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竢的手腕在朝政上一贯果决,从不优柔寡断,连陈相与沈桓都惊讶于他在这时候还能稳住心神分出精力来推行税赋改制,蓬莱殿外来往的宫人里保不齐都有想造反的人,他倒恍若不觉,依旧稳得住。 下了朝唯有沈桓还未离开,撩了官袍坐在他对面,沈桓自顾自拿起李知竢面前的果子,“你怎么这般自在,阿致自己来往于紫宸殿与蓬莱殿之间,你也放心?” 李知竢看他吃的香甜,还抬手为他倒了杯茶,“阿致身边,明里暗里至少放了二十个金吾卫,大明宫的宫人筛了十三轮,有七个藏在我们身边,一举一动都有人盯梢,倘若一旦对阿致不利,就地绞杀。” 李知竢的语气平平静静,沈桓这口点心吃的也心满意足,“阿竢,你不怕有漏网之鱼?” “只怕也有可能。”李知竢颈间还有裴致留下的痕迹,来往间那点不明显的印子叫沈桓瞧见,沈桓移开目光,极轻地笑了下。李知竢倒未发觉,也饮了口茶,“阿致聪慧,若是真有变故,我信她会处理得好。” 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李知竢更担忧裴致的安危,见李知竢放心,沈桓便也不多言,只问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李知竢神情倒真开始凝重,不容许一丝疏忽,“唯有李歭函带人逼宫,与谋逆世家朝臣里应外合,我们才可出兵镇压。并州的军械还有不到五日便会运到,只怕军械到位,离动手之日便也近了。一旦林别驾得令,裴珩所藏匿的七千军士将直接协助林别驾控制并州。届时金吾卫将全力保卫大明宫,巡城卫与裴珩带回的人马会控制住长安的局势,虽则安排部署精密,但未免百密一疏,万不可掉以轻心。” 沈桓听完倒是颇为同意李知竢的说法,“明明是必赢的一仗,这戏演的真真切切,上下也瞒得密不透风,连宫中叛变的金吾卫都在掌握之中,但想到到时候的光景,我这心里还是难免有点胆战心惊,说实话,我的确不太喜欢尸山血海的场面。” “李歭函迟早是祸端。阿耶仁心,不愿意诛杀幼侄,但李歭函与我们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无路可解。他宁可做世家门阀的傀儡,也要借势扳倒我们,他也确实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我承认,这一场祸乱,他做的确实步步精巧。” 李知竢从不低估李歭函的能力,也从不小觑李歭函的野心,沈桓继续道:“请君入瓮。他未必不知你也在布局,但从不想回头,这一仗却也实在是非打不可了。现在想想,并州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倘若真的被李歭函掌控,对我们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他甚至能联合吐谷浑人动乱边关,这样的人再多留,指不定什么时候再反咬一口。” 李知竢看向沈桓,眉目神情肃直,“不仅是在朝政权势之上。” 他不作伪,坦坦荡荡,语气极冷道:“我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歭函觊觎阿致之心愈渐深厚。以裴氏与他之间的仇恨,一旦被他窥得时机,便是对阿致生死皆不休的祸端,为了阿致,他便也是不得留。” 沈桓一口茶险些哽在喉咙中,“什么?你是说,他心悦阿致?” 李知竢抬眼看了沈桓一眼,眉尖带了那么点,怎么说,让沈桓觉得自己说心悦这词像是在亵渎裴致一般的感觉,沈桓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是我口误,觊觎。” 看李知竢神情换了换,沈桓自顾自地点头,“也说得通,阿致通透明达,生得好颜色,又是你的心爱之人。李歭函是好奇也好,窥伺也罢,阿致对于他来说便不再是寻常娘子。这样的人环绕在阿致身边,的确头痛,早些解决也好。” 沈桓说完,复而叹了口气,“你如今的身上背的骂名,与从前的好名声简直成了天差地别,如今你稳坐朝堂,虽说听到的难听话也不少,但总归不如在外面听到的多。我只在坊市间走过两趟,说真的,听见那些话都觉得刺耳。这事儿过去,不如我为你写篇颂文清白一下。 ” 李知竢清朗一笑,“我与阿耶若是图个好名声,便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何况历史总是成功者所书,史官们歌功颂德,到时候也会将这场宫变描写地别开生面。” ----
第131章 星鹊 ====== 七月初七夜间。 到了最热的时节,蓬莱殿里放了冰,裴致穿着一层纱裙,卧在榻上,文穗坐在她旁边的小胡床上,轻轻扇着风,裴致托着腮,不知道在看什么话本。 看裴致又拿起一旁冰镇的乌梅饮子,文穗忍不住提醒道:“娘娘,白日里喝过两碗,晚间可不能再用了,怕是对肠胃不好的。” “无事的。”裴致忍不住嘟了嘟嘴,“今年的长安怎么这般热,去年还比这凉快些。” 在文穗的注视下,裴致到底也没喝下冰凉的饮子,叹了口气:“你瞧瞧,到底我是娘娘还是你是娘娘,你说一句我便不敢用了。” 文穗俏白的小脸上浮现出有些无措的模样,忙道:“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我开玩笑的。”裴致也不捉弄她,天色已晚,李知竢却还没回来,裴致惦记着:“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青柏掌事说,殿下还在与大臣们议事,不过最晚不会超过戌正,品桐已经去尚食局,为殿下和娘娘准备宵夜。” “好吧。”裴致顺手拿过文穗手中的团扇,躺在榻上望着殿顶,扇着风:“无聊呀无聊,怎么从前不觉得这么无聊?” 文穗把果脯端到裴致面前,裴致含着桃脯,听文穗回答:“因为往日里殿下结束政务总会早早回来陪伴娘娘,近来殿下事忙,每日早出晚归,娘娘这是想殿下了。” 