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元昭抬起手,轻不可察地摸了摸顾景懿的喉结,上面有一个很不明显的牙印。 摸完他便不再动了。 原因很简单。 ……没有力气。 昨夜顾景懿虽没有生气,可骨子里暴烈般的肆无忌惮依然发挥了个十成十。 后果就是他歇了数个时辰,歇到没有困意却仍然没力气动弹。 相较而言,满身密密麻麻的吻痕指印就算得上是小事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埋在顾景懿怀里缓解被占有太过的不适,谁料这时,一点窃窃私语伴着蝉声一道送进了他耳朵里。 “听说公主殿下昨夜哭得好凶呢……服侍的姐姐告诉我,光是热水她就备了许多次呢……” “我也知道的!没想到咱们家少爷竟是如此勇猛威武的人物!我还只有在画本子里才看到过呢!” “谁说不是呢,如今都日上三竿了啊!” “小别胜新婚,我看啊,少爷是太喜欢公主了,所以情难自己,把持不住,毕竟公主是那样漂亮的女人……” “只不过少爷这般不知节制,让侯爷有点不高兴呢,今晨侯爷问了几次少爷有没有起床呢,连老夫人都过问了两次……我看着侯爷的脸色不太好……” “哎呀!这哪里是不知节制,是少爷太过厉害,雄风威猛,若是不让他发出来,他是要生病的。” “对的。” “没错!”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奈何宁元昭的耳力过于太好,故而完完整整地听清了每一个字。 宁元昭不太敢再听下去了,他无法想象在短短一夜里,关于他的离谱谣言究竟翻换了几次,才造就成听到的模样。 侯爷……老夫人…… 连爹和祖母都知道了,宣正侯府里岂不是人尽皆知了么…… 宁元昭小心地从顾景懿怀里抽身,努力遏制住酸软后腰牵扯出的吸气声,站起身为自己披上衣裳。 他想,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所有人都默认了哭的那人是顾景懿。 不然他从此可以在京城颜面扫地了。 宁元昭勉强维持着神色的正常,慢吞吞走到门边,轻声推开了门。 不远处的小侍女们全都吓了一跳,应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 “都不许再胡言乱语。” 宁元昭留下这一句话就转身进了屋,一只修长的大手替他合住房门。 并分毫不差地接住了他。 ……接住了因腿软而险些跌倒的他。 顾景懿将他托臀抱起,揉在怀里肆意亲吻,将他的唇都亲得湿润光亮。 顾景懿满意地笑了笑,咬住他的耳垂,声音低哑,语气戏谑:“我早就听说夫君娇生惯养,没想到当真是……身娇体软……” 宁元昭面无表情地搂着他说:“不许阴阳怪气。” “遵命,夫君。” ……随后顾景懿又重新为宁元昭穿了一遍衣裳。 再之后,他们牵着手一起去见了宁云霄和老夫人。 宁云霄的脸色确实不好,确切来说是太过不好,侍女们对宁云霄的描述实在有些委婉。 宁云霄细细问过宁元昭的情况,确定他身体无虞心情畅快后,便将顾景懿单独叫了过去。 很长的一场谈话。 宁元昭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只知道顾景懿挨了揍。 好在没打在脸上,不影响上朝。宁元昭倒是蛮心疼的,心疼之余又有点好笑,因为他爹看见他没出息的模样将他也训诫了一顿。 落难夫夫。 宁元昭想,他爹是猜出了顾景懿的真实身份。 一直隐瞒着身份,还引诱了宁元昭求娶,桩桩件件皆不是什么好的表现,也不怪宁云霄生气。 宁元昭知道宁云霄无法接受,便跟在他身边哄了他许久,才勉强让他安下心来。 总算是,皆大欢喜。 再去菩提寺时,后山的莲花已被尽数拔除,池子填平,栽上了大片繁盛的金桂。 宁元昭在金桂林中看到了唐双霜和天淙。唐双霜是重机的本名,也确是天淙曾寻找多年的弟弟。 “殿下,谢谢你。”宁元昭说。 “谢什么?” “谢谢你为我求的平安符。” 连顾景懿都不知道,那枚他从天淙处求来的平安符,里面竟然藏着驱蛊的香料。 是一种人闻不太到,蛊虫却很讨厌的味道。 平安符的存在,使蛊虫对他的伤害远比夏侯烨想的要小许多。 正是因此,他才更好地迷惑了夏侯烨的判断,最终将其杀死。 “是我该谢谢阿昭才对。”顾景懿看着他的眼睛,“谢谢阿昭,救了我的命。” 那一日,天淙说,宁元昭为他留了礼物,而后递给了他一只铃铛。 比寻常铃铛要大些的石头铃铛。 由上下两部分共同封合的铃铛。 他发现,石铃中央,有细小的刀痕——那是曾经被撬开过的痕迹。他忽然明白了宁元昭的刻刀为什么会变得那般钝。 又过数天,宁亦舟风尘仆仆地找到他,拿出了一朵铜钱大小,鲜红如血的重瓣小花。 宁亦舟说,花的名字叫做三十三重焰。 三十三重焰,就是宁元昭送他的礼物。 那之后顾景懿才知道,宁元昭之所以见夏侯烨,是为了确认三十三重焰开放的条件。 血,只能是宁元昭的血。 所以宁元昭胳膊上的伤痕,根本不是夏侯烨所伤,而是天淙为之。伤口放出的血被贮存在玉瓶中,也由天淙替之保管。 而天淙当夜对他说的话,均是谎言罢了。 和宁元昭一同演戏给他看。 宁元昭以重机身世的秘密和天淙做了交换,宁元昭想要天淙做的,就是放血与撒谎。 “小侯爷说,他答应过你,不会再伤害自己,他不想违背与你的承诺。”天淙说。 次日宫变,宁元昭失踪,宁亦舟口称找寻,实则是去菩提寺取走了宁元昭的血,秘密培养三十三重焰。 “阿昭,是你救了我的命。”顾景懿不由重复道。 从顾景懿嘴里听到这些,宁元昭不知怎么,有些不好意思。他嘟囔着说:“我不算违背承诺哦,你可不能昧下我的刻刀。” “当然。”顾景懿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宁元昭蹭蹭顾景懿的脸颊,“而且,殿下,三十三重焰,本来就该是给你的。” 小金子对石头铃铛超乎寻常的在意让宁元昭发现了铃铛的秘密。 ——里面没有铃心,有的是一包种子和一张纸条。 这是石铃几乎不会发出响声的缘由,宁元昭将种子取了出来,换上了一枚真正的铃心。 造成一切悲剧根源的种子居然仍有留存,看起来不像是楚殷会做的事。 可宁元昭在纸条上看到了两个字。 ——苏盈。 藏着这包种子,是她期望着有朝一日,可以为她的好朋友,解除禁锢一生的毒素。 顾景懿承载了苏盈的毒素,亦承载了苏盈痛苦难解的命运。 “就算不是你的……”宁元昭堪称霸道地承诺,“我也会让你活,无论想尽任何办法。” “阿昭……”顾景懿似是叹息。 “殿下,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会死的,可我遇到了你……” 没有人知道……前世,宁元昭被丢到乱葬岗时,是真地死去了…… 狱卒给他灌下的假死药,是以损害身体为代价,一杯不足致命,五杯十杯呢? 过量的毒将他所谓的天生药体破坏殆尽,连气息都尽数消亡。 他看到自己的灵魂脱离躯体,在身体周身游荡。 他看到自己被压在重重腐尸之下,连皮肤都发出青色。 他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 男人漂亮至极,灵魂却是黑暗,甚至连一丁点爱意的佑护都没得到过。 灵魂不会被外在迷惑。 宁元昭第一次见顾景懿,就看出了他的真实,这份真实一直潜藏在他的心底,哪怕记忆不在,灵魂也会始终铭记。 一条黑蛇从男人的袖间爬了出来。 宁元昭听到男人说:“这里有成百上千种死法,你说,我们选哪一种?” 一点怜悯奇异般出现在了本不该有情绪的魂体中。 宁元昭说:“不要死。” 我想活着,宁元昭这样想,即便经受过那样大的痛苦,我依然想活着。 宁元昭想活着,宁元昭想让这个漂亮的男人也活着。 这一瞬间,他不知为何回到了身体之中。 他伸出手,牢牢捉住了男人的衣角。 自此一生绑定。 今生的又一次苏醒,同样如此。 与夏侯烨一战之后,他重伤昏迷,身体随时间日渐虚弱,可他醒不过来,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处在一个虚幻又无边无际的世界。 他孤独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一条名为“忘川”的河边。 在他几欲踏入深水的那一刻,有人牵住了他的手。 是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猫一样,有一种不可泯灭的野性。 “阿昭,你是从哪里来的?”她问。 “……我忘记了。” “阿昭,你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漂亮的小姑娘笑了,“那阿昭跟我走,好不好?” 他对她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于是他说:“好。” 她牵着他向回走去,沿着来时之路。 渐渐的,他好像想起了一点什么,但太过模糊了,他想不清楚。 “阿昭,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回答。 “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是。” “他是谁呢?” “顾……” 小姑娘鼓励般注视着他。 “……景……懿。”他说,“他叫做顾景懿。” 所有阻挡着记忆的模糊屏障猛然粉碎。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跟随着小姑娘来到了乱葬岗。 他看到顾景懿俯下身,牵起了抓着衣角的手掌。 他忽然变得很小,小姑娘同样俯下身,吻住了他的额头。 她说:“阿昭,去找他吧。” 然后他就醒来了。 忘却前尘的药丸让他失去了记忆,可他记得娘亲的话——阿昭,去找他吧。 去找顾景懿。 “顾景懿。”宁元昭与顾景懿十指相扣,“我想好好地活着,想和你一起,好好地活着。你要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 “好。”顾景懿做出承诺般的回答,“我要生生世世,都陪在阿昭的身边。” “要记得哦。” “永世不忘。” - “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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