“裴曦,我疼……” 如果是十一年前的裴曦,一定会一边嘲笑他太弱一边把他背起来,数落他到底翘了多少锻炼身体的课。 如果是十一年后的裴曦,一定会抱紧了他一边装作心疼喊着宝贝儿一边抓紧一切机会吃他豆腐。 但是眼前这个呢? 江上阳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就能避开这残酷的现实似的,近乎失神地呢喃着道:“裴曦,我为什么就这么疼呢……” 话到最后,已经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音来,江上阳困难地深呼吸了几下,但还是没忍住眼中的酸涩,他趴在裴曦的膝盖上,像是十一年前在火场里看着裴劲英的尸体被火烧毁的那一瞬间一样,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他咬着牙,一开始还在忍着,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断断续续的,痛苦地哭了起来,滚烫的眼泪掉进了裴曦的掌心里…… 他忽然意识到,他也许就会像是失去裴劲英一样,再一次失去裴曦了。 江上阳决定带着裴曦在足鱼山上住下来,除了供给物质之外,他依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就这么放下一切事务,孤独地陪着没动没静的裴曦住在足鱼山上,晨看朝阳,暮落见星。 只不过现实总会有那么点不浪漫的不美好,第一天的时候,江上阳尝试自己做饭,他的手艺仅限于做个速食面和在厨师打下手的情况下给他爸弄个凉拌菜,所以毫无悬念地把整个锅都烧糊了,他盯着锅里变成一团焦炭的米饭,然后看向裴曦,说:“十一年前也是在这里,你煮的饭很好吃,原来经常出远门打架也要学会做饭……裴少,你什么时候再做一次给我吃?” 裴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二天,江上阳成功煮了一碗鸡蛋面,没有糊,他瞄了一眼,干脆舀了一勺面汤喂给裴曦,后者无知无觉地喝下去了,江上阳一脸认真地问:“怎么样?” 裴曦不吭声,江上阳就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把糖当成盐倒进去了…… 第三天,江上阳终于研究出了怎么样用放大镜生火,结果夏天的干柴易烧着,差点儿把火势蔓延到了林子里去了,江上阳急急忙忙找出灭火器把篝火灭掉了,灭完之后他一脸纠结地道:“裴少,我们今晚可能要吃压缩饼干了。” 裴曦没有回应,继续一动不动。 第四天…… 第五天…… …… 第十天,热辣辣的天气终于结束了,这天是阴天,到了午后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雨,江上阳把裴曦推回了坚固的帐篷里,这个时代的帐篷几乎能当随身小房子来用,江上阳也不担心雨势太大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想到下雨天的时候裴曦的脚肯定会酸痛,便坐在地上给他按摩,不能自主进行复健的裴曦只能靠着外部力量来保证肌肉不会萎缩,江上阳早就跟着潘戎学会了那一手按摩技术,不算很好,但至少是熟练工了。 江上阳替他按摩着,心不在焉地转向小窗户的方向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忽然道:“裴少,一百年之后,我们的骨灰不如就洒在这里吧,这一带都是签了不开发协议的原始森林,我们在这里呆着也挺好的。” 裴曦当然是不出声的,江上阳也不介意,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言自语着,说着说着,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自己中指上是光秃秃的,他和裴曦的订婚戒指没了! 江上阳惊得登时就开始在四周摸索,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急得不行的时候猛地想起下雨之前他一直在营地外面捡枯枝来生火,戒指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江上阳也顾不得外面在下大雨了,穿上雨衣之后跑到裴曦面前亲了他一口,好像他能跑能动似的对他说:“乖,裴少,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下,你千万不要乱跑!”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帐篷。 夏天的雨总是又大又刮风,江上阳一出去就被雨水扑得几乎睁不开眼,他适应了一下,这才艰难地顶着风雨跑到他刚才收集枯枝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杂草、灌木甚至是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洼,小小的戒指如果掉在这里的话根本连看都看不到,江上阳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在曾经走过的地方开始找,既然眼睛看不到,那就直接趴在地面上用自己的两只手来摸索,一边摸一边找,雨衣也遮挡不住这肆虐的风雨,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风一刮的时候骨骼都在本能地战栗,但是江上阳毫无所察,只是认真地、仔细地把每一寸土地都摸索了一遍,找寻那枚小小的戒指。 就好像丢掉了它……就丢掉了那份和裴曦仅有的维系似的。 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气中找东西真的很难,但是江上阳一点儿都不着急,他一次又一次地抹开模糊了眼睛的水珠,耐心地翻开杂草,搜寻积水的水洼,泥土沾在了狼狈的他身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而去,大概是太冷了,江上阳反而整个人都很清醒,在这些天里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甚至已经在回忆戒指的纹路,如果找不到,那就去订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细说起来,裴曦和江上阳的订婚戒指都是裴曦一对一对亲手挑出来的,江上阳除了最后过目之外,前期也没有帮任何的忙,他有些分心地想,结婚的时候……也许他应该提前选好结婚戒指?可是婚礼筹备起来真麻烦,裴曦有经验,应该还是他包办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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