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阿绫等了许久也没人开口,小绣娘们更是个个呆住,大气不敢出。 “啊……”沈如猛然回过神,凑近屏风细看,“你说……绣了多久?” “四个多月。第一批试验蚕结茧,都用在这屏风上了。”阿绫跟上去,指了指最大一朵花的淡金色花蕊,“原本想用金线做打籽,可又觉得太富贵,好歹这琼花被称作仙界花,染上世俗气难免味道不对,所以干脆去买了半壶金色的南珠,米粒大小的也不贵,就是穿孔麻烦,废掉了好些,不然也不用费时这么久。” “四个月……换了别人怕是要绣上一年。”沈如举手,隔空拂过一朵朵玉盘似的琼花,欣慰赞叹,“……为师如今是比不上你了。”之后她又摇摇头,“这话叫我说小了,阿绫,这玉宁,乃至整个天下,怕也没第二个人有这般手艺了。”
第109章 作为名动天下的玉宁第一楼,迁址重开张当日,自然热闹万分。普通百姓围在楼外头,看两挂尝尝的炮花悬在楼顶,噼里啪啦炸了一地红。正午,知府大人并不能擅离职守,却也托人送来贺礼,掌柜伸手一拽匾额上的绸布,露出三个铜金大字,乃玉宁知府亲笔,春风楼。 第一批进楼捧场的客人非富即贵,可饶是见多识广的乡绅名仕,走进门口也要愣上一愣。 琼花屏风立在大堂正中,夺人眼球,独占风头。画面清丽雅致,技艺巧夺天工,等不及饭菜上桌,众人便纷纷追问这屏风的来源。 当天傍晚,沈氏绣庄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沈如应接不暇,天黑透了才送走了知府家的管事,总算有功夫坐下来喝口热茶。 翠金锤着后腰抱怨:“累死了,这一下午,什么活也没做。” 沈如嗤笑:“你做一下午活,也不赶阿绫绣一针赚得多。还有你们!”她笑着点过身后正偷懒喘气的小绣娘们,“看到了没,若是手艺出类拔萃了,日后你们也能赚这么多!别学你们翠金姐,只会懒着。”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账台上一盘整齐的银锭,默默吞口水。白花花的二百两,抵得上整个绣庄忙上两三年的收入了,这还仅仅是一成定钱罢了。 翠金早习惯了老师时不时的揶揄敲打,不以为然:“阿绫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一个单面玉兰挂屏收二百两,双面白孔雀圆台屏三百两!他怎么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小绣娘们也咋舌:“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多人抢着要。” “他故意的,走前还叮嘱我不论是谁都不能有二价。”沈如转了转腕上的玉镯子,“阿绫说,显赫人家里,银子没有面子值钱,指着这稀罕东西撑门面呢,不贵他们反而没那么大兴趣。” “这孩子,官绅这些门道也通晓,定是当年在宫里见多……” “翠金!”沈如慌忙打断她的口不择言,这绣庄里如今的小绣娘都是生脸,并不知道阿绫的过往,只当他是沈如早年的弟子罢了。 翠金自知失言,赶忙岔开话题:“可,他若是想赚银子,为何要设个名额限数呢?多接些绣品不好吗?两个挂屏,两个台屏和一个雪牡丹仙鹤的四扇落地曲屏,这些东西有老师你帮忙,他三四个月就能赶完吧?干嘛叫人家等到明年入夏再来啊……” 陈蔚会看眼色,替众人续了一壶茶,又从厨房端来了几块糕点给大家充饥。 如今元宝在素阳的面铺改成酒肆后,不那么繁忙,阿绫留了陈芸在身边教她刺绣,又特意送了陈蔚过来学织锦的技艺。自打父亲亡故,姐弟俩做过不少体力活,如今有机会学一门能看家的手艺,很是珍惜。 少年替翠金满上茶:“翠金姐,阿绫公子说,物以稀为贵。若大家一窝蜂都拿到了,很快风头便过了,这事得慢慢来。” “嗐,我懂。”翠金一口气灌下了茶,翻了个白眼,“就是叫人眼巴巴看着,等着,排着,抓心挠肝地吊着。胭脂铺子也这样,说得从玫瑰开始养起,一个月就能做出那么几块,赶着月头那两天去抢,抢不到还怄得慌。唉,这两年不见,也不知阿绫怎么就学得这样精明。” 沈如捏着水头上好的镯子没说话。 阿绫“死而复生”,她实在高兴,却又总觉得那孩子哪里不一样了,不只是长大了,沉稳了那么简单。 “阿嚏……嚏……”阿绫打起喷嚏来动静不大,却总是一连串七个八个的。 元宝吃吃笑了几声:“定是有人骂你。” 阿绫直起腰,揉了揉鼻子,无奈叹气,如今有理由骂他的人多了。比如老师和翠金,他诈死这么久,叫人家白白伤心。比如玉宁的达官显贵,骂他是黑心商,一个挂屏敢卖二百两。 “都不反驳我一下啊?”元宝自觉没趣,“说不定,是有人想你了呢?” 阿绫微微一怔。 他们从玉宁回来正赶上中秋夜,刚一进门陈家妈妈便兴高采烈报喜:“昨日官府下了告谕,八月下忙农桑赋减半!我算了算,桑园这下子能省不少呢!” “哈?这么突然?”元宝一边眉毛挑起来,招呼着陈芸一起,将他们从玉宁带回的整整辆车丝绸绣线挪下来。 恰逢熊毅跟船出海回来,也颇为不解:“今年年景这么好,没旱没涝,也没闹虫害,为何啊?” “说是皇宫里,太子妃两个月前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听说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险些一尸三命。”陈妈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一般,“在胎里才待了七个多月啊,生出来都不会哭的,这可是皇长孙啊,出了事不吉利的。