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晟礼听得心动,连声道:“多谢唐兄!” 毕竟自己可不像唐孟扬,是当朝内阁首辅义子。二人同为文泰四年二甲进士,唐孟扬考上了庶吉士,进了内阁,如今官居五品,自己才六品。 屋顶,元庆看出门道来了。 ——原来是特意来拆那林书生的婚约的。 要元庆说啊,这文晟礼的样貌气度,比起林书生,还是差得远。 肖姑娘常年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好男人,瞎子见了文林二人,也知道怎么选。 元庆想着,脚下轻功一动,不动声色地跟随唐孟扬,发现他竟去了应天府书院,找林子葵。 人没找到,有人告诉他:“林举人离开还不足半月,他应该是去了京外的行止观温书。” 唐孟扬若有所思地告辞后,上了马车,车轱辘在金陵街衢间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内阁首辅徐徽的府宅。 - 行止观,洗心堂。 这几日林子葵因为脚伤,每日饭菜都是墨柳特意去斋堂打回来的,他因着晚上挑灯夜读,眼睛越发涨疼不堪,那种想要考取功名的焦虑感,在认识二姑娘后,越发之甚了。 墨柳的说话声也哑了:“公子,喝些菜粥吧。” 林子葵起身,含着他喂过来的木勺,温润的米粥融化在口中,他越发愧疚:“墨柳,今日你无需给我念书了。” “这怎么行呢公子,您日日都要读书的,您自己说,不能懈怠的,怎么可能停?” 林子葵摇摇头:“是我今日有事差你做,之前唐兄送我那方歙砚呢?” 墨柳放下碗去找:“在呢公子,收得好好的。” 林子葵自己端着碗,道:“将这砚带下山,当了吧。然后换些上好的银丝炭。” “哎?”墨柳吃惊,“观中有柴火烧,缘何换银丝炭?这等好炭,是官家用的。况且,这是唐大人送的上好歙砚,当掉实在可惜了……” “这天越发冷了……我,”林子葵轻咳一声,“你便按着我说的办,再剩些银两,你买些梨糖和麻糖回来吃,等你回了,我看看能否请一位读书认字的道长,与你交替着,替我念书。” “公子……”墨柳声音哑得厉害,知晓林子葵是听见自己声音心疼,才卖掉那方稀有的歙砚的。 墨柳揣着歙砚下山,林子葵开着窗坐在檐廊下,炉子里烧着火,还有一壶咕嘟烧着的茶,他手捧一册书卷,睁眼凑近看一会儿,又闭眼思量,口中喃喃自语,好似作答。 萧复的玩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才没几天,好像就把那林书生给忘了。 那书生性子虽可爱,也迂腐别扭,萧复给他送了葡萄,他倒好,一个也不吃,扭头送了回来。 和金樽对坐在棋桌上,萧复神情倦怠,百无聊赖。 门外传来脚步声。 金樽耳朵一动,倏然站起:“侯爷,庆哥回来了!” 元庆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得到萧复允肯,方才进来。 他将查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肖二姑娘,倒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徐徽有个义子,是建极殿大学士,叫唐孟扬。这个唐孟扬带着手下去肖府勾搭肖二姑娘,截了林公子的胡,我瞧是故意的。看样子,肖簧会找林公子解除婚约。” 萧复:“徐徽义子。” “正是,那个唐孟扬,属下也去查了一番,他是三年前的进士,林公子便是当时和唐孟扬在应天府书院做同窗,后春试落了榜。” 听着没什么特别之处。 萧复却听出隐含之意:“这个姓唐的,和林子葵乃是做过同窗,想必认识,如今却带人去坏他的婚事,莫非是结了仇?” “属下在应天府书院打听了,听说唐孟扬颇为照顾林公子,还介绍名医为他诊治双眼,方才,还特意去书院寻过林公子。” “那便是喜欢他了,这才拆他婚事。”萧复手持白子,头也不抬地道,“既然有这层关系,那林子葵为何来行止观念书?” 一个内阁大学士,能给林子葵提供数不清的方便。 元庆说:“听说,是囊中羞涩,在书院念书四处都需打点,还要找大夫治疗眼疾,诊金不菲。林公子入金陵不到两个月,钱就花了不少,他没钱了,遂只能离开应天府书院,来了行止观。”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稚子声音:“有人在么?” 是林子葵身旁那书童。 元武就站在檐下,推开院门看见林子葵也在,问:“你有何事?” 墨柳脸上有两条黑漆漆的手印,和林子葵一人各自抱着一箱木炭,林子葵有些腼腆地低头说:“快入冬了,这是从山下买的红螺炭,是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了,我……特来送些给二姑娘。” 他身上披着一件青灰的兔毛领薄披风,说着话悄悄朝里头张望了眼。 模糊可见门扉紧闭,二姑娘好像不在。 元武也回头望了眼,想自家侯爷,多半也没把这林举人放在心上,侯爷一向没什么耐心,没成想林举人今日却送了木炭来。 他瞅了眼,还是优质炭,不是便宜货。 元武:“公子稍等,我知会我家主子一声。” “好。”林子葵担心这炭入不得她眼,有些忐忑地点点头,炭火重,他有些抱不动了。 元武推门进去,对萧复说:“侯爷,林公子送了两箱红螺炭来。” “红螺炭?”萧复扫向元庆。 元庆也纳闷:“两箱红螺炭?