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个角度说,他只是被转手相赠的礼物,楚衍身为掌握着天下大权的皇帝,对一个礼物的关注度未免过高。 如果楚衍不喜他,完全可以暗地派人将他处死,又何必将这种事放在台面上,伤皇家脸面。 那番举动和训斥,更像是在……敲打楚沧。 虽然不知道这一对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楚沧和楚衍的关系一定没有那么亲近。 只要想明白了这点,只要楚沧有反抗之心,他暂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性命无虞,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 他动了动僵硬得无法屈伸的手指,肮脏的污水倒映着头顶一轮苍凉的明月,水面如一扇波澜不惊的镜面,冷不防地,镜面上忽然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云绯陡然抬头。 楚沧站在监牢外,眼神晦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云绯张了张嘴,嗓音如裂帛:“殿下……您怎么会来的?” “父皇免了孤的禁足,孤就来看看你。”楚沧环视左右,轻声道:“孤从前也来过这里,如今也算是旧地重游了。” 云绯想起他被拖离前听到的楚衍恶劣的责骂,再一看楚沧明显憔悴不少的面容,心头愧意油然而生。 “都是属下拖累了您。” 楚沧冷冷勾起唇角,打开监牢上的锁,举步迈进。 云绯愣愣地盯着他。 “既然心怀愧疚,那么就告诉孤,楚明歌让你到孤身边的真正目的。” 云绯神经陡然紧绷,他紧紧闭着嘴唇,直将唇瓣抿成一条清弱的细线。 “如果殿下信任属下,属下无需多做辩解,如果殿下不信任属下,属下说再多也无用。” 楚沧摇头轻笑,似是赞赏:“答得好。” “只不过,你难道忘了,你到孤身边只有短短一月,谈信任与否,难道不是为时过早?” 云绯无可奈何:“要是殿下放心不下,大可以杀了我。” “培养一把杀人的刀不是一时一刻的事,你自六岁被楚明歌捡到身边,十年时间里替他办了不少事,除了不少妨碍他的性命,这么好用的杀人工具,孤怎么舍得随便销毁?” 云绯听他款款道来,便清楚自己的身世已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略一垂眸,沉默的瞬间楚沧已到眼前。 一只手拂过他的腰身,一路向下,触感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云绯瞪大双眼,浑身汗毛竖起。 楚沧微笑:“况且,这副身子孤还没有享用过,怎么舍得就这么放过你?” 云绯死死咬住下唇,楚沧揭下伪装的面具,露出嚣张而恣意的本来面目。同样的遭遇让他一下子想起身处诏狱的时候,楚明歌也是这样肆意妄为。 楚沧下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你知不知道,你效忠的主子出事了。” “殿下他……他怎么了?!” 楚沧定定凝视着他的双眼,云绯有预感他接下来的话不会让他轻松,果不其然,他一开口,云绯的心瞬息沉入谷底。 “三日前楚明歌与慕容岫大婚,慕容昭联合朝中重臣揭发他囚禁沈琢玉妄图取而代之,并率重病包围了整个皇宫,楚明歌浴血奋战,紧要关头被沈琢玉捅了一剑。” 云绯瞳孔蓦地放大,楚沧悠悠笑了出来:“别说是你,我也不相信沈琢玉能做出这样的事,楚明歌就更不信了。那小子瞒得极好,演技了得,骗得楚明歌入彀,和慕容昭一起算计了他。” 云绯急切得打断他:“殿下如今在何处?” 楚沧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深深的寒意。 “听说受了重伤,带着残兵败将逃出来了京城,现在慕容昭和沈琢玉正在大肆追捕他,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伤重不治,趁早死了,免得被慕容昭抓到遭受凌辱。” 云绯深吸一口气:“请您帮帮他!” 楚沧冷笑:“孤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原来也是个看不清局势的。” 云绯平复了下心情,慢慢握紧双拳:“殿下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不能袖手旁观,求您放我离开,等找到殿下,属下一定会来向您请罪。” “他对你无情无义,你又何必急着上赶着去送死?而且就算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楚明歌大势已去,你不如安心跟着孤,孤对你一定会比他好。” 云绯缄默不言,楚沧微微愠怒:“难不成在你眼中,孤比不过他?” 云绯苦笑:“刚才殿下您也说过的。数十年的主仆之情怎能比过一月的相处?” 楚沧面色青红交加,加重了语气:“你别痴心妄想了,孤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云绯眼神稍暗:“那么,属下只能冒犯了。” 随着一声脆响,双腕上的铁链应声节节断裂。 楚沧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铁链迎面砸了一道。他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扶住墙壁,温热的液体汩汩流淌,将视野染得猩红一片。 云绯趁机推开牢门,楚沧咬了咬牙,忍着剧痛挥出一掌,云绯纵身避开,看见他跌跌撞撞的模样,终究不忍,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楚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个奴才也敢伤孤?!” 隔着血雾他看不清云绯的表情,只能听到带着歉意的声音:“属下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情况紧急,属下不能抛下他不管。” 