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世子不是向来聪慧又知分寸么……” “他又不止一个儿子。”云珩笑笑,“是他家庶出的长子云炀,吃完提前离了席在一边自己玩,淑贵妃便招呼他们兄弟俩一同带我们老六在玩,可是小世子云炜却只顾逗云璟,完全不搭理自己的亲哥哥。” “那小世子是觉得自己是睦王的嫡子,所以不爱跟他哥哥厮混?”云璋不屑,“小小年纪,在人前都这样,人后不知会怎么挤兑他这庶子哥哥。” “当日云炀被贵妃宫里不懂事的小太监竹安给逗急了,脱口就是一句‘嫡子有什么了不起,我父王便是庶子,可朝臣们不照样都巴结他,依附他,觉得来日方长嘛!’,孩子嘛,平日里规矩,急了就忘了。”云珩回忆起他一本正经的稚嫩腔调顿时发笑。 然而云璋却笑不出:“所以父皇听到了?” “对,父皇脸色一变,当场就没人敢出声了。云炀他们是在门廊里玩,所以竹安没察觉殿里的变化,又跟他辩了几句。”云珩一脸欣慰,“云炀倒是伶牙俐齿,跟竹安据理力争,说,贤德才是君王之本!他凭什么看不起我!日后若是父亲登基,他怎知自己就是皇太子,就算他是,也未必能继承皇位!” “竹安……”云璋若有所思,“我记得他,是云璟周岁时,你亲自挑给他的,才十一岁……” “对,所以,他们窗外头不过是小孩拌嘴罢了,没人怪罪他们。” 孩子们的声脆,从窗户底下传进来,宴上顿时一片死寂。 云炀才满九岁,童言无忌,犯朝中大忌却不是罪魁祸首。 云珩稳坐人群,与众人一同望向大难临头的云璿。 睦王殿下脸时青时白,噗通跪地想找补,然而瑞和帝却不想听,轻轻抬起手掌,投过去一抹愠怒,示意他闭嘴。 云璋咋舌:“可,可云炀怎么会知道这些……照理说,云璿做那些个勾当的时候,不是该避开孩子们么?” “那自然是有人悉心教导过他。咱们睦王爷可是大忙人,孩子哪里有功夫亲自教,肯定是要从翰林院请先生呀。”云珩笑笑。 “他请的先生是?” “翰林院侍讲,张学士,为人本分,略有些迂腐,但身家清白。不过云璿并不知,少师早年对张学士曾有提携之恩。如今睦王府上的两个儿子都是张学士的弟子。他最善‘因材施教’,三年前开始,每日去睦王府,前一日给小世子讲学,后一日则是云炀,这讲学的内容,自然是大有不同的。” “……三年前……”云璋恍悟。 孩童心智未成,只教会几句场面话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太子殿下放长线,让先生将这些大逆不道的理论潜移默化,用云璿的种种所作所为,在云炀内心种下一颗种子,静待时机成熟。 “不过,父皇竟因孩子一句话就狠心削他爵位?” “云璋,父皇年岁越大,便越是多疑。”云珩手里的玉珠撞击发出悦耳脆响,“他犯了这么大忌讳,暴露出动摇社稷的野心,少师上表望父皇严惩,可第二日御书房便收到了成山的折子,众朝臣齐齐替睦王殿下陈情,声势之浩大与其说请命,不如说逼宫。仿佛这朝廷,除了我与方家,皆已被我们德高望重的睦王收归麾下,连他这个皇帝都无法动摇。” “……连你的人也一起……” 云珩欣然点头:“没错,都在替睦王殿下求恩典。也巧了,不多时便赶上你从前线传来密报,说镇北将军通敌。你说,如此德高望重的皇子,加上拥兵自握的镇北大将军,父皇疑不疑,怕不怕?这朝中还有谁能制衡这一股积攒多年的庞大势力?难道是我么?”云珩笑道,“这么多年,我一个无依无靠,没有党羽,任人宰割的太子么?所以,我们的父皇,为了自己能继续安枕,这安国公一支,自然是留不得了。至于北疆,原本敌我势力就悬殊,他从南边调派了驸马过去重整军纪,削减了三成军力……” 若说曾经的云珩是韬光养晦,以守为攻的话,那三年前阿绫的死无疑催变了他的性情,让那些怨恨乖戾统统突破了名为君子之道的囚困。虽表面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可云璋知道他的恨意入了骨,恨到不惜开始玩弄他曾经痛恶的权御之术。 短短三年,他便无孔不入,也得益于他早年的忍气吞声与示弱,云璿一党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云璿直至削爵那一刻才幡然醒悟,可太晚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国公一支变成卖国贼,看着自己盘错的势力逐渐被连根拔起。 不过最让云璋不安的是,害死阿绫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他们高高在上的父皇。可这三年间,云珩居然不计前嫌,与瑞和帝君信臣忠,父慈子孝,关系仿佛更胜从前。 他实在摸不清云珩到底想做什么。 马车入宫已是深夜,徐徐停在晞耀宫外。 “木棉,去叫奶妈抱孩子过来。”太子殿下交代道。 “别!不用了,这么晚了,叫他们好好睡吧。况且都还是奶娃娃,见了他们也不认得我,也听不懂我说什么……”云璋似乎还未消化已身为人父这件事,他犹豫许久,吞吞吐吐道,“我……就是……想去看她一眼……” “去吧,不过她气力尚未恢复,大概在睡。” “无妨,就是想看一眼罢了。” 云璋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宫殿,自己都不察觉嘴角已经翘起。 云珩忽就愣住,呆呆盯着云璋飞奔而上的背影许久,继而心口一凉,被这抹幸福又期待的笑意深深刺痛了。 