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果真在山里看了一会儿梅花,沈晚卿今日没带酒,广陵虽不冷,在山里待久了亦有寒气侵体,再不小心染了病更是麻烦,两人便早早就下了山。 已是元月初一,大臣们即便不上朝,这一日也要早早起来进宫给陛下拜年,下了山,沈晚卿没回住所,而是跟居宁一同回了宫。 居宁在殿上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时,沈晚卿在后殿,仰躺在榻上,闭着眼要睡不睡,耳边还能听见大臣们给居宁拜年时说的吉祥话、祝语。他等着居宁下朝回来,又突然发觉此刻的自己颇像在家中等着客外的丈夫归家的妇人,一时觉得好笑,兀自笑个不停。 旁边伺候着的内监忍不住偷眼看他,心里直嘀咕这位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癫痫癔症之类的病症,怎么笑起来没个完? 这日沈晚卿也见到了居宁的儿子阿襄,小家伙不足一岁,粉嫩嫩的软软一团,看到沈晚卿竟笑个不停,沈晚卿十分喜爱,直言要做他的亚父,收他为徒弟,以后教他剑术。 自此居宁常带着阿襄出宫,抱到沈晚卿这里,他们三人其乐融融,便如寻常百姓一样。 好景不长,六月湘水正在汛期,雨水也比往年多,使得湘水流域水位暴涨,漫过河床流入农田,再几日就要侵进百姓家里去了,湘水沿岸的官员依旧是用以往防汛的法子,并不以为今年会发生涝灾,却没想到,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去年南楚派了八万大军攻打蒲城等地,好似试探,一役过后再没下文,南汉也曾就此战修书向南楚讨要说法,却一直都未曾收到回函。此役后南汉官员纷纷上书加固湘水沿岸州县边防,条陈拟定,款子拨到各州县,亦派了专人负责征调民夫、监察工事,奈何这些人却都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现下南楚还没打过来,他们也都不急,防御工事修筑了近一年,竟还没修到一人高。 不料六月廿七夜,一场大水将沿岸的农田房屋悉数冲毁,修筑了一半的防御工事也被冲垮。竟是南楚趁着汛期大雨派人挖了一道沟渠,引彭海的水汇入到湘水,两水乍一汇合,奔流之势惊天动地、如雷翻滚,沿岸的百姓在睡梦中被惊醒,还来不及逃出屋外,已被势如破竹的滔天洪水淹没,湘水沿岸顿时变成一片汪洋,水里漂浮着人畜,有活有死,更多的是仍在水中拼命挣扎;还有断树、冲垮的木材、炊具农具、衣裳被褥等等,不一而足。 崔胜收到消息时已是七月初三,天还没亮,他被儿子崔朴隔门叫起,只听了一句话就彻底醒了,一边胡乱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手、脚、心俱哆嗦地让崔朴备车进宫。 车马早已备好,父子两人出了门上了车就一直催促马夫快些,其时广陵亦是大雨如注,街巷路旁昏昏沉一片,各府门前的灯也早都熄了,车夫怕雨大路滑不敢太快,又不敢不听崔胜的话,心里也是焦急。 崔胜出门前又差人去将六部的大人也一并请入宫,他这边还在半道上,兵部尚书徐久骖派了人来回信,说陛下不在宫里。 崔胜当即让车夫调转马头,说了一个地方。 居宁没想到崔胜找他竟然能找到沈晚卿这里,虽说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行踪,但显然崔老丞相知道的也有些多,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听了崔胜奏禀的水灾情况,当即换好了衣服要回宫召集群臣入宫,不论如何商讨细节总之先派人救灾。 崔胜却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也不管沈晚卿如何想,只说:“陛下不必奔忙,臣已差人通知了六部各位大人来此处共商救灾抗敌之策,即刻便到。” 居宁来不及询问沈晚卿,也来不及回绝崔胜说此处不方便,六部的几位大人们已经鱼贯入内了,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清凉腥潮的雨气,不一会儿屋内地板上都是一滩滩的水渍。 钱流给沈晚卿准备的这个院子庭院极大,房间却不多,与庖厨相连的几间是下人的住处,主屋只有相连的三大间,一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书房,只有宿云轩是会客的客厅。平日里沈晚卿极少进客厅,来找他的不过就一二人,也不坐下喝茶寒暄,几乎是来了就走,因此这宿云轩偌大,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此时居宁、崔胜并六部的诸位大人就在宿云轩坐着,平日里空荡荡的客厅此刻却显得格外拥堵,沈晚卿只出来瞧了一眼,跟居宁说了两句话就走了,这些人借他客厅商议朝事,即便他是主人也不方便在场,况且有些事他并不想插手。 自周宣平帝登基,周室开始衰微,随后天下分裂成九国,周室几乎灭亡,如今的大周亦不过是前朝皇室里一支从未听说过的分支借着周室的一点余威攒下来的,自言是□□皇帝九世孙,谁知是真是假,也有可能只是借了周室的皮罢了,算不上、也没能力再重登天下共主的位置,况且大周现在还要与南楚结盟以求存续。 十国分据天下已有百余年,早到了该统一的时候,即便没有南楚先出这个头,也会有北秦、后梁、楚国等其他国家挑起战事,分分合合乃是天地万物自然变化的规律,人亦不过是这条大河里随波逐流的蜉蝣,被裹挟着往前走,再怎么挣扎也翻不出一个水花来,只待时辰一到,自然而然消失在水里,谁都控制不了,一个国家,也就是消失的时候响声会大一点。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当初他问钱流,为何方山子如此笃信命数,是觉得大势有摧枯拉朽之力,不可抗拒,命数这东西虚无缥缈,实在没有相信的必要,方山子是个傻瓜,他可不是。 南汉抵不过南楚,这事他在长化时就明白了,如今只希望居宁不要因此事伤的太深,没了南汉,他也没了枷锁,如此岂不是正好? 