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哥哥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行。” 我喜欢了许清泽十几年,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天天都盼望着能见到他。我做不到不去找他。 许清泽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风做的人。 所有人刚出生时都是蓝天做的,澄澈干净。随着年纪和阅历增长,有的人会下意识伪装和隐藏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就变成了雾做的人。藏得拙劣的就变成了雨做的人。雾做的人比雨做的人聪明。大哥就是雾做的人。 而许清泽是风做的人。 他把自己藏得什么也没有了,风过无痕,连雾也没有了。 我们的过往让他像风一样吹走了。 如果我不紧紧拽住他,将来某一天,他会不会把自己也吹走? 我的拒绝让楚彦生气了。他面无表情地把石头又塞回我的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他没再回来。 宫女给我添了六回茶后,我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召来小厮,回了王府。 晚上,银白的月光如水泻,涌入卧房。 我趴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那两块石头,拼在一起。 窗棂传来一阵轻响,我扭头去看,两个漆黑的人影出现在窗边。 换作常人,是应感到害怕的。可我的反应比常人慢太多,在“害怕”这种情绪传入脑子之前,我已经认出了窗边的两个人。 我坐起身:“四弟,五弟?” 其中一个黑影绕到门前,推开了门,来到我的面前,是楚彦。 他脸上已没有了生气的神色,而是充满了内疚,看清我手里拿着的石头,他的表情更内疚了。他闷闷地说:“哥,我错了,对不起。” 我说:“是我错了。” 我拿了他的东西,却没有答应他的要求,确实是我错了。况且我还是哥哥。 他挨着我坐下,抱住我的手臂蹭了蹭:“哥,你别这样说。” 我突然想起曾听到过的传闻,西洋有一种大狗,性格温顺,喜欢扑在主人身上摇尾巴,用湿漉漉的大舌头舔主人的脸。 不知楚彦是否见过这样的大狗。 楚彦又往我手心里塞了块石头。借着月光看清手里的石头,我瞪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块完整的心形石,形状完美,两边对称,简直像是人工用模具做出来的。 他撒娇地说:“哥,今天下午在御花园捡到的,送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顾不上跟他说我没有生气,激动得抓紧了他的手,哪知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他手上竟然缠着包扎伤口的白色细布,刚才那一抓,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细布。 “这、这是怎么弄的?”我急得起身,想去唤下人。 “没事,下午擦了一下。哥哥吹一下就不痛了。” 他把包扎着细布的手递到我嘴边,我刚想吹,却听旁边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喂,你俩要黏黏腻腻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记起四弟楚韶也来了。 我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一个人身上,做不到同时兼顾两个人。他这一出声,我才惊醒似的转身,一双含笑的眼眸正和我对视。 楚韶脸上带笑,却装作沉痛地说:“我在这里坐这么久,哥哥却只和楚彦说话。想来哥哥心里只有楚彦这一个弟弟,罢了,罢了。” 这熟悉的腔调让我一下子快活地笑出声来。楚韶是个聪明爱笑的小伙子,明亮的大眼睛里常含笑意,总是不遗余力地逗我开心。 楚韶说:“既然哥哥还没睡,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这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楚韶神秘一笑:“听五弟说,哥哥暗恋许清泽而不得,我便想了个法子,让哥哥能忘掉许清泽。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我想说我并不想忘记许清泽,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风做的人。可楚韶和楚彦都望着我,我便答应了。 已经入秋,衣服越发繁复,我分不清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各是什么,更别说哪层在里哪层在外了。刚想叫下人来帮我穿衣,楚韶却说:“我来帮哥哥。” 楚彦说:“我来!” 我看着楚彦手上染红的细布:“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楚彦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用力瞪了楚韶一眼,不情愿往卧房那一头去了。 楚韶帮我换好衣服,轻笑着说:“哥哥长得真好。” 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母后从不让我照镜子,她觉得镜子会把魂魄吸进去,把我变得更傻。所以王府上下连一片铜镜也没有。 我于是问:“我长什么样子?” 楚韶说:“哥哥形貌翩翩,金相玉质,龙章凤姿,无人能及。” 处理好伤口的楚彦也过来了:“哥哥自然长得极好。单看父皇和母后的长相便知。” 父皇英俊沉稳,母后更是人们口中难得的美人。如此想来,我应该也有一副好相貌。可他俩的话水分太重,从来只说我的好,我不敢尽信。 马车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前。 门匾上的字我不识得,却见一位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招呼过往行人。