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小媳妇似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飞快看了一眼卫寂,说,“我问过那天给你看病的大夫,他说雨露期最后一日相见没事,你也不必站那么远,你想离我近一些,我也不会说什么。” 卫寂僵在原地片刻,还是朝姜檐稍稍挪了挪。 姜檐:“我将你近日的情况与那大夫说了说,他说你分化进度不错,大抵是因为我。” 啊? 卫寂不解这与姜檐有什么关系,又听他道:“我因你提前进入雨露期,而你也因拿了我雨露期的贴身之物,才会有这样的进度。 “他还说,要你今日跟我待在一起,最好多闻我身上的味道。” 最后一句姜檐说得轻不可闻。 见卫寂怔怔地看着他,他板着脸又强调了一遍,“这些都他说的。” 卫寂收回目光,呆呆地‘哦’了一声。 姜檐:“你能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么?” 卫寂垂着眼,点点头。 姜檐眼神飘忽了一下,别扭地问,“那好闻么?” 不等卫寂说话,姜檐忙补了一句,“先前那个大夫说什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就随便问问。” 在雨露期,分化过的人身上会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寻常人闻不到,只有分化成阴坤或者阳乾才能嗅出来。 在卫寂看来,姜檐问他自己好不好闻,与问‘我长得好不好看’,‘我骑马射箭厉害不厉害’并无区别。 既是姜檐问了,那自然没有说他不好闻的道理。 于是卫寂点了点头。 姜檐扬了扬唇,红着脸说,“那你站那么远作什么?大夫要你多跟我待着,还要你……”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卫寂小声说,“臣在这里能闻到。” 姜檐撇了一下嘴,“你倒是好嗅觉。” 卫寂实诚道:“这几日嗅觉是比以往好了许多,臣一进殿便闻到了。” 姜檐难得哑口,闷闷不乐地抓着软枕。 见他一直不说话,卫寂抬眸看向姜檐,“臣来的时候,见那家肉铺开了张,等殿下再好一点的时候,臣给殿下带肉渣。” 姜檐一扫方才的烦躁,从鼻腔“嗯”了一声。 “站那么久不累?”姜檐给卫寂让了一点地方,“过来坐罢。” 卫寂迟疑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 姜檐雨露期过去之后,还经常送卫寂一些贴身的小玩意儿,有时干脆是自己的衣服。 因为卫寂的体质太特殊了,姜檐当初有了超乎寻常的嗅觉,不到三日他便开始发热,然后进入了潮热期。 其他分化过的人大多如此,卫寂却反其道而行,姜檐雨露期一过,他跟着恢复正常,一连十几日都没任何反应。 姜檐先后请了七八个大夫,他们都说卫寂脉象平稳,身体没什么大碍。 原以为他很快便会分化,不承想又是这样,若是他能分化,五年前就分化了压根不会等到现在。 怕是以后便会如此了,卫寂彻底认下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人。 姜檐似乎不想放弃,还在想法子,甚至打算贴皇榜网罗天下名医为他看,最终被卫寂劝住了。 卫寂抓着衣袖,有些难堪地说,“臣觉得此事还是随缘,不好强求。” 姜檐看了他半晌,最终妥协道:“听你的。” 看过那么多大夫,每个人都说卫寂身体无恙。 既然此事不会损伤身体,那不分化便不分化罢,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之后姜檐不再提这件事,便是嗅到卫寂身上的气味,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定要追着探究一番,权当那是卫寂佩戴的香囊散出来的味道。 他不在乎了,倒是叫卫寂轻松许多,人也不似前几日那样郁郁寡言。 - 太后生前奉佛,曾留下遗言,要在断七那日将灵牌供到大恩寺。 据说人死后要过七关才能往生,因此有头七、三七、五七、断七一说。 头七是人死后的第七日,断七是第四十九日,也是祭奠亡人的最后一日。 姜檐身为皇嫡子,代皇上去大恩寺供灵牌,送太后最后一程。 大恩寺在城北的隐雾山上,是前朝建的古寺,至今已有两百余年,香火鼎盛。 姜檐身着丧衣,神色肃然,眉目凌厉,他骑着高头大马,浑身透出不容侵犯的气势。 姜檐身后是一辆两马并行的马车,其上镶嵌着绿棕石,四角还挂着造型古朴的铜铃。 太后的灵牌便在其中。 马车之后是奏着梵音,口念佛偈的僧人,再后面才是文武百官。 金甲侍卫立在道路两旁,百姓们跪倒一片,垂着头静默不敢言,只有马蹄哒哒作响。 卫寂也在队伍之列,不过他是坐在车辕上,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经文,对面是驾车的马夫。 原本卫寂应当在队伍之尾,随着大家一起步行上山。 姜檐给了卫寂厚厚一沓佛经,要他坐灵车旁边,说是给太后奉经。 这些经文是皇后亲笔所写,一会儿到了大恩寺要给太后烧过去。 从皇宫到隐雾山足有十里地,一行人光走便要一两个时辰。 出了京城,官道不如皇城内平坦,一路颠簸着前行。好在姜檐有先见之明,给卫寂拿了蒲团让他坐在上面。 姜檐回头望了卫寂一眼。 卫寂端坐在车辕上,清隽的脸被冻得发白,他规规矩矩地捧着经卷,胳膊都举酸了也不敢放下来。 见他这么老实,姜檐瞪了瞪眼睛,但人太多他也不好这个时候开口,只得频频回头。 奈何卫寂没接收他的眼神,仍傻老实地抱着那卷经文。