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年伊始慕千胤就改了年号,今年便是延熹元年,文武百官都知道小皇帝为什么要改年号——今年是他真正亲政的第一年,所以特意改了年号,象征万象更新。他们都知道小皇帝是个颇有野心的皇帝,如果任何大臣与他作对,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很有可能下场会非常惨淡,所以现在基本上所有的文武大臣都服服帖帖的,但同时也有了弊端——所有人都不亲近皇帝,他们都畏惧他,生怕太过于亲近皇帝之后等来的是皇帝的秋后算账,毕竟有裴容白这样的前车之鉴,不是吗? 那些皇亲国戚们就更是如履薄冰,他们都知道小皇帝提防着他们对皇位有什么不轨之心,绝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的信任,不对他们下手赶尽杀绝已经是非常仁慈了,更不要奢望皇帝会跟他们有什么真心。 大殿中央的舞姬正跳着舞,服饰艳丽,尽态极妍。两边的大臣已然推杯换盏多时,都有些醉态了,有的笑嘻嘻地跟同僚说着话,有的色眯眯地看着中间的舞姬,还有的醉醺醺地倒在小案上,勉强睁着眼睛……好一幅众生相。 慕千胤手持着酒杯坐在高处,笑意盈盈地望着底下众人,可是渐渐地,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凉薄,如外面的夜色一般冷。 他恍然想起以前的中秋夜宴,每年的中秋夜宴,都由裴容白主持,会有各种节目安排,大臣们都听他的,一些资历深的,还会跟他说笑,然后裴容白就会言笑晏晏地举杯,说,我们满饮此杯,齐祝陛下千秋万岁,江山永固! 他又想起他和乔戎玉难得的几次会面,有一次,他与乔戎玉坐在他们布庄的阁楼上对月饮酒。乔戎玉很爱笑,那种笑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怀好意或者危机感,如此便会看不透他而疏远他,但是他觉得乔戎玉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觉得很有挑战性,特别想驾驭他,将他掌控在自己鼓掌之中……乔戎玉跟他聊了好一会儿的诗词歌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双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乔戎玉还借着给他倒酒的机会故意弄洒了酒,趁机占他的便宜,他看破他的心思,故意恼羞成怒,果然看见乔戎玉越发得意与温柔,他的心中便也越发得意,知道这个男子是能被自己驾驭的…… 其实他知道裴容白未必会谋反,也知道乔戎玉对自己一片真心绝不会背叛会自己……可他真的很胆小,他不敢去试未来,他怕时间久了,人心会变,与其自己被他们背叛,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所以看着他强硬而心狠手辣,其实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现如今,还真的被乔戎玉说中了,他的的确确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不会再得到真心和信任的帝王。只是,那权力的滋味正好,抵消了那孤独和寂寞的作用。只是不知,等他当够了皇帝,饱尝了权力的滋味,还会忍得了那如刀的孤独吗? 即便忍不了,那也是他罪有应得,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抛弃了一个最爱的人和一个最敬的人。 想至此,慕千胤再次举起斟满的酒樽,笑意盎然地对底下众臣道: “来,各位爱卿,满饮此杯,朕与你们不醉不归!”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番外三美满人间 自从到了临安,乔松玉就觉得日子过得很慢,但明明过得很慢,却又是眨眼之间就三年过去了。 刚辞官归隐的时候自然是很不习惯的,尤其是裴容白,他以前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招贤馆的文书每一日都堆得像小山一样,每日的事物都是忙不完,他从一个日理万机的丞相,突然变成了赋闲在家的员外,自然有些空虚。乔松玉亦是,之前他虽只是夫人,但总归还是有事可做的,突然一下子什么事都不必做不必担心,多少有些不习惯。 只是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乔松玉找了临安城有名的一位丹青大家习丹青,于是每日空闲就会开始作画,三年之后,倒也略有小成。而裴容白在无事之中倒也有了些爱好,比如钓鱼,写字,也经常和乔松玉一道出去游山玩水,临安城周围的城市,山山水水基本上都玩了个遍。后来第三年的时候裴容白的一个妹妹因病去世了,他妹夫家又家道中落,于是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裴容白这里,于是夫夫俩便越发有事可做了。 这孩子才五岁,但聪敏颖悟,十分可爱,本来叫薛昭,到了裴家之后就改姓了裴,便叫裴昭。又认裴容白做父亲,认乔松玉作爹爹,于是裴家二老和乔家二老便也多了几分乐趣。 一晃又要过年了,是日,送灶日。 临安城家家户户都忙着送灶,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时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像是整个临安城都在准备着过年了。 裴家的院子里,乔戎玉和赵嘉陵正在做年糕,裴容白在准备祭祀,乔泽玉正在写春联,乔松玉则抱着裴昭给他看对联。几个老人则坐在堂前笑盈盈地看他们。 “昭儿,你看你舅舅们,年糕打得可真香啊,想不想吃?”乔松玉牵着裴昭走到乔戎玉身边去,好奇地看着,鼻间闻着四溢地糯米香,又忍不住地吞口水。 “我看是你想吃吧?”乔戎玉好笑地说着,停下手中的动作,扯了一小团递给父子俩,“尝尝,好不好吃?” 乔松玉捏了一块给昭儿,别的都送进了自己口中,只觉又烫又黏糊又香糯:“好吃好吃,好吃极了!昭儿好不好吃?” “好吃,昭儿还要!”