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好奇吗?”魏霖这时候又打断他的思索,“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他心里不耐烦,慢吞吞打开,果然是一包裹□□,还有春宫图册。 魏霖伸过手来,把上面好几本拿起,露出最下面三本,对他说:“这几本都是我喜欢的。” 他盯着书封名字中间,“弥子瑕”三个字。 “我不喜欢弥子瑕。”他说。 “哦?” “弥子瑕不过是卫君的妾妇,以色侍君,色衰爱弛,连当初亲口称赞过的旧事,卫君也敢再拿来侮辱诋毁他,在卫君面前毫无一点大丈夫的尊严和颜面。”他盯着魏霖的笑容,咽下一句——不过我知道你确实会喜欢弥子瑕,情愿做端王的弥子瑕。 “那不知二十六弟这般气魄——若要你做国君外宠,你愿做谁?” 我不做谁的嬖宠!他在心中怒道。 他压着火气,说:“向魋。” 向魋和国君失和后,闻国君要杀他,便先下手设计弑君。他希望魏霖得到这个答案,可以放过他。 而魏霖……笑了,笑了好久。 “二十六弟啊二十六弟,”魏霖说,“当初听说,你自学王将军剑法,比过所有他老人家倾心传授的关门弟子,我就觉得你这小孩,不简单。” 他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种回应。自学……这词用得可还真是……他们提起这事,无一说的不是,偷学,偷。 “殿下肯定有用得上你的时候。”魏霖说。 他浑身一震,被赏识的欣喜充塞胸中,可是——他迅速冷静。端王,端王那名声,和端王厮混的那些人的名声——他可不愿—— “我知道,你未必愿意让殿下用,”魏霖笑笑,把手里的书摞回去,“跟随端王殿下,是会落得个放纵的骂名。不过——” 魏霖拍拍他攥着包这摞书的那张布的手。 “活自在点,挨不挨骂,有什么要紧?” * 他想,魏霖确实配做他的老师。循循善诱,切中肯綮。就算知道对方不过是看中了他这点武艺——不,应该说是,知道对方不是因为对男人【】的事亲善他,而是因为看中了他学武的天赋,反而叫他心里更安定了。 于是,那些亲善的举动,难以生出反感。而魏霖真是厉害,他见过不少言辞和蔼态度亲善的人,可面对他这样一个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婊子生的胡人种,难免觉得轻视,言谈间露出鄙薄的意味,但是魏霖没有。甚至偶然提起他那位亲娘,魏霖也没有露出一点鄙夷,也不会说可惜了他有这样一个娘。 魏时雨只说,少时看过他娘跳舞,很美,很精彩,想来他武学上这般过目不忘的天资,该是得益于他这位舞若惊鸿的娘吧。从来没有人把他好的地方归功于他的娘,他们只说,她下贱,她坏,他是她的种,所以他跟着下贱,跟着坏。他一面想,这是魏时雨在说好听的话哄他高兴,笼络他呢,一面又想,他这样的身份,有人为了笼络他,肯对他说点好听的话,就知足吧。 而魏时雨告诉他:就算最后他回绝了他,也没关系。他亲善他本来是因为觉得他们同道中人,同病相怜,想给他做个引路人而已,若是他最后不想走这条路,自然也无妨——魏时雨说,这毕竟又不是什么好走的路。 他听着堂哥这番真情挚意的话,感觉真是自惭自己的多疑和阴暗,因为自来没见过好人,头一次见人的好,便又惊又疑,一定要从好里挑出点阴暗的心思才罢休。魏时雨和他不一样。魏时雨是伯府嫡出,被父母兄长宠爱着长大的魏小郎,皇子伴读,就算现在声名不佳,中京哪个俊杰他不认识,哪个公卿他不喊一声叔父。这样的人,随手施点善意,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步无伤大雅的闲棋,可对被施舍的人来说却是…… 咳,他告诉自己,礼不妄悦人,在魏时雨面前,要做到不卑不亢。当然他自会回报时雨的好意。他又不是真的因为有胡人血统就什么豺狗心性。 那天,魏时雨带他去一处私宅,认识一些,“朋友”。 不知道该说凑巧,还是不凑巧,在魏霖真的让他和什么人认识之前,端王突然来了。 屋子里的人——穿衣服的或者衣衫半褪的——哗哗跪下,问殿下好。端王叫他们免礼,应该是习以为常的场面了,他们并不顾忌端王来了,皇子叫他们免礼后他们就干起之前在干的事,并不羞耻,也不在乎。端王看着并不是来找魏时雨的,因为起初他都没有看魏时雨一眼,也没有走向魏时雨,可是走过他们时,他侧头看到了他,停下脚步。 “新来的?”端王说。他看他的表情,感觉大殿下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他就是十余日前看到他在宣义伯府上纵欲的那个人。 “殿下,这是我族弟,”魏霖说,“宣义伯的小儿子,我曾和您提过。” “哦——”端王打量着他,说,“就是那个被王将军摔出练武场的贼?” 他咬牙,强迫自己平静,面无表情。不能没有表情,要笑出来。对大殿下行礼。 “见过大殿下。”他拱手说道。 端王按下了他的手。 “你应该跪我。”段承宗告诉他。 他只好跪下来。 “见过大殿下。” 段承宗于是满意地笑了,对他说:“长得不错。” 他感到一股寒意沿着后颈一直窜上头顶。他看到段承宗抬起手,解腰上那条金玉做钩的腰带。 他想起身,但是段承宗猛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张嘴。” 好多道视线投过来。