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卿以为,序宁这孩子怎么样?” 沈宓一顿,微微退步又掩住了露出去的衣角。 “照如今来看,他无欲无求、性子也算孤僻,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其中一个蓄着长须的男人说道。 “可他太聪明,”另外一个一字眉的男人严肃道:“贺大人所说的无欲无求依据在哪里,倘若他真想要什么,怎么可能会让外人一眼瞧出来。” 为首的人未动声色,漫不经心问:“尹大人是想要先除而后快?” 沈宓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却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书架,发出了些声响。 “谁在那!”蓄着长须的那位,立马转身冲着沈宓的位置喊了一句,他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顺带抽出了腰上雪亮的匕首。 沈宓手指扣着书架上的凹陷处,不知思虑地进退两难,他仔细听着愈来愈进的脚步声,紧张的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从未落入过这样的境地。 直到他跟来人四目相对而立,对方手中匕首上的反光,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兀地闭上眼,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咫尺间、对方眼神里的凌厉和杀意。 沈宓出了一身冷汗,却迟迟未听见那人有其他动作。 等他再睁开眼,方才还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然去寻方才说话的几人站的位置,却发现剩下两人,正齐齐盯着他的方向,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 沈宓想躲却不知要往哪里躲,惶惶后退一步撞到书架上,他吃痛地捂住肩膀,恍然间竟然见鬼地在身后的书架里面,看见了一张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在冲他笑,嘴唇微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宓,你该死。” “沈宓,你是个懦夫!” “沈宓,你好脏啊。” “沈宓……”那张脸忽然笑的十分狰狞,并迅速朝他扑了过来—— “沈宓!” 沈宓兀地睁眼,凶猛地喘了几口瑟瑟秋风挤进肺里,他呛的眼上覆的纱布沁了血,密密麻麻的疼如同鱼贯一般往脑子里钻。 他跌跌撞撞坐起身,拼命将脑袋往床头凑,使劲撞的一下比一下狠,仿佛只要将自个儿撞个稀巴烂,就不会那么痛了。 门外闻濯留的亲卫匆匆推门进去,望见他面上沁血不要命地往床头上撞,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有余悸。 忙的拉住他的胳膊,却悉数教他胡乱挥开。 宫中烛火甫黯,闻濯正打算卧榻入眠,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接着来人便拍门大喊:“殿下,宁安世子出事了!” 闻濯忽然觉得,先帝这不是给他留了个正经差事,这他妈是给他留了个烫手山芋。
第3章 小草包 先帝早崩,此前朝乾夕惕地谋福江山社稷,便忽略了大统延续之事,后宫旧人苦候良夜,亦不见新人笑语盈盈,老年多病潦倒之时,膝下只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嫡系太子。 临终之际千叮咛万嘱咐教其要承继闻氏江山遗脉,遵听在寺里吃斋念了几年佛的闻濯之谏,却从未想过以自己亲儿子的品性,是否真的能够广开言路,海纳百川地见贤思齐焉。 但这些事情还未赶得上教他操心,病痛侵袭,两眼一瞪,双腿一蹬他便上了西天。 小太子顺利继位登了基,及冠之年坐拥六境,狗肚子吃尽了礼贤谦恭、端方勤俭的仁义道德。 初登位时他便纳新妃、立美人、飬脔首,在后宫胡作非为,后听闻整肃朝制,一意孤行地当着百官之面,下旨提拔几个作风不端的朝臣,甚至还想要闻濯听他异想天开的设想跟着一起胡闹。 朝中大臣心生不满,诸如此类出格的行径,也无一例外地都叫闻濯驳了回去。倘若不是闻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这天都定然能叫他一手翻了。 前车之鉴如此,但他依旧不曾学会安分守己,自沈宓在养病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便一日三回地往闻濯殿里跑。 不是要问沈宓眼睛如何了,就是要问沈宓性情如何,闻濯教他问的烦了,便直接让他滚去世子府看。 小皇帝倒是喜闻乐见的很,得了应允便欣然出宫登门世子府,临到府门前,随从老太监拍门的气场还做的十分唬人,震的前去开门的管事差些喊侍卫动手打人。 适才见了小皇帝方知贵人拜访,一作礼开口便是撵人的话—— “世子身体不适,恐会有碍陛下观瞻。” 小皇帝无法无天惯了,眼前秉持着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想法,更是不把告诫放在心上,只当这老奴才是个不知时务的绊脚石,于是便出脚将他踹到了一旁,仗着自个儿人高马大,就肆无忌惮地闯到了内院。 彼时沈宓正拿着竹竿在园子里,一颗长了好几十载的枣树底下敲果子。 闻濯前几日留的两个护卫,就提着精致的编织篮站在他两旁,只要沈宓手扬竿动,掉下来的果子必定会进一个篮子。 沈宓敲出来一身汗,却也高兴,酣畅无比时便咧开嘴角笑起来。 他眼上仍旧蒙着白纱,未曾整衣梳发,随意用玉簪挽了个髻,便在这园里站了一上午,中间信信然踢掉了鞋,光着的脚教地上的灰尘染的有些惨不忍睹。 原本这园子里是有石子的,后来发觉沈宓无时不刻想一出是一出,管家便叫下人清理了个干净。 