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狼狈的面目立刻从痛苦的扭曲变得狰狞,疯狗般气急败坏地扑上来,想要拖住他们同归于尽。 阿绫冷冷看着他,抓过云珩手中的扇骨,手腕一扬,另一片贝母薄刃径直飞出,噗嗤没入那狂徒一只眼眶,精准无比。 “啊!!!!!!”葛老板猝不及防跪倒在地蜷曲成一团,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云珩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足下用力一跃,与四喜一道,将阿绫拖出了窗子,扑倒在院中。 房屋崩塌,激起大片的火星与灰烬,云珩紧紧护着他,扬起衣袖挡住了他的脸。 阿绫听着废墟里头隐约的痛苦嘶吼,心里居然觉出一丝痛快。 老人家常说,井水直通阴曹地府,要煮熟才能入口。 可他此刻喉咙痛得火烧火燎,顾不得那么多,一捧接一捧,咕咚咕咚灌了好些。院子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披着湿乎乎的斗篷,喝着冰凉的井水,丝毫不觉得冷。 云珩解下他的斗篷,掏出帕子,替他擦拭被烟熏脏的脸和黏腻的发丝:“这是井水,别喝太多。”他转头吩咐四喜,“你骑马去,把车套上赶回来,车里有衣裳,有水,还有手炉。还有,方才陈蔚去周围找人救火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照应一下……” “是。”四喜知道主子这是想跟阿绫两个单独待一会儿,扭头看了一眼燃烧的废墟,料定暂时没有危险,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云珩替他擦手的时候,阿绫发觉帕子洇开了一块红。 定睛一看,是那人手指上的破口正在渗血,应当是割绳子时太过急躁,不慎连指腹一起割破了,伤口周遭附着一层灰黑的脏污,需得立刻洗净。 阿绫抽过帕子,摇摇头:“直接……咳,用水……咳咳咳……”呛了太多烟,他喉咙嘶哑得厉害,脑袋也懵懵的,好在身上没什么其他伤,脚腕的痛也只是普通的皮肉之痛,他还有力气重新从井中打一桶干净的水。 云珩上前帮他一起拖绳子,始终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等他一个解释。 可眼下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阿绫自顾自捏着他的手指浸入水桶中,将两双黑乎乎的手一并清洗干净,接着再换一桶水,不慌不忙搓洗帕子,擦净他的脸和脖子,之后又细细检查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些被火星蹦到的地方微微泛红,手背烫了两个黄豆大的水泡,搽些药膏不出三五天便能痊愈。 他松了一口气,转到云珩背后,握住马尾底部,一边咳,一边细细将烧焦的部分搓掉。 云珩猛地转身,面对着他,右手捏住他的下巴,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质问他:“阿绫,你刚刚在里面的时候,叫我什么……” 阿绫喉咙实在痛,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下巴上的手一抖,继而松开,轻轻抚上他依旧滚烫的脸颊,云珩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目圆睁,有水光打转,低声问道:“你的扇骨,跟云璋曾经送我的那把象牙扇,一模一样……” 阿绫轻轻点头,那是他凭记忆画了机关图,托工匠定制而成。 他们距离很近,对方眼中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都异常清晰,火光映照下,他看到云珩的情绪翻涌在眼睛里,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又从愠怒到不解……还有一丝委屈。 云珩苦笑一声,低下头,深深呼吸,仿佛在一瞬间串联起所有的可疑之处。他本就是顶顶聪明的人,之前会被蒙蔽全因为太过相信眼前人,毕竟阿绫从未骗过他:“所以,你跟元宝要好地那么顺理成章,所以你从来也不问一句我是谁,不问我们过去是什么关系,只是一味地躲我……根本没有什么失忆症,你什么都没忘,只是……只是在骗我……”他的手滑落到阿绫的前襟,狠狠攥住了他的衣领,牙关紧咬,“可是为什么?阿绫,为什么啊?” 他的头顶还飘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阿绫看到他们之间的地面忽然洇开几滴水迹,他从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中感受到云珩在极力压抑着恼怒。 远处四喜架着马车赶回,身后还有陈蔚带来的一帮十几个附近值守的果农茶农,众人听说蚕棚着火,生怕火势借山风蔓延开,波及周遭的果园茶园,纷纷提着桶赶到。 听到身后的嘈杂,云珩松开他的衣领并随手抚平,抬起头时脸上已平静到看不出眼泪的痕迹。 “主子,先上车吧。”四喜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阿绫。 “嗯。”云珩抓住他的手腕,头也不回甩下了那些人。 他们一前一后登上马车,云珩并没有继续逼问他,而是一头扎到角落,掀开红木箱,原本整齐码放的瓶瓶罐罐被他翻得叮当作响。 好容易找到一只黑色瓷罐,他打开闻了闻,取木勺盛出浓稠的琥珀色膏体:“张嘴,这是桑菊秋梨膏,慢慢咽。”云珩将勺子递到他嘴边,看他含住一大口,又一阵乱翻找到薄荷叶塞进水囊中,摇晃了好一会儿才叫他喝下。 秋梨膏清甜,薄荷凉爽,虽声音还哑着,可效用立竿见影,疼痛没有那么难忍了。 云珩蹲在地上,掀起他的衣摆再扯开裤脚,轻触他被瓦片砸中的脚踝,确信筋骨无恙,青紫只是皮外伤后,拆开包袱,将里头才从绣庄取来的衣服放到他身边:“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说完他转身推车门,留下一个落魄的背影。 阿绫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里。” “我去……去看看……四喜他们火扑灭了没……” “这种事,是你一个一国之君该做的么。”阿绫一使劲,将他拖回了车里。 