好多人在看,然而没有任何惊异或是阻拦的意思,只有审视,等待……为什么? 因为这是端王殿下。因为这些人都是端王殿下的人。因为……追随某个主公就是如此,恭敬地服从。 他们都服从他,他们等着看他愿不愿意,能不能,服从。 【】 “张嘴。”段承宗又说了一遍。 他尽力转动眼珠,看向站在端王斜后方的魏霖。魏时雨,会说他娘的好话,会宽慰他,欣赏他的魏时雨,他头一个真的有点尊敬,觉得真是算个好人的魏时雨…… 魏霖看着他,表情严肃,没有像那些人那样,期待着他服从、接受,仿佛魏霖心中是和他一样的愕然、抗拒,觉得不该这样……但是魏霖没有阻止。有一次他问魏霖,为什么那时候要依着殿下胡来,不劝不阻止呢?魏霖说,因为他以为那里真的没人,既然没人,做一下又何妨——他是乐于让殿下舒服一下的。 魏霖此刻注视着他,没有阻止段承宗——他是乐于让殿下舒服一下的。 他挥臂,一个手刀击中了端王的手腕,挣开了那只手的桎梏,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 ----
第107章 番外·回信 ==== (*警告*本章含有20岁的小魏和17岁的小刘,存在感极强的段仲瑜,以及其他可能会雷到您的雷人内容,谨慎考虑是否阅读。) 他们说他有封信的时候,他很惊讶,他不觉得那个远在中京的“家”中的任何人会给他写信。关心他,那是不可能的;求他办事,他还远远不够格。同僚挤眉弄眼,问是不是他相好给他的信,他心里咯噔一下。 接过来一看,那信上是一个熟悉的字迹,写着:阿稷亲启。 他搪塞周围同袍说,这是他同窗同学,普通朋友,不是什么相好。 他把这封信放进箱子里,故意不锁。这地方,偷东西的事时有发生,他刚来的时候就被偷过,而且贼很聪明,不偷太值钱太显眼的,就偷那些不太值钱不算起眼的玩意,丢了不值当大动干戈去查找。他指望那贼把这信偷了。几天过去,打开箱子一看,那信还好好在那。 于是,他只好拆开来读。 阿稷亲启,二兄谨言……他想,了解他家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谁写的,他哥哥堂哥没人叫谨,倒是有个堂侄曾经叫谨,后来太子册封,避储君名讳,虽然不是一个字还是改了。 他飞快地读完,飞快地把信原样折回,藏到更稳妥的地方。 * “听说了吗?”他的同僚说,“青宫禁足解了。” 五行,木在色为青,方位为东。在这全是大老粗的边地,偏说青宫而不是东宫太子,若是此时恰好什么人经过,听也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觉得实在多余这一下,这偏远地方,公然议论太子,也不会如何。面上,他做出一副刚得知此讯的模样,道:“不及兄长消息灵通。” “老弟,实话实说,”那人问,“后悔那时离开中京,来这里了吗?” 提这个,就是想看他承认后悔吧?他心想。忍住一声冷笑,他回答:“不瞒兄长,若说一点后悔都没有,那不可能。但已经选了这条路,无论如何,只能继续。” 后悔,那是不可能的。此人虽然也是中京来的,也是大家族出身,可是,当时不在那,没亲眼看着,不明白那是什么情况。陛下原谅儿子前,是要先把原来围在儿子身边的人清除干净,以泄雷霆之怒。他若不是跑得快,反还去认那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死理,留在那一门心思守东宫,他指定被陛下弄死。别人也许还有活头,争取流放留条命,他魏弃之是一定要被弄死的——就凭他和东宫的那些流言蜚语。 “可是失了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啊。”他同僚慨叹道,“好在那位一向心胸宽大,想来不会记上你。” 他在心里回道:不用你说。 那人,太子,段瑾,在亲笔信里亲自对他保证:不会怪他大难临头临阵脱逃。 * 他把这信拿出来,这次,试图慢慢地读,不误会每一句话,不读错每一个字。因为他还得写出一封回信。 从他自己读了那么多书读的大道理看,东宫对他这样赏识,是厚遇;东宫不计较他在他遭难时跑了,是大度;东宫这样厚遇,这样大度,还写亲笔信联络他,他应该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担当效犬马之劳,以命相还。 他放下信。他还是不想开始写这封回信。虽然他知道,越快写完,对他越有好处。就算他没有半点感激之情,也毫无以命相还的打算,太子还肯搭理他,他无论如何都得抓住这根人脉。他这样的出身,容不得他挑三拣四,更何况那是太子殿下。 一天,两天,三天。他还没开始写。 他一直拖到了边地又遇上胡人寻衅,起了战事。 边地有战事,对他来说是好事,有仗打才有功劳拿,有功勋记。不夸张地说,将官们一个个恨不得天天打仗,杀得人头堆得数不完,尸体横满旷野。 反正冲锋陷阵去拿命拼的不是他们。自然,每年都有不少将官在战场殒命,士兵死得更多。可是战场就是这样,眼看着忽然一下子那么多人死那么多人残,心里渐渐就麻木了。而且,每次死得都不是自己,渐渐就有了一种没道理的笃定:这次死的,一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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