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闻言神色一凛,跨步走过去。 卫寂躺在床榻,面色绯红,烧得人事不知。 姜檐解下披风,坐到床榻旁,抬手将冰凉的掌心覆在卫寂滚烫的额头。 姜檐沉声问,“之前什么时辰喂过药?” 金福瑞恭敬答道:“方才刚喂过,但小卫大人只喝下去一半。” 看着卫寂烧红的脖颈跟耳根,姜檐扭头,“去,拿酒来。” 金福瑞对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地走出殿外。 小太监去拿酒的功夫,金福瑞递上来一块用冷水打湿的帕子给姜檐。 “奴才刚才给小卫大人敷过,大概是舒服,小卫大人眉头皱得不像现在这么紧。” 姜檐闻言,将帕子放到卫寂额头。 又是敷凉帕,又是在卫寂身上搓酒,忙活了好一通,卫寂总算睁开了眼。 金福瑞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人可算是醒了。 卫寂不清楚怎么回事,脑袋又重又沉,他抿着干涩的唇,看到床边的姜檐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对方将手探过来,微凉的触感让卫寂激灵了一下,“殿下?” “烧退下去了。”姜檐收回手,开始找他的后账,“不是说自己身子好?不是非要去宫里守棺?” 卫寂此刻糊里糊涂的,只见姜檐的嘴一张一合,却反应不过他在说什么。 小时候姜筝给姜檐起小名,叫他常有理,一逮到别人的错处,自己得了理便会不饶人。 今日姜檐倒是没死咬着卫寂的‘错处’,千言万语只汇成最后一句话,“以后你要听我的。” 卫寂也只听到了这句话,轻轻地应了一声。 其实每次他都听姜檐的,这次不算不听,只是担心太后大丧期间,他待在东宫会给姜檐招致口舌。 卫寂烧刚退下去一些,精神不怎么好,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意识是清醒的,眼皮却睁不开,总感觉身边有人走动,时不时就会喂他一些东西。 有时是水,有时是苦药,有时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触感,像是呼吸拂过。 卫寂再醒来时,窗外天光大振,雪也停了,露出一轮红日。 睁开眼,卫寂便看到依偎在肩侧的朗俊少年,他阖着眸,长睫搭下,眼睑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薄唇莹着一层水光。 卫寂心中一惊,挪了挪肩。 姜檐眉头拧了拧,翻身挨卫寂挨得更紧了,他的下巴蹭在卫寂肩头,不知在做什么梦,还舔了一下唇。 卫寂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眼看着姜檐在他身旁蹭来蹭去,最终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才罢休,眉头也舒展开来。 等姜檐睡实了,卫寂屏息,仰头向后一点点挪动,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姜檐就是在这时醒的,他不耐烦地撩开眼皮,正对上卫寂呆滞的目光。 四目相对,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似乎都没料到醒来会看到这幅场景。 姜檐先发制人,夸张地后退一步,拉紧被子裹住自己,只露着眼睛看卫寂,“你你你抱着我做什么?” 卫寂大脑一懵,下意识辩驳,“臣没有。” 姜檐:“那我们怎么挨这么近?” 卫寂:“不是臣。” 姜檐根本不听他的,“你一会儿说要读书考科举,一会儿又……这样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5章 卫寂慌忙为自己辩解,“臣并未有僭越之处。” 姜檐的眸中透出幽怨,“抱都抱了,你还不肯承认。” 听到姜檐的‘指责’,卫寂汗如雨下,“臣真的没有,臣躺在一处动也未动,是臣殿下自己……” 看了看他跟卫寂所躺的位子,姜檐小媳妇似的垂下眸,“是,你没动,我动的,你就是想我为此事负责。” 未料到姜檐会说这样的话,卫寂如遭雷击。 “臣没那个意思。”卫寂脑中一片凌乱,打着磕巴说,“殿下是无心之过,先前殿下雨露期难受时也曾如此,臣都懂的。” “你是怪我,没有早早去你侯府提亲?” 卫寂愣在当场,不知姜檐怎么会这样理解。 他提雨露期那次是想为姜檐开脱,就像当初他抱走那只小狗,却说自己是怕小狗掉进水中一样。 姜檐比卫寂还要无措似的,一副被轻薄了的闺阁小姐,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漆黑水润的眼眸,静静无声地看着卫寂。 卫寂心口一滞,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低声说,“臣,还是要读书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姜檐双耳通红,“说的孤好似是话本里,那些专缠书生的狐狸。你平时少想些孤,书就能读好。” 卫寂:“……” 他瘫坐在睡榻上,怔怔地看着姜檐,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卫寂是想说,他要读书,不想儿女情长,对姜檐更不敢有什么妄念。 姜檐则觉得卫寂是在指责他太过招人喜欢,以至于卫寂见到他便没心思读书。 要不然卫寂先前为什么想离开东宫? 姜檐是认定卫寂心悦他,任凭卫寂怎么解释,他都有一套逻辑说服自己相信卫寂心中有他。 卫寂百口莫辩,在姜檐羞答答看来时,他滚了一下喉咙,终究没什么都没说。 - 姜檐还要去宫中守丧,临走时吩咐金福瑞,“你去把西弗朗给孤画的小像找出来放到寝殿。” 西弗朗来自方外之地,金发碧眼,高眉深目,在海上被大庸的船所救,因痴迷这里的文化便留了下来。 金福瑞半跪在姜檐身旁,理顺他衣摆上的褶皱,轻声细语地问,“奴才愚钝,西弗朗大人为殿下画过两幅,殿下要哪一个?” “最像的那个。”姜檐嘴角微翘,言辞中含着谁都能察觉的得意与高兴,“孤不在,他书都读不下去。” 这个‘他’自然是指卫寂。 金福瑞动作一顿,继而顺着姜檐的话应和。 卫寂喜欢不喜欢姜檐,金福瑞暂且摸不透,但姜檐对卫寂情根深种,倒是板上钉钉的事。 亏他还觉得人家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也不知是谁半夜会睹画思人。 西弗朗为姜檐画过两张小像,但为卫寂画了十几张,且大部分都放在东宫。 金福瑞为他佩戴香囊时,姜檐开口道:“钦天监的人说这两日还要下雪。” 金福瑞伺候姜檐多年,瞬间便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殿下放心,奴才让人在香囊里缝了皮子,便是下雨也不会浸透里面的东西。” 香囊放着卫寂给姜檐求的平安符,一年一个,卫寂送了他三年。 除去第一年不小心沾到水,其余两个完好无损。 姜檐忍不住又说,“孤送他的东西,他都好好留着,还放到了床头的箱柜中。” 那显摆的口吻跟骄矜的模样…… 金福瑞哑然失笑,“能放在床头箱柜的都是贴心之物,想必小卫大人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殿下送的东西。” 姜檐像个被顺舒服毛的兽,心里甜得都快能酿出蜜了,偏偏还要拿腔作势。 “你说他怎么黏人?孤都要被他黏烦了。” 金福瑞:…… - 卫寂被迫在东宫住了三天,这几日姜檐饭都比平时多用了一些。 三日守丧一过,卫寂病还没好利索,便着急回了侯府。 姜檐活像守了寡似的,送卫寂上马车时,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卫寂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怕再生变故,他快步上了马车。 出了东宫卫寂只觉一身轻松,他不是不想跟姜檐待在一处,也不是听不得他这几日的‘怪言怪语’。 他是担心自己装病一事泄露,虽说后面是真的病了,但卫寂心里还是发虚。 在东宫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总怕有人拆穿他。 卫寂一向谨小慎微,还从来没撒过这种弥天大谎,若是事迹败露,到时侯府都要跟着遭殃。 回到府中,卫寂什么都顾不上,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先去卫宗建的院子请安。 卫宗建刚从宫中回来,卫寂来时,他正在梳洗,卫寂在外面候着。 昨日又下了一场小雪,院落的枝头积着盐白的雪粒,被风一吹簌簌落下。 雪化的时候比下雪还要冷,卫寂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手脚便冻得僵硬,冷气割喉,他闷着声低咳起来。 房门打开,一个小厮跑过来,垂首恭敬道:“侯爷让您进去。” 卫寂拾阶而上,进屋后对太师椅上的男人行礼,他压下咳声,微哑地叫了一声,“父亲。” 卫宗建大马金刀地坐着,哪怕只着中衣也气势十足,武将自有威压。 见卫寂进来,他重重地放下茶盏,从旁拿起一副护膝扔到卫寂脚边,厉声呵斥,“谁给你的胆子?” 房门未关,寒风灌进来,卫寂身子晃了晃。 姜檐生气发火,卫寂顶多就是局促不安,但面对卫宗建的火气,他是打从骨子里畏惧。 “太后大丧你躲在东宫装病,若被人参到圣上那里,你知道侯府会是什么处境?不仅如此,还做这种讨巧的东西,你是想害死我们?” 卫寂战战兢兢地说,“天寒地冻,我只是想您舒服一些。” 卫宗建余气未消道,“你这不是心疼我,你这是害我。” 卫寂抿着苍白的唇没敢说话。 卫宗建看他含着肩,垂丧着头,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平日怎么跟你说的?把身板给我站直了,身为男子该挺胸昂首,说多少遍记不住?” 卫寂如被人猛地提起衣襟,立刻板正身子,神色惶惶不安。 卫宗建饮了半杯茶,压下火气,耐着性子教导卫寂为臣之道。 “殿下可以胡闹,因为他是太子,是主子,你自己摸摸,你项上有几个脑袋?” “不管殿下如何宠信你,你一定要记得,君是君,臣是臣,身为臣下要恪守本分。” “你要是不懂这句话,就去翻翻史书,看看前朝那些陪皇上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他们是怎么死的。 ” 卫寂眼皮抖了一下,垂下眼界,艰涩道:“儿子知道。” 卫宗建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不要把殿下的每一句话都当真,他认下的那才是真,他若不认,那就是你的错。” 打天下时,天子说苟富贵勿不忘是真话,真正坐到那个位子上,猜疑忌惮也是真。 人非圣贤,即便再圣明的君主也会犯错。 天子不同寻常人,他的怒会九族抄斩,会浮尸百里,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卫宗建罚卫寂跪祠堂,给太后守几日丧,卫寂便跪几日。 他要卫寂记住今日一事,更要记住他今日说的每一个字,待在储君身边,若是连臣下的本分都不知道,卫寂总有一日会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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