楚沧气得发抖:“是,他是你的主人,可你知不知道,那日是他将引着孤到你所在的院子,孤要的本来是沈琢玉,是他用你做交换,这样的主人,你仍要替他效命?” 云绯一顿,楚沧以为他被他的话说动,缓了缓,等头上的痛楚好些了,又艰难地开口:“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孤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一枚铁钉精准无误钉入他的肩胛。 楚沧眉心一蹙,疼痛扭曲了五官,云绯强硬地将他扶到墙边坐下:“属下注意着分寸,殿下休息几日就会痊愈,不会损毁您的身体。” 楚沧带血的面庞染上怒意:“你给我记住,我绝对不会忘记今日的羞辱!” 云绯低低道:“若有再见之日,属下一定以死赔罪。” 说完,他利落地扒了楚沧腰上的令牌,藏到怀里。 楚沧因为疼痛即将晕死过去,云绯想了想,特意将他放到显眼处,只要他苏醒一出声,守卫就会听到他的呼救。 “对不起。” 他转身,头也不回离开水牢。 从大周到大晟要数日的路程,有了楚沧的腰牌,他轻而易举牵出皇家马厩中的骏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大晟的边境。 楚沧醒来后立即派出追兵,只是云绯早已逃离得无影无踪,楚衍听说此事又将他狠狠一顿责罚,楚沧差点吐血,想来想去让人去请了大周的丞相。 丞相姓苏,单名一个逸字。他足智多谋,有举世无双的才能,深得楚衍信任。楚衍将他视作肱股之臣,恐怕他也想不到,丞相难以忍受他的暴虐无常,早早投到了楚沧麾下。 苏逸被偷偷请到东宫,看了楚沧的尊容,他大吃一惊:“这是谁这么大胆,竟将殿下伤成这样?” 楚沧咬牙切齿:“别提了,是一个奴才。他抢了孤的腰牌偷跑了,孤让你想个办法,怎么才能瞒着父皇,把那个奴才抓回来?” 苏逸迟疑:“敢问殿下,那个奴才是……” “他是楚明歌送孤的人,叫云绯,听说楚明歌出了事,急吼吼地跑回了大晟。” 苏逸一怔,瞳眸里闪过不可置信。 …… 云绯到了京城,果然如楚沧所言,京城乱成了一锅粥,街上不见旧时的繁华喧闹,随时都有执着长枪剑戟的守卫巡守,地上的痕迹虽然已被清洗过无数遍,仍能透过残余的痕迹窥见数日前那场战事的惨烈。 云绯不敢高调行事,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守卫注意到他,他将马留在了城外,孤身进城漫无目的的找寻。 一连七八日,依然没有楚明歌的消息,如今百姓对摄政王的事讳莫如深,只要提起此事就会被,他只能混在街头巷尾,从负责搜捕的士兵嘴里探知到一点信息。 慕容昭背叛,和沈琢玉合谋将楚明歌逼至绝境,楚明歌重伤后便不知所踪。慕容昭紧锣密鼓,开始清洗朝廷中的官员,沈琢玉重登帝位,将楚明歌列为叛贼, 得到的消息越多,云绯的担忧便越甚。 他不信楚明歌就这么死了。 只是,楚明歌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四十章 云绯在城里找了整整一天,直到日暮降临,天边挂起一轮峨眉般的月牙,依旧没有楚明歌和部下的半点消息。 精疲力竭之后,他潜入一处荒废的茅草屋,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躺下去,合衣而眠,望着头顶洒下的月光出神。 大脑机械般运转着。 当前局势凶险,城里布满了抓捕的官兵,殿下兴许已经逃了出去,不在这京城里了。 天下之大,无法想象。六合之内碧落黄泉,他又该到何方去寻他? 不提慕容昭和沈琢玉的兵马,楚沧被他砸伤了脑袋,也不会轻而易举放过他。 云绯不信楚沧的势力能伸到大晟来,只要在大晟,楚沧这辈子也找不到他。 但是楚明歌如今败北流亡,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有大周。 云绯摸了摸肩胛,眉头微微皱起。身上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血腥味浓郁。 就在这寂静无比的时刻,半空中陡然掠过一抹流光。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冷峭的风散开,袅袅余韵回荡。 云绯先是一惊,定睛一看,墙上插着一根乌黑发亮的羽箭,箭头上绑着一张纸条,他拿下羽箭上的纸条,展开一看,只有四个简单的大字。 “速来河西。” 云绯胸膛轻轻一震,将纸条撕成粉末飘洒空中,而后翻身上马,马蹄踏破闃然深夜,行经处空余一地的月光。 河西并非城阙街衢,而是楚明歌当初设置的藏身之处,坐落在深山辟谷中,杳无人烟,若不是出了此番变故,恐怕此生都不会有使用的一天。 幸而当年楚明歌带他来过这里,他还记着路,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僻静深谷中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无任何人把守。屋前的溪水里飘荡着刺目的艳红,染红了碧叶绿茵。云绯瞳孔一缩,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草屋之中。 屋子里只有应雷和另一人守着,一灯如豆,仅仅照亮出一方小天地,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人,薄衾盖在他身上亦没有任何起伏,他紧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呼出的气息中满是铁锈味,听得人也要不忍起来。 云绯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 应雷守在床榻边,看见云绯便点头示意,云绯看清床上男人的情形,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他从未见过楚明歌这种模样,失去了昔日的浩然威势,生平第一次显露出脆弱无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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