楼上传来歌舞声和隐隐的欢笑声,一听便知客人众多。 平时去个包子铺都会被母后训斥一番,我第一次来如此热闹的地方,新奇地看向楼上亮着光的包厢。 哪知楚彦却生气了,他对楚韶说:“你说的帮哥哥忘掉许清泽,就是带哥哥来这种地方?!” 楚韶说:“哥哥就是见过的人太少,才会栽在许清泽身上。多见见人,见到更好的,自然就看不上许清泽了。” “那也不能……”楚彦涨红了脸,指着门匾,“那也不能来这种地方!” 我听得纳闷,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晚上还这么热闹的地方,难道不是好地方吗。 楚韶不慌不忙地说:“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楚彦张了张嘴,憋了许久却只憋出一句:“……不行!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 “有我们两个在哥哥身边,你担心什么?” 他俩争得激烈,倒把我这个争论的中心给忘在了一边。 我向旁边望去,目光顿住了。 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简陋的小摊子,坐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 此时夜已经深了,周围的店铺早已打烊,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衣衫破烂不抵寒风,看着萧索而可怜。 察觉到我的目光,那中年人倏地抬起头,却是冲我温和一笑。他的眼里是与他干瘦的皮囊完全不相符合的睿智。 我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楚韶和楚彦顾不上争吵了,忙跟了上来。 楚彦看了一眼摊子边立着的旗子,念道:“易经八卦,龙行天下……?什么江湖骗子!” 我在中年人对面坐下,更看清了他的相貌。他很瘦,眼眶深陷,眼睛睿智深邃,似乎能看穿人的内心。 他又对我一笑:“公子想算什么?” 我说:“我的王妃在何处。” “公子是想问姻缘?” 他并没有拿出铜钱、龟壳、木签之类的东西,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眼中找到什么。 目光炯炯有神,他盯了太久。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王妃离你越来越近。” 我眼睛一亮:“他是否在正丰街?” 中书令府就在正丰街。 中年人摇头。 我心情一黯:“那……是否在京都?” 中年人还是摇头。 我彻底失了兴致,有气无力地说:“哦……” “公子只需静待七日,一切自见分晓。” 不是许清泽,我对谁也没有兴趣。 楚韶掏出碎银子给他。可现在什么也买不到,我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块绿豆糕。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说:“公子是大福之人。” 我跟着楚韶进了那栋热闹的楼,各种香味刺激得我想打喷嚏。楚韶和楚彦护着我上了三楼,坐进了最里面的包厢。 这个包厢正对着舞榭楼台,楼台笼罩着朦胧的香雾,穿着华丽衣服的舞者翩翩起舞,被香雾衬托得轻盈曼妙。 我兴致缺缺地端着热茶,连台中人是男是女也没有看出来。中年人那番话令我失魂落魄,让我忘了问楚韶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俩开始说话活跃气氛。 楚韶说:“今日朝会前接到边境战报,边境大捷,大楚夺了北漠十八州,北鄞投降,二哥亲自押送质子回朝。父皇大喜,让礼部准备设宴,为二哥接风洗尘。” 楚彦递给我一块糕点:“哥,你不是最崇拜二哥的么,他要回来了,你开心一点。” 我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二哥什么时候到?” 楚韶说:“约莫还有七日。” 怎么又是七日。 我想到那位中年人说的,静待七日便可见分晓,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凭什么他说不是许清泽,就不是许清泽? 我猛地站起身:“我要许清泽。” 父皇和母后一直告诫我,我与其他人不同,遇事不可硬碰硬,处理不了的就回宫找父母,他们会为我处理妥当。 我再也等不了,拔腿往外走去。 一炷香时间后,皇帝寝宫里,穿着寝衣的父皇平静地看着我:“你决定了?” 我说:“是,我只要他。”
第4章 你走吧 时辰已晚,我便在宫中歇下。 第二天一早,父皇召我去勤政殿。我进去便见楚韶和楚彦垂头跪在地上,父皇正一脸怒意地训斥他们。 我直觉他们挨训和我有关系,忙过去跪在他俩旁边。 父皇只瞥了我一眼,就又转头训他们:“你们两个怎么想的,竟然带你们三哥去那种地方!” 果然是为了我。 我忙道:“父皇,是我自己要去的,和他们没关系。” 哪知父皇怒极反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只是反应迟钝,并非不谙世事。一晚上过去,回想起楼中暧昧旖旎的氛围,以及大半夜还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我自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地方是传闻中的烟花之地。 我如实说了,父皇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他说:“那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思索了半晌,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做,连茶都喝得没滋没味。可父皇还在看着我,我便结结巴巴地说,“去、去看……看美人。” 楚韶没忍住笑出了声,父皇皱眉盯了他一眼,但殿里的气氛已经松快了。 父皇叹了口气:“起来吧。” 我们三个站起身,父皇又单独警告楚韶:“朕知道你们兄弟几个里,就属你鬼点子最多。但是再怎么闹腾也该有个限度,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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