太医们忙活了两三个月才确信能活,好歹是母子三个都平安了。这不皇上一高兴,就普天同庆了呀!” 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脆响。 众人往阿绫的方向看过去,陈妈妈愣愣问:“什么声音?” 阿绫回过神,笑着摇了摇被他捏出了裂隙的扇骨:“没什么,这贝母不大结实……断了一片。”他收起贝母扇骨到怀中,低下头,着手帮忙搬东西。 “啧,这种东西又贵又脆,只能显摆显摆,倒不如纸折扇实用的。”陈妈妈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哎呀陈妈你不懂,咱们家公子这么年轻,出去见客人谈生意,你不穿带些好的,别人不拿正眼看你的。你忘记前年买地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狗眼看人低的……”元宝推搡着陈家妈妈进了屋。 “公子,我来吧。”熊毅拦住阿绫。 阿绫摇摇头:“熊毅哥你别动手了,歇一歇吧,在海上漂了大半个月,辛苦了。” “也不算辛苦,就是,在船上吃不上什么好的,想得慌。一下船,便钻去酒肆的厨房里头,偷了几筷子剩菜。”熊毅轻轻活动着右手,伤老早就好了,可这手却再也不能恢复如从前,一辈子都别想拿刀提剑。 “偷?”阿绫忍不住笑了,“那糯米藕是元宝昨晚特意替你做的,还有炝拌笋尖和酱萝卜。她知道你在海上只能吃些鱼虾海货,留的都是素的。” 熊毅欲盖弥彰地搓了搓手,没搭茬,倒是问了他一句煞风景的:“公子你……没事吧?” 阿绫的笑容没能维持住,他弯腰搬起一箱丝线往罩房里走,熊毅见他不答话一脸担心地跟在他身后。 “……这也算是喜事了。就是辛苦太子妃了。”阿绫叹了口气。 “说不定,殿下他也不是自愿……”熊毅的安慰实在蹩脚,“可他毕竟是太子,总要替皇族留下继承人,这也算是职责所在,公子不必……” “我倒希望他是自愿。有个自己的家,每日下朝,有温柔贤妻等他一起用饭,诉一诉苦闷,再一同安寝。太子妃知书达理,就算他前朝遇上了难题,也能为他出谋划策一一化解。现下又有了一双儿女要教养,晞耀宫很快该热闹起来了吧……毕竟小孩子最爱吵闹……” 阿绫坐到木箱上,抬起头看那一轮中秋盈月,脑中不禁浮现出原本冷冷清清的晞耀宫,当初自己还拿它比广寒,如今该是被云珩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填满。 欣慰之余,一丝酸涩不合时宜地冒头,他心里矛盾万分,云珩能放下过往是他最期盼的,也是最不想知道的事。 他始终还放不下云珩那一句“你等着我”,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等云珩为一个已死之人空守誓言吗? 阿绫下楼,走到塞满酒坛的地窖。奶奶的秘方传给了元宝,去岁开始忙养蚕的时候,他们便把先前那间又辛苦利又薄的面铺子收了,改成酒肆,名作“元闲阁”,雇了小伙计和老账房看顾着,如今这酒只小量放在店里售卖,大头都订给各个酒楼食肆了,月盈是过去面铺的四倍有余。 阿绫挑了个小瓮,提到院中,撕下封口的撒金红纸笺,上头是新取的酒名,丹枫。 中秋过后,枫叶染红,正是这酒出窖的日子。 其实下定决心离开皇宫的时候,他就没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云珩那里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人生充满了不得已,不能贪得无厌,连太子都是如此,何况他在在那人心中已是“逝者”,所以那句“你等我”,早就不能作数。 想到这里,阿绫稍稍释怀,至少,他“死了”三年云珩才有了孩子,还是早产……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被很快忘却? 喝到懵然,他似乎被谁扶进屋子,半梦半醒间那人似乎就坐在他床头,伸手替他拉被子。 阿绫默默抓住他的手,喃喃道:“云珩啊,你免了我这么多税赋……说不定明年,又或者后年,老师的绣学就有着落了……到时候,阿栎的孩子就不用再像我们一样辛苦,为了生计发愁,想读书就读书,不是那块料的话,就继承绣庄与绣学……” 可云珩此刻却不在晞耀宫。 北方战事正式告捷,太子殿下在刚上任的刑部右侍郎兰少羽的陪同下,策马北行五十里,绕过菩提山,迎接凯旋而归的五皇子云璋,以及押运在囚车中的,前镇北军统帅徐鸣。 这徐鸣正是云璿外祖家的亲舅舅,定国公的独子。他们徐家镇守北疆三十余年,重兵在握,连天子都要忌惮三分。 “云璿怎么样?”兰少羽不免幸灾乐祸,“母舅家这个大靠山落了马,他日后还拿什么找你麻烦?怕是只能用那几百府兵造反了。” 云珩轻笑,跨上马背。
第110章 一年前,太子第二次向瑞和帝谏言,如今太平盛世,北方关外部族势力日渐薄弱,而安国公的驻北军照旧年年征兵,导致军队过度庞杂,每年粮饷耗费巨大,抵驻南军的两倍有余。兵士无仗可打又懒于操练,战力不足空耗朝廷饷银,叨扰地方百姓,冗兵问题刻不容缓。 可就在今年开春,朝中几经商议,瑞和帝终于决定裁军之时,北方居然起了乱子,驻北军来报几个部族联合攻打边境城池,裁军的事便搁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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