曾几何时,他最爱看阿绫沉睡的脸,有时被前朝的糟心事乱的睡不好,便偷偷坐在那人榻边,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可如今,看不看得到却全凭天意,哪日若是老天开眼,梦里说不准能看见…… 他独自回到书房,走到当年放置绣绷的角落,打开香案上的佛龛,重新换了一炷线香点燃。 纤细的烟雾弥漫,他半蜷手指,用指背轻轻蹭了蹭灵牌上那几个凹凸不平的字:“阿绫,我回来了。” 他随手拖来窗边的凳子坐下,干脆支着下巴趴在了佛龛前。 “前些日子,父皇因为云璿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居然病倒了,当然,我也从中做了点小小的手脚,就一点点。所以这几日我忙着侍疾才没能回来陪你。对了,云璋从前线平安回来了,这次北方的战乱跟我想的一样,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成气候。不过他心急想看看容儿,顾不得来给你上香,你别怪他,明日我就叫他来给你赔罪……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年冬天,父皇决定去行宫避寒。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叫人把当年你住过的叶府买下来了么,四喜说如今差不多修缮妥了,说不准到时候我可以去看一眼。”他掀起衣袖,晃了晃缠在手上那串新念珠,“你看这个,好看吗?那天忍冬带了这么一副新耳坠,就是这样几颗白玉撒金的圆珠子串在一起,我一眼便想起你们玉宁街边的藕粉桂花圆子。过去我都没见过这种料子,问了造办处才知道,这是糖白玉里头最次的次等货,根本进不了造办处,这串还是叫忍冬出宫找人做的……” 四喜站在门外头,看着絮絮叨叨的太子殿下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这三年,太子时刻像根绷紧的弓弦,明里要做皇帝贤能的左膀右臂忙于朝政,暗中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地算计。那些曾经为了自保而埋藏在朝中,在敌营的引线,他正用仇恨一根一根点燃。 他身边再没有出现一个人,能带给他一丝慰藉,他似乎已经走上一个帝王的必经之路,谨慎,孤独,冷酷无情。 若不是坐更时,四喜听见他梦中压抑啜泣的声响,看到他夜夜抱在怀中那只小老虎,便真的相信他已脱胎换骨。 忙起来日子不经过,转眼就到年底,阿绫手上的活差不多绣完了,知府大人那两只玉兰挂屏由沈如动手,赶着年节前送了过去,方便他过年高朋满座时炫耀。 素阳几乎不会下雪,偶有结冰霜冻,阿绫他们将奶奶与陈家在鹤眠山的院子改成了蚕棚,又在离街市近处置了新宅,两座并排的二进院,一座他与熊毅住,罩房做库房,另一座给女眷,罩房做绣房。 陈芸于刺绣很有天赋,入门才一年多,便与从沈氏绣庄带回素阳的小绣娘相差无几。 阿绫亲手描好图,指点着她们绣了一批六件披风,轻若无物的月白纱上,点缀着烂漫春花。 “老师,你绣的花是花,怎么我绣得再细致……也像画呢,显得假……”陈芸苦恼。 阿绫看了一眼她绣地上洁白的梨花,笑道:“丝线也不是一味地追求细就好,而是要根据不同质地选择不同的细腻程度,好比这朵梨花。”阿绫指了指樱红花蕊,“这里若用最细的一丝,那绣到质地更轻的花瓣时,便无从发挥,若花蕊改用粗些的丝,不是更衬托花瓣的柔软纤薄。” “对哦!多谢老师!”陈芸恍然大悟,急忙修改重绣。 阿绫听到外头的响动,交代道,“你们慢慢绣。我去去就来。” 是元宝和熊毅从外头回来。 “公子!”元宝得意地挥挥手里的纸,“抢下了!” “还顺利么?”阿绫接过那几张房契。 赶在年尾,他们买下了闹市旺铺。他与沈如商议过,明年开春在素阳设一间沈氏绣庄的分铺,若是生意打得开,将来还能顺带开一间绸缎庄。 素阳本地的丝绸行当几乎是空白的,但阿绫并未打算从中谋取暴利,相反,他们的定价公平合理。 阿绫的主张是有利可图便好:“素阳人口少说百万,大户不过百家。即便不刺绣,绫罗绸缎做衣裳也比棉麻府绸舒适美观。也不指望每家每户都穿,可逢年过节,成人成家,入仕高升,人生总有些大日子,免不了裁剪新衣。有这这几十上百万的百姓,不比总盯着那几家大户容易赚么。” 他还有别的主张,便是赚够了钱后帮沈如在玉宁办一间绣学,最好也有机会能开到素阳来。 那往后的日子,他便像这些日子教陈芸她们一般,安安稳稳消磨掉空闲的时光。 阿绫偶尔会有些惶恐,自己才二十岁,放到别人身上正是敢拼敢闯的年纪,可他却满心想的便是怎么安稳,怎么无风无浪,一丁点年轻人热情都没有了,他甚少再对什么感到好奇,只寄希望于赚钱,赚足够的钱,不论出了什么事,都能护住眼前这些人。
第112章 过年阿栎要从京城返乡,阿绫怕他沉不住气回京露了马脚,早早叮嘱沈如和翠金先不要透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沈如虽矛盾,却还是答应了他,毕竟不知阿绫在京城得罪的究竟是谁,爱徒死里逃生实属不易,她不敢冒这个险。 “公子打算几时去玉宁给沈老板拜年啊?”除夕夜,元宝半醉,脸蛋红扑扑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9 首页 上一页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