此刻坐在马车上安下心来,阿绫才开始后怕,万一方才屋子早半刻就塌了呢,万一那个葛老板带了兵刃呢,“你身上背负的是江山社稷的稳固,黎民百姓的安定,你怎么能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 “不然呢?”云珩苦笑一声,“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再死一次?”他瞪着阿绫,眼眶被灼烧得发红,“阿绫你……何必骗我……”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想回宫,更不想你我重蹈覆辙。” “就算你厌弃了皇宫,厌弃了京城,哪怕是怨我恨我厌弃了我!都没关系,没关系啊……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云珩声泪俱下,“四年……整整四年,我就只能日日对着你的牌位跟你说说话,求你到梦里来见见我……” 阿绫徒劳地擦拭他源源不断的眼泪:“可当年先皇还在,我死里逃生实属侥幸,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暴露行迹,也是怕你知道我还活着,沉不住气做傻事,一切都前功尽弃,才一直瞒着你……” 云珩拂开他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掼到厢壁上,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那现在呢?当年护不住你,是我无能!是我受制于人……可现在……明明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们了,好容易又相见,你却装作不认识我,一而在再而三地推开我……”云珩浑身颤抖,手指几欲嵌进他肩上的骨缝中去,“若是,若是我今日没有纠缠不休地找上山来……你就,就被他……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叶书绫!你就这么恨我吗!” 阿绫一怔,云珩私下里从不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不这样凶狠,咬牙切齿,仿佛错处都是他一个人的,是他叶书绫冷血无情,薄心寡性玩弄别人的真心……可明明不是啊,这么多年,他形单影只,忘不掉,挣不脱,再没什么人能碰一碰他的心,那里有愧,也有陈疾。病灶是在得知云珩得了一双儿女那日凭空长出的,像个血泡,里头装着他和云珩一心一意厮守的回忆,碰一碰就疼,扎破了可能要人命。 “我倒是真想恨你。”他苦笑一声,用力掰开肩头的手,狠狠将云珩的右腕捏住,拿到眼前来。 果然,用力过猛,方才指腹的切伤裂开,又开始流血。 阿绫深深呼吸,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置气,争吵,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轻压住了那伤口想替对方止血,不想那人并不领情,盛怒之下甩开了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执意向他讨个说法。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恼火,直面诘问:“是。我心狠!我是个骗子!可你以为,这四年里我有一日不煎熬,不想去见你吗!你以为我死了,所以要在梦里见我。可我呢?我明知你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看你娶妻生子,跟别人有了家!现在,你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朝野民间无人不羡……虽然觉得老天不公,心有不甘,可我又能如何?”他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云珩,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你和我,都是自小就没了娘,也从不得爹爹疼爱,难道,现在还要你的儿女也跟我们吃一样的苦么?要他们恨你怨你,要朝堂为此不安,要所有人觉得你枉为人父,枉为人君?” 阿绫眨眼的时候,噙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掉了一颗下来:“云珩,是你太贪心了……”
第127章 云珩错愕地看着那颗无声滴落的眼泪,下意识伸手去接住,滚烫一颗,接着还有第二颗,第三颗。 他没有听错,阿绫方才说这四年里,没有一日不想他,他一直在等他。之所以骗他,只是因为误会他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生儿育女,背弃了他们的感情,再无其他。 云珩百感交集的内心被久违的泪水融化,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吐出了所有怨愤与焦灼。 有这句话,别说阿绫是装作记不得他,骗他瞒他,就算实在气不过一剑捅了他又如何? 他忍不住笑了,抬起手,指腹划过阿绫眉间:“傻瓜。” 过去的这人不爱皱眉,如今那颗象征大富大贵的观音痣却屡屡被藏起,怕是要折了福气。 阿绫话还才说道一半,只见云珩眼神倏忽一软,明明前一刻还怒火中烧地喊他叶书绫,气得要一口嚼碎他似的,后一刻,他额间一麻,那张温热的唇竟贴了上来,还呢喃着骂他是傻瓜。 云珩低下头,吻过他的鼻尖,又微微一偏头,趁他发愣,一口含住他的唇。 兴许是太久没有与人这样亲密,阿绫几乎忘了亲吻是什么滋味,他碰到了另一个人柔软舌尖,滚烫的,覆着一层若有似无薄荷味。 熟悉又陌生的酥麻侵袭全身,他脑子一懵,回过神来发觉他们的唇舌已自然而然吸附纠缠在一处,他赶忙错开脸,一把将云珩推开。 可对方却丝毫不理会他的拒绝,复又贴上来捏住他后颈,黏着他耳畔轻声絮语:“阿绫,冷静一点,不气了……”说完复又吻上来。 冷静?阿绫心一沉,敢情他豁出脸皮说了那么多,这个人都当做耳旁风。 阿绫钳住他的手,推他的肩都毫无用处,他就像只耍赖皮的小狗,锲而不舍不恼不怒,让人束手无策。 他心一横,干脆在那人唇上狠狠一咬,吃到一口甜腥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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