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卫寂屁股都坐麻了,他也不好意思,慢吞吞从马车上下来。 山门前是一座巨大的佛像,长约五丈,宽为三丈有余。 佛像做拈花手势,眉眼低垂,唇角带笑,耳垂宽大,赤足盘腿而坐,看起来宽厚仁慈。 大恩寺僧侣们早早便等在山门前,为了太后的灵牌,这三日寺中谢绝香客。 见姜檐到了,身披红色袈裟的住持上前,行了一个佛礼。 姜檐虽不信佛,但对老主持还是很客气地回礼,道了一声,“云济大师。” 他从卫寂手中拿过佛经,“这是我母后写的经卷,请云济大师做法时焚烧。” 云济道了一声佛偈,然后接了过来。 今日不是太后的断七,明日才是,今日送来是因僧人还要围着灵牌诵经,明日一早便会供上佛台。 僧人将写着往生经文的幡布盖在太后灵牌上,从马车里抱进了禅堂。 今夜他们要宿在寺庙,小僧弥们带一众人进了客堂。 寺庙虽大,但来客众多,因此不得不好几人合着住一间。 卫寂跟两个世子分到一间房,所谓的床便是硬木板一个,上面草草铺了一张薄褥,屋内连个炉子都没有。 饶是不娇气的卫寂都有些受不了这清苦之地,更别说素来骄奢淫逸的世子了。 “这床硬得简直像石头,被子还这样薄,这真能住人?” “在这里待一晚,我怕是会成菩萨。” 两人一同抱怨,唯有卫寂从始至终保持安静。 俩世子骂着骂着停下来,转头齐齐看向坐在床边,脸同样冻得发紫的卫寂。 他们很少主动与卫寂搭话,今日难得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 卫寂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说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简陋得没法忍受?” 卫寂不是雪人,自然觉得冷,但他没有回这话,只是朝一处看了看说,“有菩萨。” 俩人顺着卫寂的方向看去,屋中供桌上是一尊韦驮菩萨,它是惩恶除善的化身。 看着威严的菩萨像,俩人都住了嘴,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两个最聒噪的不说话了,屋内静了下来。 他们很少能跟卫寂这样单独相处,而今夜还要同睡一张床,心中都有些古怪,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与卫寂做个和解什么的。 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正要开口,金福瑞来了。 他先给俩世子行了礼,然后对卫寂道:“小卫大人,殿下请您过去。” 这还和解个屁? 殿下八成晚上要留宿卫寂,挨冻的只有他俩。 目送着卫寂离开,俩人恨恨地想着。 - 姜檐住的善房是最好的一间,屋内虽也没有地龙,但生着许多炉子,还是一个套间。 里面是睡觉的地方,外面有一个铺着草席,可以参禅的台子,中间是一个矮几,四面放着蒲团。 里屋外屋都不见姜檐的影子,卫寂不解,“殿下呢?” “殿下在外面忙太后的断七,咱家听说住得不好,有些屋连炉子都没有,怕您挨冻才叫您过来烤火。” 金福瑞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卫寂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接过杯子向金福瑞道谢。 金福瑞拿了一床被褥铺到草席上,“小卫大人脱了靴子,进来暖暖,在山上风寒了可不是好事。” - 姜檐从外面回来时,眉宇间像覆了一层霜,也不知谁惹他生气了。 推门看见围在火炉旁,腿上盖着棉被,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卫寂,心中的烦躁一下子冲淡了。 他走上前,坏心眼地把冰块一样的手放到卫寂脸上,还将卫寂的嘴挤成小鸭子,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卫寂一双丹凤眼瞪大,傻乎乎地看着姜檐。 见卫寂这样,姜檐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拽起卫寂道:“走,跟我去看傻鸟。” 卫寂还以为傻鸟是姜檐给谁起的外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鸟。 姜檐拉着卫寂穿行过寺庙,去山门前那片树林。 这个时节林中光秃秃一片,便是地上的杂草都没颜色,高高的树杈上有许多鸟窝。 姜檐在地上洒了一把稻谷,不多时便飞来一群鸟来啄稻谷。 这鸟也不知什么品种,羽毛介于灰和蓝之间,挺着鼓囊囊的肚皮也不怕人,还有几只走到卫寂脚边捡谷子吃。 姜檐拿了几颗小石子,“看着。” 说罢,他拿石子丢到一只鸟的头上。 那鸟反应不怎么灵便,用石子丢了它,它竟歪着头呆了呆,也不知道飞。 方才姜檐听着僧侣念经,正无聊看见踱步过来的鸟,姜檐逗了几只才发现这些鸟很傻。 想来是山上的僧人不曾伤害过它们,那些上山的香客不管平时如何,至少来了寺庙还会装一装善人,不会在山门前杀生。 因此这些鸟不怕人,没想到今日来了硬茬子。 姜檐给卫寂几颗小石子,“你也试试。” 卫寂对佛门还是有敬畏之心的,支吾着,“这……不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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