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将话锋一转:“对了,这是师父让我送过来的药,他自掏腰包,买的上等的伤药,昨儿你伤重昏迷已给你用过了,也是时候该换药了——来,师兄替你……” 沈却瞪着他,还是那句话:“为什么打晕我?” 沈落不说话,对着一个哑巴装瞎,兀自上前便要替他换药。 沈却顾不得背后的伤,一把抓住他手腕:“沈落!” 他的性子从来不温不火的,沈落同他认识这么些年,还没见他发过几次火,眼下只好罢了手,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打晕你,难道由着你去死吗?”沈落反问。 沈却:“这是我的错,是我咎由自取,你不该……” 还不等他比划完,沈落便打断了他:“我是你师兄,什么该不该,对不对,我自己不明白,由得着你教我?” 沈落最讨厌他这般腔调,不自觉地便来了气:“昨夜若不是师父执鞭,那五十鞭下去,你哪里还有命在?” “也好在殿下到底还顾念一点旧情,又及早察觉到了柃儿的身份,否则真闯下滔天大祸来,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 他连珠炮似的说完,解了气,又低眸去瞥沈却的神色,见他脸色苍白,心里便又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 柃儿这事着实也不能怪沈却,连他都没看出柃儿身上的端倪,何况沈却这个实心眼的? “这事儿说来也怪我,”沈落的声调低了下来,“若我能早些看清那小贱蹄子的裹测居心,也不会叫她有机可乘。” 沈却是个迟钝的,可沈落却与他截然相反,他自小是惯会揣测人心的。 柃儿素日里与沈却待在一起,那说话、神态,连眼睛里都是真诚的光,连他都以为柃儿这丫头是真对沈却有意思。 倘若不是他错看了人,便是这丫头实在演的太好了。 大概是后背疼得紧了,沈却看起来有些蔫蔫的,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沈落的手背,又收回来。 “师兄,”沈却道,“不怪旁人。” 沈落看出他的伤心,因此也不再说话了,默默地替他拆了背上纱布,轻车熟路地替他换了药。 换好了药,沈落又去点了炭,开了半扇窗,再去打了壶水,放在炭炉上烧。 看着沈落进进出出地忙活,沈却心里不好受,便爬起来,试图翻身下床:“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你又逞什么能?”沈落把烧开的水灌进茶壶,然后跑过去把他按回床上,“麻烦什么?我是你师兄,若躺在这儿的人是我,你也得这么伺候我,懂吗?” 沈却看着他,良久,才见他启唇,吐出两个字。 谢谢,有形无音。 从前殿下看不懂他手语,他便只好学着旁人的样子,动动嘴皮子,不过也仅仅只能是一些短语,还得手脚并用地帮着解释,否则王爷便读不懂了。 沈落倒了一杯水在瓷杯里凉着,见状嘟囔了一声:“谢什么谢。” 沈却却很真诚地答:“谢师兄以命相护。” “少肉麻,”沈落偏过头去,装被恶心到了,但眼里却是笑着的,“我得先走了——你不在,只好由我们这些人轮班伺候殿下。” 沈却比个手势要他快走。 沈落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因着昨夜那一顿鞭子,沈却的嘴唇不见一点血色,人也显得格外虚弱。 沈落知道他疼,明明疼得眼睫都在颤,却还是努力在朝他笑,笑的时候便带出了左边脸颊的半汪酒窝,浅浅的,并不明显。 “好好休息,”沈落关门前对他说,“我晚些再来看你。” 沈却点了点头。
第四章 这几日王爷的脾气很不好,从前他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近几日更是喜怒无常到令人胆寒。 十一这几日最怕的就是日出,天刚翻白,他就得接替沈向之,到谢时观跟前伺候。 倘若王爷还睡着,那倒还好,不过是战战兢兢守着夜,心里祈祷着殿下千万要睡到日上三竿。 若是王爷还醒着,那就得时时刻刻提着一百颗心吊着一千个胆,老老实实做一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空气。 若逢朝会,那谢时观的脾气还要更差,昨日有个抬轿的车夫不慎在雪地里滑了一脚,致使轿子歪倒。 谢时观什么话也没说,下轿对着车夫心口就是一脚,那一脚把人踢出去几米远,呕出来一口血,染在白雪上,分外刺眼。 那车夫的命倒不值钱,不过人市里十两银子买来的仆役,但这毕竟是在上朝路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瞧着。 抬走了一个车夫,十一便只好上去替他顶着,雪地上不好走,这么冷的天,十一却硬生生走出了一身的汗。 饶是十一这般谨小慎微的,这几日也平白挨了王爷一脚,好在是挨在臀上,疼是结结实实的疼,但到底没真伤着筋骨。 这三五日下来,十一都觉得自己消瘦了,饭食倒也不少吃,纯粹是被谢时观吓的。 这让十一也不禁佩服起了沈却来,想他一个哑巴,竟能贴身伺候王爷十三余年,而且胳膊腿一条没少,屁股也没被踹成四瓣。 多了不起啊! 