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澹容依偎进他的怀里,阖眼懒懒地笑。 晏雪声抿唇不语,只收紧了怀抱,半晌才道,“不是恼你,只是恼我自己。” 戚澹容拽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晏雪声手指僵硬,在触到那片温热上时还禁不住颤了颤。 “太医说它才满两个月,但乖巧健壮极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怀章,你又要做父亲了。” 晏雪声眼睫一抖,眉心拧起又松开,他低低叹了一声,低头去吻戚澹容的唇。 “我真的害怕,我怕它不好,更怕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听在戚澹容耳朵里像是血液里被揉进了一把细沙,心口闷闷地疼。 戚澹容转过身去,捧着他的脸神情温柔,一字一句向他轻声道,“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好好的。” 晏雪声低头看着眼前温软的小东西,眼里的焦虑之情渐渐散去,他将人又重新抱进怀里,才终于主动尝试着去摸戚澹容的小腹。 “若真是乖巧,可不许欺负爹爹。” * 相较于晏雪声的提心吊胆,华初却因为弟妹的到来而欣喜至极,偌大的宫中就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实在是寂寞。华初的姑姑温瑜长公主也有一子,要比她小上三岁,只是温瑜远嫁,两个孩子并不常常见面。 华初得知戚澹容有孕,便日日伏在他膝头问他,“小叔叔,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陪我玩呀?” 彼时戚澹容有孕四月,坐着时小腹便软软地鼓出一团,他将手中书本翻过一页,空出只手来摸摸女童黑发,声音轻柔,“待到庭院里的那株桂树开了,华儿就是姐姐了。” 华初伸出手指轻轻去戳他的肚子,在他怀里撒娇痴笑,“华儿要把最甜的桂花糕都给他吃。” 一如戚澹容所言,他和晏雪声的第一个孩子,果然出生在金桂飘香的秋日。 那时距离中秋还有几日的光景,傍晚的余晖透过小窗照进养德殿里,晏雪声才在奏折上写下最后一笔朱批,就见内侍急匆匆走进身旁,低声急道,“陛下,永和殿的妙秋来报,说殿下发动了。” 只听“咣当”一声,晏雪声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身上还带着打翻的墨渍。 “什么!” 等他赶到永和殿时,刚踏入大门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戚澹容撑着腰站在庭院里,正仰着头去看那一树金黄的桂花。 他腰腹浑圆高耸,身形却显得瘦削不少,许是才发动不久,戚澹容脸色尚好,只是带了些许淡淡的疲色。 “静渊!” 晏雪声唤他一声,疾步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出来做什么?” 戚澹容单手托着沉重的胎腹,唇色有些泛白,待抬眼看见晏雪声时,眼里仍带了笑意,“太医说还早,我便出来走走。想着华儿爱吃桂花糕,让她们摘些下来。” “这些事让底下人去做就好了,还是先回屋去,仔细吹了风。” 才回到屋里,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疼了一次,戚澹容将脸埋在晏雪声肩头,五指死死攥着他的袖口,呼吸略路粗重。晏雪声的脸色却要比他这个正在受罪的还要难看,他双手冰凉,脸上的血色都层层退了下去。 待几轮阵痛过去,外头的天尽数黑了下来,戚澹容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胎水未破,太医不许他歇着。他在屋里来回地走,痛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男人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说到底戚澹容今年也还不到二十岁,头次生产是要艰难些,九月多的天儿里,他浑身都让汗水湿透了。 戚澹容粗喘着偎进晏雪声怀里哽咽,“我怕、我害怕......你别走,你陪陪我、陪陪我......” 晏雪声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抖得几乎连戚澹容都要抱不住,更别说一句安慰的话。 午夜时终于破了水,晏雪声待看见那张惨白憔悴的脸时,心里的恐惧和紧张破土而出,他怔怔倒退两步,在宫人的低声呼唤中冲出了永和殿。 戚澹容闻声望去,只看见晏雪声狼狈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挣扎着伸出手去,布满冷汗的指尖苍白得像一缕青烟。戚澹容眼眶红了起来,“怕、我害怕......” * 秋风将桂香吹进漆黑的顺宁殿里,晏雪声盘腿坐在郁瀚徽的灵位前,一片昏暗之中,无人看见他血红的一双眸。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深夜,顺宁殿在此之前早已传不出一丝声响,待子时的更声被敲响,殿里忽然响起极其凄厉痛楚的哭喊。 晏雪声忘记了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却永远忘不了郁瀚徽身下被血浸透了的被褥,也忘不了华初是怎样和着血,被一点一点脱离出那个人的身体。 华初早产,出世时只哭了两声就没了力气。 郁瀚徽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膝上,眼里浸了泪,那句“照顾好自己”的尾音都没发出来,便阖了眼。 晏雪声抖得越发厉害,他抬起头看着郁瀚徽的灵牌,声音晦涩难辨。 “殊儿,同样的痛,我经不起第二次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鲤儿的婚事(7) 天边隐隐透亮,永和殿中却仍未有消息传来,宫里伺候的人不免得焦急忧心起来,生怕里头的主子又和当年的郁皇后那般。