裴致脸上浮出一阵红,拿着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声音在团扇底下含含糊糊:“我才没有,我不黏人。” “什么黏人?”李知竢的声音忽然传出,裴致又惊又喜,丢开团扇,见李知竢负手走近,文穗原本跪坐在裴致身边,见状抿着笑退后几步。 裴致坐起身,见青柏抱着两个体量较大的盒子低头进来,将盒子放在一旁又忙退了出去。站在两人旁边的文穗动作不停,紧跟着青柏身后关了殿门,只留下李知竢与裴致。 “没什么.”裴致起身直接投入李知竢怀里,脑袋在李知竢的肩颈里蹭了好几蹭,“我以为还要晚些的,愉安,我想你。” 李知竢换了个姿势更方便抱着她,“今夜是七夕,本来就应该早些回来陪你的,但政事缠身,尽快又尽快,还是拖到了现在,不会怪我吧?” “怪呀。”裴致义正言辞,“要看你带了什么礼物来哄我。” 李知竢将裴致放了下来,牵着裴致的手走在桌子前,将青柏搬进来的箱子打开,拿出一柄精巧的短剑,摸索着剑身上精巧的花纹,“试一试?” “剑?”裴致接过短剑,“怎么会想到送我剑呢?” 打开另外一个箱子,李知竢拿出一张金丝软甲,“思来想去,即便有金吾卫,我还是不放心。” “哪有人这样的,七夕又是送人盔甲,又是送人短剑?” 利刃出鞘,裴致手腕一转,舞了个剑花,但也仅限于此,“论起刀剑,我实在是不精通,阿耶虽然教过我几个招式,其实也只能算作花架子。” 李知竢站在裴致身后,握住裴致的手腕,裴致跟着李知竢的动作学了两招,李知竢在她耳边道:“或许,宫变就在这几日。” 裴致手腕一顿,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惊,李知竢紧了紧自己的动作,带着裴致练了两招防御性的动作。 “我会是你的铠甲,也会是你的利刃。”李知竢沉声道,“不会有事,也不会失败。阿致,我说过,这些都只是让我更安心。” 裴致手有些颤,“我相信你,愉安,我一直相信你的。” 练过两刻,裴致出了层薄汗,李知竢也不逼着她,两人坐回案几边,裴致擦着额间的汗,李知竢拿起刚刚裴致手里的团扇,“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愉安,我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宫变,我只希望,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能有个好结果。” 李知竢捏着团扇,听见裴致的话,目光锁在裴致身上,末了道:“阿致,会的。” 自李知竢说完宫变之事,裴致便一直心神不宁,快要休息,品桐命人准备的宵夜也简单,酒酿圆子,炒胡瓜,拌葵菜,炸鱼,葱醋鸡子,都是清口的小菜,李知竢为裴致夹了一块鸡子,裴致低着头,一弯秀气的眉轻蹙起来,似是在想些什么,筷子拨来拨去,到底也没胃口。 “可是有心事?” 裴致想了又想,叹口气,将筷子搁在一旁,“愉安,我不瞒你。我不担心我们的安危,我担心阿翁。” 她紧紧攥住手心,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不安:“为避人耳目,阿兄在牢狱之中,等待宫变那日便率领军队待你调遣。裴府中只剩下府兵来护阿翁,即便你与我说附近一直安插着暗卫护着阿翁的安全,但是在刚刚的一瞬间,我的心中就是有极不安的感觉,怎么样也无法安抚。愉安,我不容许,我绝对不容许阿翁出任何事,请不要觉得我是在强求你,但阿翁已经年迈,我无法心安理得。” 她没有胃口,李知竢便也不勉强,挥挥手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也随着裴致胃口放着冰凉的饮子,裴致手中握着大大的杯盏,李知竢将她的手拖住,认真开口:“阿致,没有强求。你是我心爱的人,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护你亲人周全。裴公不会有事,你放心。” 裴致勉力,却实在无法笑起来,只情绪低低地点头。李知竢想了想,轻声说:“明日我便晓谕大明宫,太子妃忧思多虑,操劳过度,并让裴公以探望之名进宫,留在我们身边,如何?” 裴致放下手中的饮子,将手放进他手里紧紧握住,“我好好一个人,年纪轻轻,身子也不错,怎么会因为操劳几日就支撑不住,即便是这借口站得住脚,但我总不愿因为我让你的谋划出现纰漏,你说会护阿翁周全,我便相信你。” 李知竢捧起她的手落下一吻。 裴致就着李知竢的动作,掌心搁在他脸上,认真开口:“愉安,其实我还想同你说一件事,我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你说。” 裴致吸了口气,鼓起了极大勇气,认真道:“从前我对子嗣的事情一直是顺其自然,现在我自然也是这般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愈久,我愈开始期待余生的每一日。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儿,像你也好,像我也好,总归我们会教养的很好。等天下稳定下来,我们有了心力,有了比较安定的日子,不如......” 她深吸一口气,“不如我们要个孩子?” 李知竢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语气缓缓,神色也是边犹豫边肯定,当下一瞬便知道了裴致的意思,一贯冷静的他难得急切地追问了一句,“阿致,你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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