但三秋天的温度到底寒凉,他脚趾被风舔的通红,连着脚踝冻青了一整块,但他仿佛就是感知不到似的,敲枣子敲的不亦乐乎。 如今他那双眼睛瞎了,耳朵便变得出奇的灵敏,园里一来人他便闻见了声响,甚至连不是管家和府里下人的脚步声都分辨的出来。 亦不是闻濯。 闻濯除开盯人的时候形同千军万马入冰河,其他时候永远跟阵雾一样,行走无声、饮茶无声、瞻卷也无声,倘若不是他每回还记得吐几句人话,打破缄默的气氛,沈宓或许并不能保证不会将茶直接泼他脸上。 他放下竹竿转身,随手从一旁侍卫拎着的篮子里捞了两颗果子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咽进肚里,才听见闻濯的小侍卫濂清小声说道:“世子,这枣还未过水清洗……” 沈宓听完立马冲他脸上吐了个枣核:“怎么不趁着我再多吃几颗下肚后说,还怕不干不净吃了得病吗?” 小侍卫濂清徐徐抹下额头上的枣核,郑重地摇了摇头:“下回一定。” 他的意思是指下回一定提前多嘴一句。 但沈宓装作没听懂,立马从他手里的篮子中,抄了一颗枣子塞他嘴里:“没有下回,这篮都归你了,没吃出病来那边还有一篮,倘若一直吃不出病,你就守着这株枣树等闻濯来府上捞你。” 濂清:“……” 在旁听了半天的小皇帝不禁失笑,望着沈宓端了副认真模样欺负侍卫,他倒心痒忍不住想凑个热闹,于是出声劝道:“序宁不必恼,不过就是个奴才。” 沈宓闻见这人声音顿时皱了下眉,嘴角下压着,面上神情比方才还要难测许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纵使濂清已然跟沈宓共处了几日,这位方方面面的肆意妄为都粗略领教了一番,但当对面是板上钉钉的皇帝时,他称不上坚强的心肝还是微微颤动了一瞬。 他甚至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教训,差些出声提醒沈宓一句,说那是新登基的小皇帝。 小皇帝闻言脸色也不怎么样,尊卑这东西养人且坏人,听久了确实会让人得意忘形,他冲一旁等着说“放肆”的老太监招了招手,示意稍安勿躁。 “序宁,我们一同在长乐宫堆过雪的,你忘了我是谁了?” 沈宓还真不记得他是哪路来的,宫里宫外来来往往,同他交心的并没有几个,既然算不上交心那自然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懒得猜便乱说起来:“长乐宫的李公公还是承云殿的张公公?” 小皇帝脸都青了。 一旁老太监都替他二人着急的慌,恨不得当场高喊一句“陛下万安”来提醒沈宓个眼瞎的。 看了一眼沈宓芝兰玉树的清冷模样,心底的恼怒也渐渐教美色当头给盖了下去,他挪步朝沈宓走去,一边哄人开心似的说道:“闻钦,我是闻钦。” 哦,闻钦。 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 沈宓记起来了。 “陛下大驾观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同那日见闻濯时如出一辙,他嘴上说的是一出,实则连礼都未行,跟杆竹一样立得笔直。 闻钦摇头,愿挨地欣然回道:“无碍。” 沈宓撇了撇嘴,咽了不干不净的枣核低眉说道:“如陛下所见、我如今眼瞎,不仅行动不便、脾性也古怪,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陛下宽宥。” 闻钦又摆手:“朕并未放在心上。” “不知陛下来此是为何事?”沈宓显然有些不耐烦。 闻钦未顾及他这番翻脸无情的心绪,自顾自地走近了瞧他,才发觉他并非生的比从前愈发瓷白,只是一副病容面上毫无血色。 “听闻你身子抱恙,朕特意过来瞧瞧。”闻钦缓缓云之。 沈宓闻言冷笑一声:“听闻陛下近日喜迎登基大典,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陛下,倒是先教陛下亲自登门来了,实在是失礼。”他依旧立的端直,分毫没有自觉失礼的样子。 闻钦也不恼,纵着他的性子冲他笑了笑:“序宁说的哪里话,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亲如兄弟,探病之举是理所应当。” 他朝着沈宓眼前挥了挥手,见他当真没有反应才是真信他已经瞎了,遂食不知髓地问道:“话说回来,序宁的眼睛是……” 沈宓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咧了咧嘴:“坏了,彻底没用了,你知不知晓,最该高兴的就是你了闻钦。” 闻钦教他左右言他地弄得愣了愣神,实在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便干笑了两声:“序宁此为何意?” 沈宓缓缓凑到他身侧冲他招了招手,神秘莫测地低声道:“这些年,我是谁的种,又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么?闻钦。” 闻钦浑身的血液轰然凝固了一瞬,怔然看着沈宓白净的面容,他忽地有些慌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宓终于不再露出冷笑:“你也知晓,我自幼同你一起长在东宫,我是在那位的膝下长起来的,他授我四经五书、教我五艺七术,他甚至私下里问我这天下我何时想要,至于你,闻钦,你那时又窝在哪处角落,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亲爹捧着别人享受天伦之乐呢?” 闻钦绷不住了,伸手一把推开了他:“你胡说!现如今这皇位到底还不是朕的!” 沈宓讥讽地扯起抹笑:“是,是你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要,不过,作一个傀儡小皇帝好玩儿吗,闻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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