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冬子,虽然他也反对我住这里,但对外时,还是坚持贯彻我的意志。我便原谅了他方才对仙人不敬的话语。 鸿胪寺卿说:“这位公子也可以一起搬去天字套房。” 我终于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憔悴得很,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想必从我住进来开始,他就没有睡过好觉。 想也是。我虽是傻子,但好歹是皇帝和皇后的儿子。我在他这鸿胪寺使馆,住着比下人还不如的房间,他确实不该睡得着觉。 他讨好又期待地看着我。 但我要叫他失望了。 我说:“我就住在这里。” 季明尘虽是敌国质子,但好歹是北鄞太子。他一个鸿胪寺卿,是断然不敢妄自亏待的。只能是他的顶头上司让他这么做。 父皇日理万机,不会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所以是楚竣让他这么做的。 楚竣是我大哥,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我不能对他发泄怒火。 所以,我只好迁怒别人了。 我虽是傻子,还是个脾气好的傻子。但在皇室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我身上也会有些主子的臭脾气。 鸿胪寺卿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他对我叩头,语气恳切悲戚,哀求我搬过去。他语气之悲,哀婉鸣泣,几乎可以令闻者落泪。不知情的人听了,搞不好还以为我是要杀他全家。 但傻子怎么能让大臣如此束手无策。于是我傻傻地说:“我住得挺好的呀,很暖和,睡得也好。没有什么不好。” 我正常的时候,他还能试图打动我。可我一傻起来,他就没什么好办法了。 他告退了。 接下来的几天,鸿胪寺卿照例每日来请我。 看吧,这就是聪明人。 他知道我不会搬,可他还是要来请我,要把态度亮明,所以每天花费时间做无用功。聪明人的繁文缛节让人讨厌。 虽然他每天来烦我,但我的心情还是一天天变好了起来。 因为季明尘快要醒过来了。 我每日抱着他睡觉,和他说很多的话。我有的是时间,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说,把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说给他听。 渐渐的,他那扇子一样的黑睫毛会动了,很轻很轻,像蝶翼轻颤。我抓着他的手画画时,他的指尖会无意识颤动,像是想握紧我的手。 太医每日来给他检查身体,熬又浓又黑的药汁,他慢慢地能自主吞咽了。 二哥楚飒也来看他,对他说一些沙场趣事。 我对二哥的爱意便涌了上来。因为二哥也是真心希望他好起来。他们两人是战场上屡次交锋的敌手,彼此最为了解对方。因为了解,所以有着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可他依然没有醒过来。 太医说,他正在一个四周全黑的地方摸索着,要看他求生的意志是否坚定,是否愿意锲而不舍地寻找出口。 如果他不愿意,他将永远沉睡。 太医说,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支撑他走过漫漫黑夜的愿景。 我没有完全听懂。 我依然每日和他十指相扣着睡觉,对他说着胡话和闲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我其实是个很懒的人,对我来说,组织语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可和他说话却是这么的轻松自在。 每日清晨,我卷起窗纱,让阳光照进来,再把兰花搬到窗台上。 夜晚,我把兰花搬回床头,吻他的眼睫。 我没有记日子,我只是像期待春日花开一样,期待着他醒过来。 这日中午,我像往常一样趴在床边看他。 一看他,我就很容易出神。时常呆呆地看上好几个时辰,直到小厮把我叫醒过来。 可没过多久,一阵疼痛拉回我的意识。我皱眉捂住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厮没有给我送午膳。 小时候又傻又不会说话,下人不送饭我就不知道吃饭,落下了胃疾。稍微错过了用膳的时辰就会胃痛难忍,所以下人都细心地照顾我,绝不会耽误用膳的时间。 ……小厮人呢? 这一会子的工夫我就痛出满头冷汗。我在疼痛中艰难地想起,冬子被皇后召进宫了,夏风被我派去灵山考察了。父皇赐我的田庄就在灵山,那里有果园有温泉,山间景色极美,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我打算等季明尘醒过来后带他过去。 好痛……胃里针扎似的刺痛,我用力按着胃部,冷汗滴下来濡湿了眼睫,却还有闲心想着,不会真要吃鸿胪寺的饭了吧…… 鸿胪寺卿每日戏做全套,明知道我不会吃他的饭,却还顿顿来请,烦得不行。 可我在和他生气啊,怎么能吃他的饭。 可是好痛,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我向来忍不了痛。 我咬着唇忍着痛楚,冷汗涔涔。在要面子但痛死,和吃饭但丢面子之间艰难地摇摆。 却听一道很低的虚弱声音响起:“怎么了。” 我委屈地说:“饿了。” 说罢,我心里一震,猛然抬起头。 那双我吻过无数次的眼睫,正缓缓掀开,黑色的眼眸望着我。