这怎么也要十两银子吧。他不是没钱么?” 萧复也有些意外,眸光从窗棂扫过去一眼,见林子葵入冬还穿着薄料子,衣物都是寻常布料,还被炭灰给弄脏了。约莫是抱这炭火累了,林子葵脸色绯红,额头出了一层汗珠,水莹莹地淌着,站着乖乖地等待。 这书生啊…… 他就这么喜欢自己了? 萧复透过窗棂看着他一会儿,扭头对元武道:“去收下吧,跟他说声谢谢。” 元武转达谢意,林子葵没见到萧复,心情有点低落,拱手告辞,刚走没几步,背后“啪”地一声,一颗小石子儿轻地弹在他的背脊上。 传来一道清朗嗓音,勾住了林子葵的步伐:“林郎,你腿脚可好些了?” 他回过头去,但见自己那未过门的娘子,身着男子打扮,修长手指撩起竹帘,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自己。 林子葵还未作答,萧复趴在窗台,芭蕉叶下,手指朝他轻轻勾了一下:“若是好些了,进来同我吃茶可好?几日不见林郎,我心里甚是想念。” ……奇怪,明明二姑娘看着似个男子,不是自己曾想象过的温婉贤淑,可爱动人,可林子葵还是不受控制地脸红了。 他想,许是今日的冬日阳光太过明媚了吧。 诚然想进,林子葵还是不好意思:“二姑娘,我身上脏,就不进来了。” 他可不敢随意进女子闺房,若让肖大人知晓了,那还了得? 萧复看他脸上有一条炭灰,便扭头让元庆倒了一杯温水给他:“让他擦擦脸。” 元庆端着水出去,说:“主子给的。” “多谢兄台。”元庆还没说完,林子葵便一饮而尽,说,“我喝了,劳烦您跟二姑娘说一声,我走啦。” “等等,”萧复喊他,“小书生,你背后书袋里,背的什么?”他看着像吃的。 果然,林子葵说:“是麻糖……” 他迟疑了下,解下书袋道:“二姑娘吃么?” “吃,”萧复伸手笑,“你给我拿进来。” 林子葵犹豫了下,瞄了眼那人高马大的护卫,缓缓抬脚走了进去。 院中几株白梅,檐旁一株大芭蕉,他的脸就在那芭蕉叶下,暗绣金缎的红衣,衬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浓得近乎艳丽。 林子葵走近了,即便看不清,眼神仍旧不太敢直视他,将麻糖透过窗棂递给他道:“只是寻常食物,二姑娘……给。” “我不挑食的。”萧复嗓音很轻,“这麻糖是什么味道?我没吃过。” “是芝麻做的,又香又甜。” “是么,”萧复又看见他脸上滑稽的炭灰,没忍住道,“林郎,方才我让人给了一杯水,是给你擦脸的。” “啊?这……”林子葵想到自己居然喝了,尴尬地埋下头,用袖口去擦脸,可他袖子也是脏的,越擦脸越脏,忙里慌张地说,“二姑娘,在下失礼了。” “你别擦了。”萧复去找了一条帕子,蘸了点茶水,上身从窗户探出去,在林子葵不明所以的神情下,一只手捏过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在他脸庞的炭灰上擦了几下。 林子葵呆呆的,脸一瞬憋得通红:“二姑娘,在、在下自己来吧。” “好了,别动……”萧复目光专注着,“嗯,擦好了,行了。”他把手帕丢在一旁。 林子葵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抿着唇,清隽脸庞一片绯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低低地道了谢,端看那白梅开了,便说了句:“二姑娘这东客堂的梅花开得真好。” “林郎喜欢梅花?” “嗯。”林子葵应了一声。 萧复笑道:“那我掘几株送给你好不好?” “啊?”林子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人都傻了,当即摆手,“不、不必了。” 萧复看着他:“林郎喜欢,为何又不要?” “我……要一支便足矣。”他并不贪心。 萧复就喊:“元武,摘一支给林郎。” “是,主子。”元武手起刀落,一大枝白梅,递给了林子葵:“林公子。” 林子葵面对这比墨柳还高的花枝发了下呆。 萧复:“花枝堪折直须折,林郎若喜欢,我明日还给你送。” 林子葵摆手:“够了够了,多谢二姑娘。”林子葵抱着白梅花,“那……二姑娘,我先走了?” “好。”萧复挥手,“林郎慢些,别摔跟头。” “嗯,嗯嗯。” 萧复看他走得匆忙,耳根子还红着,跟醉了酒一样抱着梅花,萧复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搁在窗棂上敲打,另一只手拿着麻糖咬了一口,旋即分给了一旁三人,问道:“这是甜味么?” “侯爷,是甜的。” 萧复又咬了一口,这麻糖在他口中索然无味。 他幼时中过毒,后来解了毒,就失去了味觉,这么多年也没有治好,所以他吃什么都一样,也没有口腹之欲。 伴随着味觉的消失,嗅觉也减退不少,好在能闻上一口气味,因此他对味道的感官更贪婪一些,连自己衣裳上的熏香,都会用得格外多。 萧复把那一根麻糖慢慢吃完了。 他想了想,侧头道了句:“天冷了,元庆,把炭烧上吧。我记得衣箱里有一件没穿过的白貂裘,你找出来,等下给小书生送过去。” 元庆犹豫着说:“侯爷,那一件,是郡主送来的雪貂裘,而且依照这林公子的脾性,想必不会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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