裴昭渴望地看着自己爹。 乔松玉正想再要,大门外边乔泽玉叫了起来: “别光顾着吃了,赶紧过来给我看看,这对联正不正?” “来了来了!”乔松玉拉着裴昭赶紧跑到门口去,后退几步看踩着凳子贴春联的乔泽玉,道:“二哥,自从你和哥夫成亲,你都不温柔了,急什么急?” “说什么废话?”乔泽玉急躁道,“快给我看看,正不正?” “上边有点歪,往左边来点,对对对……好。” 贴完了上边,乔泽玉从凳子上下来,一边碎碎念道:“那秃驴以前看着挺老实挺规矩的,还俗之后一天比一天不要脸,我觉得都是被裴容白给带坏的!” “乱讲!”乔松玉不高兴了,道,“哥夫和容白本来就是好友,你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怎么能是带坏呢?应该是他本来就这么不要脸,所以才能做容白的朋友!” 乔泽玉“呵呵”了一声,接着贴下边:“这样正不正?” “嗯,正的!” 贴完一边,两人往另一边挪,贴大门另一边,可正贴着呢,突然听到身后有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笑着道: “错了,‘白雪银枝辞旧岁,花好月圆迎新春’,‘白雪音枝辞旧岁’理该是上联,应贴在右手边。” 乔泽玉和乔松玉闻言,齐齐抬头一看,果然是将上联贴在了左手边,正在贴的这个变成了下联。乔泽玉忍不住嗔道: “果然错了!松儿都怪你,跑去吃年糕,害得我都搞错了。” 乔松玉辩解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你自己三心二意,连上下联都弄错……多亏了……”乔松玉转过头去,正想夸奖那位“路见不平”的人,却忽地睁大了双眼,“你——” 乔泽玉见他忽然没了声音,便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随即同样呆愣原地—— 一主一仆骑在马上,主人身穿暗红色锦衣,身披着玄色祥云纹的大氅,俊美的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丹凤眼格外引人注目,此时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乔松玉,见乔松玉怔住,道: “三年不见,师母别来无恙?” “哎哟妈耶,见鬼了!”乔松玉反应过来,立刻一把抱起裴昭往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容白!大哥!容白!快出来,不好了不好了!” 乔戎玉还在激情澎湃地打年糕,埋着头理也不理他,只道:“别吵,年糕马上就能吃了!” “容白容白!”乔松玉跑进屋里,裴容白正好听到他的声音走出来,在台阶上站住,一把抱过他怀里的昭儿,随即宠溺道: “大过年的,什么不好了?你小心些,昭儿最近胖了,摔着你怎么办?” “不是……不是……”乔松玉气喘吁吁地,小脸涨得通红,“那个谁来了!” “哪个谁?”裴容白一脸疑惑。 “是我!”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语气含着笑意,“怎么,没打扰你们过年吧?” 听到这个声音,裴容白和正在打年糕的乔戎玉皆是猛地一愣,随即惊诧地循声望去,就见身穿玄色大氅的小皇帝,正一身风尘地站在门口,比三年前高了,更精神了,也更有气势了,即便是身穿普通贵公子的衣服站在那里,也掩盖不住他通身的气派。 乔戎玉手中打年糕的木槌一下掉落在地,只直直地望着他,仿佛眼中只容得下他了。 院子里突然寂静极了,只有裴昭窝在裴容白的怀里,小小声问道: “父亲,他是谁呀?” 裴容白忽地扬唇一笑:“是父亲以前的学生。” “见过裴先生,先生过年好。”慕千胤笑着给裴容白躬身行了一礼,仿佛他真的是裴容白的一个普通学生。 裴容白正想开口,就听乔戎玉突然出声道: “谁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众人的脸色都僵住了,气氛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慕千胤却朝他笑道:“乔大公子,我有话单独与你说,等话说完了我再滚不迟。” 乔戎玉“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裴容白给乔松玉使了个眼色,乔松玉立刻对慕千胤道:“那谁你跟我来,我领你去大哥的房间。” “多谢师母!” “不许去!” “谁管你啊!”乔松玉笑出声,拉着慕千胤的手一路狂奔,推开门就将慕千胤塞进房里,又对尾随而来的乔戎玉说,“大哥,人家千里迢迢跑来,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报复人家,什么招数都用上,叫他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回不了京都!” 乔戎玉黑着脸转身对裴容白咆哮:“裴容白你还我那个天真可爱的松儿!” “都是成年人了,害什么羞。”裴容白笑着,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手关上门,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锁,慢斯条理地给锁上了。 乔松玉哈哈大笑,觉得自家夫君真是又机智又坏透了。 “嘘。”裴容白朝他做了个动作,乔松玉连忙也噤了声,把耳朵贴到门边上听墙角,然后乔泽玉和赵嘉陵也过来了,一起光明正大地偷听。 房间里刚开始还你一句我一句挺客气的,后来就变成了冷嘲热讽,再后来就变成了剑拔弩张地吵架,正当外面偷听的一众人着急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然后就是慕千胤轻笑的声音,再然后……再然后就非礼勿听了。 当晚,慕千胤就非常理所当然地坐到了乔戎玉身边,乔戎玉面上一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模样,但实际上夹菜盛汤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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