第10章 情怯 我呆了一瞬,凑上去抓住他的手,激动得结巴了:“你、你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我语无伦次地不停问着,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开,“你吓死我了……对了,我去找太医来!” 他出声止住我的话语:“我没事。” 他看着我,又说:“你不舒服,先去吃饭。” 经他一提醒,我才记起我在胃痛。 刚才因喜悦而减轻的痛,现在变本加厉地回来了。我没忍住闷哼出声,攥紧了他的手。 他似乎是想坐起来,可他躺了这么多天,哪里会有力气。只能无力地跌了回去。 我忙说:“我没事……嗯,你不要动。” 他用手反握住我的手,眼里是关切和担忧:“去吃点东西。” 他在关心我。甜甜的味道涌入心底,胃里的痛楚一下子就减轻了。 好在鸿胪寺卿为表诚意,在门口留了值守的官员。我吩咐下去没多久,一桌子珍馐佳肴就送了过来。 我哪里吃得下那些鱼肉荤腥,只盛了碗粥慢慢喝着。温热的粥流入胃部,胃里的绞痛缓解了不少。我慢慢地喝了大半碗粥,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悄悄红了耳朵。 明明已经抱着他睡了这么些天,日日拉手亲吻,亲密无间。怎的他看我一眼,我却还是会脸红。 放下碗筷,我轻轻咳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我低头拉过他的手,却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这一刻,我明白了文人笔下的“近乡情怯”。 是他先开口了:“还难受吗。” 我摇头:“好多了。” 他还在看着我。 我想偷偷看他一眼,可一抬头就被那双黑色的眼睛捕捉个正着,瞬间被溺得无法呼吸。我慌乱道:“没、没事了……就、就是错过了饭点,有些胃疼,吃、吃了饭就没事了。” 他说:“嗯,我记住了。” 我傻傻地问:“记住什么?” 他说:“记住你需要按时吃饭。” 天哪,他在说什么。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比我听过的所有话都要动听。 我的脸烫得快烧起来。 我说:“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他说:“听到你气息不对,就醒过来了。” 对了,他是练过武的人,能从气息判断别人的状况。 不对……他是说…… 我猛然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他。 太医说,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支撑他撑过漫漫黑夜的愿景。 他是为了我醒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为了凑够三万字申榜……
第11章 共苦 他是为了我醒过来的。 这个念头一浮现,我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块绿豆糕,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我还在兀自脸红,他却又慢慢阖上了眼。他身体虚弱至极,想来能撑着和我说几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我轻声唤他,他没有睁眼,很低地从喉咙里嗯出一声。 “喝点水好不好?” 他没有反应。我便很轻地扶他起来,把温度适宜的水递到他嘴边,他缓慢地喝了几口,便又陷入了昏睡。 我看着他,又看得出了神。 他的嘴唇被温水打湿了,有了些许饱满的水色,掩盖了苍白。那几日嘴对嘴地喂他喝药,他的唇很软,却很冰凉,不知现在会不会暖一些…… 天哪,我在想什么……我羞愧地捂住脸,感觉耳根子在发烫。 他说他是听见我气息不稳才醒过来的,那这些日子里,我说的那些傻话,他岂不是全部知道?也不知他会不会嫌我啰嗦……虽然早有预感他能听见我说话,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羞。 忽而惆怅。他知道了我的所有琐事,我却不知道他的经历。不知他小时候是贪玩的皮猴子,还是刻苦读书的乖宝宝?他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好朋友。 忽而又甜蜜。他昏迷多日,短暂的清醒中,看我吃完饭后又昏睡了过去。似乎他清醒过来就只是为了让我吃饭。 我的心分成了好多块,盈满了不同的情绪。一会儿开心得要飞上天去,一会儿又怕他知道了那几日的亲吻,却又怕他不知道。一会儿又担心他的身体。一会儿期盼着他醒来与我说说话,却又怕与那双眼眸对视,怕他看穿了我满心的喜与羞。 我的脸始终发烫。 我生怕脑袋烧坏了,把我烧得更傻,抱着脑袋不停地左摇右晃,想降降温。 冬子进门看到我这副模样,以为我又犯病了,忙过来探我的额头。摸了许久没摸出端倪,他说:“也没发烧呀,殿下怎的这般脸红。” 我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避开他的手。极度的快乐和极度的悲伤都是不适宜说与人听的,只能偷偷藏在心底。 于是,我板起脸,色厉内荏地转移了话题:“你跑哪里去了。可饿着本王了。” 冬子奇怪地说:“皇后娘娘召小的入宫,殿下不是知道的吗?” 他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的是香喷喷的糕点。有一碟子绿豆糕,一碟雪花酥,和一碟枣泥酥。都是我喜欢的。 “御膳房刚做的,皇后娘娘让小的带给殿下。” 我默然地含了块绿豆糕在嘴里,心里有些酸酸的。 冬子觑着我的神色,犹犹豫豫地说:“皇后娘娘问了小的好些事情,殿下每日吃什么,晚上睡得可好,心情怎么样……之类的,看起来甚是想念您。算起来,您也有快一个月的时间没入宫了。” 过去,我基本三两天就要入宫一回,拜见父皇和母后。有的时候闲着没事,还会去得更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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