沈晚卿叫下人给这些大人送上热茶,没管地上流淌着的雨水,吩咐了不可打扰就自己回了卧房,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的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宿云轩里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忽近忽远、飘渺不定,他好似听见有人说南楚如何如何,湘水彭海如何如何,教他仔细想却半分也记不起说的是什么。 沈晚卿醒来,外面仍旧下着雨,宿云轩里的几位大人已走的七七八八,说话声亦小了很多,居宁跟崔胜还在,想来还有事情要说。沈晚卿没过去,他将窗子支起,趴在窗台上看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呼啦啦地往下泼着雨水,他看到院中的那口井,前几日热得厉害,井水里整日镇着瓜果,冰凉脆甜,现下雨这般大,待雨停,井水不知要浑成什么样,得找淘井的匠人把这口古井翻一下。 忽地又想到朱无繇,他被惠帝扔到定海侯的军营里练兵,可是惠帝心里嘱意他?或是惠帝亦有统一的野心? 他没继续往下想,崔胜等人撑着伞出了宿云轩,老丞相看到他特意说了一句改日再来拜会,就走了。 崔胜走后,居宁从廊下走过来,他没进屋,站在窗外跟沈晚卿对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态,檐下雨潺潺,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阿涟。”居宁声音低沉,一开口便让人觉出三分委屈。 沈晚卿闻声而动,手掌撑住木棂往上一跃,坐在了窗台上,他伸手揽住居宁的肩,将人按进自己怀里,接住他对帝位,对南汉的疲倦和无法舍弃的责任。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居宁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沙哑沉闷,又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枷锁。” 这两句话,他先说“朕”再说“我”,称谓虽不同,所说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为池中物,永别江南春”,他生来即是池鱼,身上披着一张无时无刻都想逃脱的网。 沈晚卿既心疼又难过,他想说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可张了张嘴又有些迟疑,这一迟疑便错过了机会。 居宁窝在沈晚卿怀里待了片刻,轻轻挣开,“我得回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崔丞相都找到你这里来了,此事不完怕是崔丞相要以死相谏了。” 说着从身上解下来一块玉牌,玉牌上只阳刻了一个宁字,交到沈晚卿手里,嘱咐道:“我也不知此事何时能完,你来找我时拿出这个就能直接见到我了,你若是偷摸来,记得绕着熏风殿,我知你武功高强,但那里守卫最严,你别被当成刺客捉了。” “你怎么如此啰嗦。”沈晚卿在居宁唇上偷得香吻一枚,不正经道:“今夜我扮采花贼,小娘子你可要好生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第22章 逐雁 朱存近日格外寂寞,徐厝不知所踪,王童又是个病秧子,往日里一起喝酒听曲、胡天胡地的谢茗和李玉也在三月考了功名,谢茗是今年武举榜眼,李玉亦在前十,这两人如今都去了军营里,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来去匆匆,连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江都城里其余的那些公子哥,朱存看不上他们,觉得这些人不是酒囊,就是饭袋,实在没有相交的必要。 日子无聊至此,他连门都不想出了,竟破天荒地在家里看起了书,王府上下都以为小王爷中了邪,朱王爷也偷偷扒着窗户看过,这小畜生突然这么乖觉,若非是闯了祸就是正在想如何闯祸。 朱存被他爹搞的哭笑不得,索性直言想去定海侯的朱雀营,您给帮着想想办法,看怎么塞个人进去。 朱王爷一听,这可不行,定海侯的朱雀营能是谁想去就去的吗?那是惠帝的亲军,他可不敢把自己儿子往里送,君心难测,万一惠帝哪天吃顶了瞎琢磨怎么办? 再说了,想从军你早干嘛去了,你看看谢家和李家那两个小子,功名都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你再看看你,这么大了还得让你老子出面想办法,你丢不丢人? 于是朱王爷大手一挥:得了,你还是去东湖喝酒听曲儿去吧,别一天到晚的瞎折腾了。 “喝酒听曲喝酒听曲,你以为我就会喝酒听曲!” 朱存气不过,牵了匹马跑出城去了朱雀营。 朱雀营驻扎在江都城西郊三十里外的铜山山脚下,此处背靠铜山,山前土地开阔,朱雀营驻扎在此处一是离江都较近,二是铜山还有几个未开采完的矿,为防有人私自进入矿洞,每天都有小队士兵在矿洞附近巡逻。 朱存到了铜山朱雀营,没想到却被士兵拦在了门外不让进去。 朱雀营军纪严明,即便士兵们看着朱存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也不敢私自把人放进去。 朱存心知朱雀营的人都惹不得,也不乱摆架子,他说:“你去叫一下谢茗,就是你们定海侯家的公子,要不然李玉也成。” 士兵虽不敢放他进去,却也不敢怠慢,马上有人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就带了人来,却是李玉和今年的武状元童革。 朱存记这人记得清楚,最后一场恰好是谢茗对童革,这两个人势均力敌,都没从对方手上讨到便宜,最后关头童革使了一点小花招将谢茗摔下了擂台,虽是小动作却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算不得作弊,考官也没法儿判,只能视而不见,何况当日的主考官是定海侯,他为避嫌将票投给了童革,谢茗便只考中了榜眼,叫朱存等人气得几天没吃得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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