戚澹容年轻稚嫩,身子骨也硬窄,生生熬了一宿也没见孩子下来,人虽然还有几分精神,却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此时已是秋日,虽然才摆脱了暑日的闷热,可夜里的风还带了些许凉意,永和殿里门窗紧闭,人人都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屋里窒闷异常,还掺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层层掩盖着的帐幔后头,时不时传来一声低哑的呻吟。 戚澹容脸色惨白,长发让冷汗打湿,尽数贴在雪白的颈边和侧脸上,他死死攥着床边的绑带,用力到手指骨节都透出青白。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腹中的小东西还是没有想要下来的意思,戚澹容早就失了神智,双眼也茫然起来。 他只觉得痛,周围嘈杂极了,眼神遍及之处都没有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他怕得要死也痛得要死,落满血迹的腿根抖得厉害。他痛得忍不住向上挺起瘦削的胸膛,喑哑地痛叫出声,戚澹容惨白的唇被自己咬得血色斑驳,熬到了这会儿,他连落泪的力气都没了。 “殿下!殿下您要挺住啊!” 妙秋跪在旁边抹眼泪,她死死攥住戚澹容冰凉的手,“您不为着自己,也得想想腹中的孩子呀!” 戚澹容眉头紧拧,半晌才攒出些许力气,随着太医的指令咬牙向下用力,只是不出几息便又卸了下来。 他痛得连声呜咽,辗转着在床上喃喃唤着晏雪声的名,“怀、怀章……” 妙秋恼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去安慰他,“已经派人去找了,您别急,陛下一会儿就来了。” 她顿了顿,许是又觉得实在气恼,细想这几年来晏雪声对自家殿下的所作所为,妙秋跪在床前默默垂泪,“奴婢早就该差人给母国寄封家书回去,回回您都拦着不让,这些年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别的都算了,如今您临产在即,陛下为父为夫,他人又去了哪里!” 戚澹容抿了抿干裂的唇,颤巍巍呼出一口气来,他摁着侧腰急喘,带着哭腔哽咽,“怀章、我要怀章!” 几名太医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妙秋红着眼眶站起身来质问,“这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院首摆手叹息,“胎儿不大,原本是好生的,只是殿下腰胯太窄,这才……” 戚澹容痛得直抖,高耸圆滚的肚子此时也坠了下去,他紧紧拧着腰侧的衣裳,嘶哑地辗转尖叫,人已经没了意识,只能凭着身体的本能挣扎痛喊。 慌乱间他扯住了妙秋的衣袖,妙秋低头,对上了他那双血红含泪的眼睛。 “去……顺宁殿……” 戚澹容气若游丝地叮嘱,“去告诉晏雪声,我要死了,看他、看他来是不来……” * 晏雪声鬓发凌乱,下颌青茬丛生,短短一夜之间,这人竟然平白憔悴了十数岁。他跪在郁瀚徽灵前一动不动,凌晨的风吹动暖阁里没有关严的小窗,啪啪作响。 已经过去了一夜,却仍未传来皇后安产的消息,他一颗心急促地砰砰跳了半夜,到这会儿连他自己都嫌累。晏雪声摁住酸痛的心口,呼吸粗重得在这夜里分外清明。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晏雪声眼皮一跳,他赫然睁眼,掩藏在宽袖下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陛下!” 跟在他身边许久的内侍跌跌撞撞地破开顺宁殿的大门,又让门槛绊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冰凉的地砖上,他顾不得呼痛,红着眼眶砰砰在地上磕头,“殿下……太医说殿下不好了,让您去见最后一眼!” 晏雪声悬了一夜的心彻底跌落深渊,那一刻耳边喧嚣皆散,他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顺宁殿中冲了出去,跪了一夜的双膝早就没了知觉,晏雪声在石阶上磕破了皮肉,却仍像觉察不出痛楚一般。 “静渊……” 他哑声喃喃,“等我。” 年轻的天子踉跄着闯入永和殿中,里头寂静无言,他彻底慌了下来,生怕五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他慌得厉害,竟在门外生生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不知在外驻足多久,忽然想起方才内侍说的话,生怕见不到戚澹容最后一面,才终于鼓足勇气踏进屋里。 屋里闷得厉害,淡淡血腥味扑面而来,晏雪声的脸上又褪去了一层血色,他一步步挪到戚澹容床前,才看清那人一张惨白的脸。 “静渊……” 他在床边缓缓坐下来,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晏雪声抖着手去抹他额头的冷汗,颤栗着唤他的名,“你不能骗我,你说过会好好的,怎么、怎么能骗我呢?” 他抬起一双血色弥漫的眸,嘶声质问太医,“朕留你们何用!朕要皇后!朕只要皇后活着!” “怀章……” 戚澹容沙哑开口,他挣扎着睁开眼来,待看清面前之人果然是晏雪声后,一行眼泪顺着眼尾划入潮湿的鬓发之中,“我好怕,你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晏雪声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都没有血色,“不走了,再也不走了,静渊我求你,别离开我,我承受不住的,求你……” 戚澹容忽然颤栗起来,极度痛楚地攥紧了晏雪声的手,他牙关咬得酸痛,几乎都听见自己的骨头被一寸寸顶开的声音。戚澹容用那双通红的眼去看晏雪声,咬着牙一字一句闷声道,“我要、要和离!” 或许是乾元陪伴在身边的缘故,孩子下行的速度快了不少,待太阳完全从东边升起,只听见永和殿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喊,紧接着便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4 首页 上一页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