十一正悄悄神游着,忽见沈向之走入殿来,俯身禀告:“殿下,宫里头传来消息,昨夜圣人在廊下立了半宿,今晨就身上就起了热。” “请太医去瞧过没有?” “瞧过了,说是湿寒侵体,开了几幅药,药也熬了,小宫娥们团团哄着,圣人还是一口也不肯喝。” 谢时观叹口气,轻轻点着眉心:“慈明殿那位呢?” 沈向之低首答:“那位近日也抱病,说是风邪入脑,只派了贴身宫婢去问了问。” 自从今秋国舅爷的嫡次子入狱,太后就一直抱病在床,她从前就最疼这小外甥,与亲儿子都不如与这位小外甥亲。 可惜她这小外甥今年命犯太岁,闯了大祸不说,还恰巧落在谢时观的人手上,谢时观从来很乐意看缪党吃瘪,太后不高兴,他就高兴。 “让人准备轿辇,”谢时观顿了顿,又忽作思忖状,“本王记得初冬时,底下人献上来一只白鹿,鹿皮还在?” 沈向之答:“在库房里存着。” 谢时观笑笑:“那便命人带上吧,包好了送去慈明宫,就说是本王孝敬太后的。” “是。” 白鹿乃祥瑞之兆,据说当年国舅夫人产下次子的前一天夜里,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做了个梦,梦见林中一只白鹿忽现,张口能言人语,又极通人性。 第二日这小侄子呱呱落地,太后便赐了他小名,唤‘阿鹿’二字。 一个时辰后,福宁殿。 殿內上头点着安息香,下头燃着地龙,蒸得这寝殿内暖融融、甜腻腻的。 谢时观最不喜这种甜的发腻的味,因此便让宫娥熄了香,又命内宦去开窗。 龙榻上的小皇帝听着脚步便认出是他,从锦被里探出一张烧红的小脸来,很委屈地同他撒娇:“皇叔,我冷。” “只开一小节,”谢时观语气温柔了些,“不然闷也要闷死了。” 他说罢,又伸手去探天子额头,小皇帝忙捉住他手腕,又低低喊:“皇叔……” “昨夜为什么要站在风里?” 小皇帝不说话,只抓着他手。 谢时观抽回手:“还赌气不喝药。” “我若乖乖喝了,”小皇帝不太高兴地看着他,“皇叔怎么舍得来看我?” 就在此时,安公公捧着药碗跪在龙榻旁,低声道:“王爷,陛下的汤药已温好了。” 谢时观便将那玉碗接过去,舀一勺,又晾了晾,最后喂进皇帝嘴里。 小皇帝乖乖张嘴,抿着勺子喝了,立即皱眉,抱怨道:“苦。” “昨夜是谁在廊下吹了半宿的风?”谢时观故意说,“臣还以为是陛下好苦,就贪食这一口苦药。” 小皇帝忍不住笑:“这普天之下,也只你敢这般打趣我。” 笑完他稍稍一顿,觑一眼谢时观神色,犹豫道:“皇叔……母后病了有些时日了,眼下年关将近,母后还病着,朕心里很不好受。” 谢时观端着药碗:“陛下的意思,是怪宫中太医无用?” 他假装听不懂,继续给小皇帝唇边送药。 小皇帝别过脸,露出一副忧愁模样:“我大表兄去的早,舅舅家里如今只剩这一根独苗,二表兄是犯错当罚不假,可……” 他倒并不是真与这位二表兄情深意厚,只是阿娘那边同他提起好几回,亲舅舅都求到御前来了,他夹在这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臣知陛下为难,”谢时观轻叹了口气,诚然道,“只是小国舅这事闹的京都人尽皆知,三司会审过了,也按律法判了,若是贸然更改结果,岂不是要坏了天家威严?” “谁都知道小国舅是陛下的表兄、皇嫂的亲侄子,这事若是徇了私,必定是要落人口舌,受人指摘的。” 小皇帝又没了声,心里想起太后的话:“他谢时观在朝中只手遮天,构陷旁人几个莫须有的罪名,错误几个人的清白,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其实国舅爷求过他之后,他便派人去过狱里,想找个死士将表兄换出来,谁知那死士压根连天牢的门都没能进去。 似乎是猜出了皇帝在想什么,谢时观忽然伸出手,只手捧起他脸颊,很真诚地劝:“旁的人且不说,武安侯死了独女,闻说出殡那日,侯爷伏棺哭的肝肠寸断,他这样疼女儿,行刑那日必然会到场。” “陛下啊,”他低声,“人皮面具这样的把戏,定然瞒不过武安侯的眼,到时候伤了老臣的心,该怎么好啊?” 谢时观轻轻将他鬓角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语气亲昵,字字句句都是在替他着想。 少年天子经他这么一提点,才想起武安侯手握一部分兵权,又是先帝爱臣,他是轻慢不起的,于是下意识贴近谢时观,借着病气红着眼。 “那怎么办?”小皇帝委屈极了,“他们都在逼朕,都怪朕见死不救。” 谢时观像在思忖,片刻后终于妥协:“好吧陛下,那就免了绞刑,只将他贬为庶民,流行三千里,永世不得返京,如何?” 他做出了这样大的让步,小皇帝自然没有不好的。 少年天子点了头,却又忍不住心疼起谢时观来:“这样朝令夕改,武安侯那边你要怎么解释?” “他们从来骂我暴戾无常、离经叛道,”谢时观满不在乎地说,“只一条朝令夕改的罪名,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算得了什么?” 小皇帝顿时更觉内疚,也不敢再使小性子,乖乖地喝了药,没多会儿便睡熟了。 等皇帝睡下了,谢时观才来到那奏折堆叠如山的桌案前,撤了朱笔换上蓝批,一本一本地翻过去。 只剩最后几折的时候,谢时观瞧见一位熟人,折上楷体端正,却指名道姓地骂他,不仅借他前几日作为,还翻旧账,引经据典地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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