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娘更是不得闲,将老顾家所有只要还没有坏掉的东西, 统统打包带走,就连小七用小时候脚丫子在草纸上踩的小脚印,都被老娘美滋滋的抱出来欣赏了好一会儿, 才妥善装起来,放到马车上。 老顾家院子外面停了正好三辆马车,顾宝莛小朋友闲来无事总会绕着那马车看来看去,三哥哥便总笑话他是个没见识的小七狗儿,见着个稍微装饰了金玉角铃、帘布上绣了花儿的,就啧啧称奇,到时候去了京城还不知道怎么闹笑话呢。 绝不承认自己是土包子的顾小七小朋友对此表示不屑:三哥,你见过会飞的铁鸟嘛?我见过。 全家整装待发的前一天晚上,即便顾小七再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去一趟京城罢了,他上辈子又不是没有去过故宫观光,干嘛这么紧张呀? 结果还是大半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黏糊糊的捏老娘的肚肚,把老娘直接乐醒,摸了摸小七的脑袋,又捏了捏小七的胳膊,在黑夜里轻声道:“咋了?睡不着吗?” 顾小七可没想吵醒老娘的,这两天老爹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六哥又回来和他与老娘睡觉了。 他已经吵醒了老娘,生怕再弄醒六哥,于是身板僵直,悄悄对老娘说:“没有没有,娘你睡吧,我一会儿也睡的。” 老娘却起来帮忙给他和六哥又拉扯了一下薄被,说:“把肚皮都盖着点儿,小孩子咋就这么贪凉呢?” 顾小七‘哦’了一声,等老娘再度呼吸沉下去,他才叹了口气,悄悄下了床,随随便便披了件衣裳,就除了里屋,从堂屋到院子里,慢悠悠的撒尿去。 谁知道总是刻意想要找的侄子竟是在他无意间碰到! 而正在蹿稀的智茼小朋友蹲在草丛里,一见小叔,那是提裤子也不是,假装看不见也不行,等小叔走到他面前,在他旁边一块儿蹲下,好像根本就察觉不到这几日他刻意躲避的态度一样,一如既往很开心的和他打招呼,笑道:“好巧呀,智茼,你也来蹲坑?” 智茼脸上有些微红:“嗯。” “这几天我总想找你的,可是你好像很忙,不过忙也很正常啊,因为大哥哥身体不好,你和大嫂要照顾大哥,还要忙着学业,而且马上又要去京城了,当然很忙。”顾小七声音毫无埋怨,天真道,“但是上回你和厌凉都因为我挨了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夜色里的智茼没有去看小叔的脸,他视线落在地上的杂草上,声音很轻:“嗯,不疼的。” “怎么会?肯定会疼,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做那种会让我们挨打的事情了。” 智茼听见‘以后’二字,心里怪难过的,他说:“小叔,我们没有以后了。” 顾小七‘啊’了一声,说:“不可能,我们一样大,就算以后去了皇宫,还有好多年可以一起玩呢。” 智茼觉得小叔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又或者小叔其实明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不着痕迹让自己和薄厌凉单独相处,那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啊。 智茼喉咙发紧,他甚少觉得自己委屈,但是每当遇见小叔,便眼里总能含着一框无形的热泪,他认为其实并不应该小叔和自己说对不起,应该自己对小叔说‘谢谢’才对。 往常智茼说不出那些太过吐露心思的话,娘教他少说多做,教他言行一致,教他一切都要做到最好,教他君子之风,今天却因为似乎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是特殊的一晚,是或许未来都不可求的相遇,所以智茼忍不住,他想说! “小叔,娘说了,去了京城,我除了上学会和你们一起,其他时候都要继续跟着柳家的先生单独学习,娘说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不能和你一起玩。” 顾宝莛单手撑着脸蛋,月色下,大眼睛里都是温柔澄澈的光:“智茼,其实如果你想,你可以和我一起,只要你点头,我觉得,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我一样,不对,不是一样吧,就是,更正常一点,你懂我说的意思吗?我觉得你不快乐,智茼,你只要点头……” 智茼小朋友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说:“我不能,我娘只有我了。” 说着,智茼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难以启齿一般,对顾宝莛道:“小叔,你不知道,父亲他其实不太好,神医说要静养,但静养到什么时候,谁也没有个准数。母亲很难过,因为听舅舅说,母亲有个年幼的妹妹,年纪和三叔差不多……小叔,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娘,但是我想,如果小姨不能成为三叔的妻子,我娘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智茼说得委婉,说完,感觉自己简直恶心透了,像个肮脏的东西正在利用唯一一个愿意带他玩的小叔,他捏了捏拳头,掏出怀里的叶子,两三下擦了屁股就要羞愧的跑掉。 却听身后小叔连忙叫住他,说:“智茼等等!” 智茼小朋友没脸回去,但又绝对不愿意逃避小叔的谴责,于是中途折返,以为会听见什么不好的话,却听小叔尴尬的咬着唇瓣,笑道:“那个啥,我没有带叶子,我……”该死的,谁能想到原本只是想要有个正当理由陪智茼小朋友蹲一蹲,就当真蹲出来了。 智茼懵了一下。 “就可不可以帮我拿点叶片过来呀?”顾小七欲哭无泪。 智茼小朋友当即也有点哭笑不得,但是笑小叔可是不对的,于是连忙跑回房间悄悄拿了叶片过来,递给小叔。 顾宝莛这才松了口气,要不然他感觉自己能在这里蹲一晚上,可草丛里蚊子多得要命啊,他感觉自己腿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个大包了! 等他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便邀请智茼去厨房的小池子里洗手:“最近城里到处都在熏药呢,我们也要做好卫生才行。” 智茼稀里糊涂就跟着小七一块儿洗手去,在厨房里,先是小叔拿着水瓢帮他浇水,然后又是他拿着水瓢帮小叔浇水洗手,小叔就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一样,让他既庆幸,又有点怅然若失。 庆幸自己不是个利用小叔的坏人,又感觉自己就这样放弃小叔这边的机会,又对不起娘亲。 正当智茼陷入泥沼无法自拔之际,忽地听正在洗手的小叔淡淡道:“智茼,你是个好孩子,小叔觉得你很好,所以如果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的,如果我办得到,一定会帮你办,所以不需要觉得很羞耻,因为我们不仅是叔侄,也是朋友,就算去了皇宫,你不能和我一起,你也是我的好侄子,这点,永远不会变的。” 智茼心中震颤,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小叔这样坦率,但今夜的的确确是不同的。 就好像是死囚走前的最后一顿饭,那是他最好的一顿! 所以今夜,大概也是智茼最好的一夜。 当他看见小叔朝自己伸出一个拉勾勾的小指头时,总是无形的眼泪便从他小脸蛋上掉下来,这眼泪和从前的都不一样,落进唇瓣上,他稍微尝到了一点,发现竟然是甜的。 “喏,拉钩怎么样?”顾小七伸手帮智茼擦了擦眼泪,等智茼的小指头被他拽着和自己拉在一起后,说,“智茼永远是我的好侄子,外加好朋友,一百年不变,只要智茼点头。” “小叔永远是智茼的小叔,永远永远。”智茼希望未来有一天,他可以不偷偷摸摸和小叔在这里拉钩,如果有永远,他要的永远一定要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永远,可以自己决定的永远! 两个因拉粑粑结来的一段故事,在夏夜的凉风中刻在月光上。 等智茼深深看了小叔一眼,就像是看最后一眼那样,回了那个压得他喘不过气却被他发誓要抗住的家里,顾宝莛小朋友才偷偷回了老娘的屋里,悄悄上床,当然,他没能睡着,眼睛甚至瞪得比去上厕所之前还要大! 委婉答应要帮智茼,但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大话说出去也不能收回来的顾小七:啊啊啊!救命!柳家又要塞人过来了!三哥我相信你,你应该能自己拒绝吧!对吧! 被小七念叨的顾家疯狗老三此刻正在香甜的梦里,全然不知道在京城等待自己的,不是什么鲜衣怒马,少年意气,是一场两场三四五六七八场前仆后继的桃花泥石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小七:三哥!快看!桃花龙卷风!桃花泥石流!桃花暴雨!
第44章 出发┃我需要害怕吗?? 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听老娘说, 今天的日子还是薄先生算出来的,宜嫁娶、动土、祭祀、移徙。 大约七点多,也就是辰时,一夜都没怎么睡觉的顾小七就被老娘从被窝里捞起来, 又是洗脸又是穿衣裳, 家里吵闹得不行,但顾小七愣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连被抱上马车都没有醒来, 直到听见了敲锣唢呐的声音才迷迷糊糊从马车的软垫子上爬起来。 他打开马车的雕花小门, 钻出去, 就见自己已经不在老顾家了,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正排列在稻粱城正门口, 稻粱城内一股子熏了药的味道, 往天上看,还能看见好几处浓烟滚滚朝天上奔去。 顾宝莛看了看周围, 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 车队的后面, 站了几乎望不到头的人马。 城门口则是一堆人分立两方, 一方是以老李将军等人为首的众位将士和后方村民、百姓, 一方是以老爹为首的顾家众人。 顾宝莛站在马车伸出来的沿上, 远远看去,只觉得家里所有人都风华正茂,浑身透着无限的可能!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只见稻粱城全城百姓在老李将军的带领下全部跪下,老爹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又顺道将站在老李将军身边的神医爷爷给扶起来。 奇怪,神医爷爷不跟着一起走吗? 顾宝莛有点难过,但还没等他感受这要离开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的伤感, 就忽然一惊,连忙从马车上往下跳,喊:“白将军?!白将军!” 他的声音太小了,在无数吹落打鼓的声音里渺小得没人能够听见,再加上周围的士兵叔叔也都是不大认识的,竟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的鹅子。 待车队即将启程,顾家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马车上,顾世雍与老妻一辆,大哥家单独一辆,其余兄弟混坐一辆,老四便发现应该还在马车车厢里睡觉的懒狗儿小七不见了。 顾逾安当即反跳下车,直接抓着一个士兵便问说:“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孩子?从车里出来去了哪里?” 士兵们知道从车上跳下来的小孩身份非同一般,虽然不敢阻拦,却是有人一直跟着看着,指了指车队后面,老四便小跑追过去,即便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到不好的事情。 如今虽说一切尘埃落定,却又其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环节但凡出现预判错误,那么便又是一场灾祸! “小七!顾宝莛!”老四喊了几声,最后径直去往后面装盛行礼的马车,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正将那只哀声嚎叫的大白鹅从笼子里抱出来的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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