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文殊进殿后直奔里间,玄清床前跪着几个太医,都是不敢说话的样子,李宣也跪在床前,一手拿着沾了血迹的药碗,一手扶着玄清,玄清半阖着眼靠在床头,胸口起伏,前襟洇着血色。 文殊坐到床边扶起他,着急的道:“早上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样?” 跪在地上的太医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文殊更觉心焦,正要发作,玄清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道:“都出去。” 文殊垂头看他,玄清皱着眉,有些难受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文殊只得挥挥手让其他人先走,待无人后,他抚着玄清的背问道:“怎么了?” 玄清心里有些预感,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往文殊怀里挤了挤,还没说话先淌了两行泪,文殊还在安慰他,絮絮的说道:“昨日的军报说芳如已经出兵了,我想很快就有结果,再挨几日就好了。” 玄清想问他如果自己死了他怎么办,可听到他这么说又问不出口,过了有一会儿,他说道:“我还没有问过你,喜欢随园吗?” 文殊顿了片刻,说道:“喜欢。” 玄清笑了笑,说道:“那就好,你答应我,若我死了,你就离开这里,帝都外天地广阔,你好好的活。” 文殊道:“你胡说什么!” 玄清有些犯困,强撑着眼皮,摸索着拉住他的手,固执的说道:“你答应我。” 文殊沁出泪来,说道:“我不答应。” 玄清听的很模糊,意识也有些模糊,他轻声说道:“这一世太匆忙,我总在对不住你,下一世愿做你书前一点灯火,为你熄灭,为你点燃,生生死死都由得你。” 文殊不住的流泪,却没有哭出声,他握紧玄清的手说你不会死,玄清没有应声,片刻后他从文殊的肩上滑落,倒进他怀里,文殊慌的叫了几声陛下,玄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叫怀璋,李宣听见声音,带着几个太医跑进来,手忙脚乱的把玄清放平。 之后几天,他一直没有醒。 赵芳如带兵埋伏在和那日苏商定好的地方,这里离焉山不远,是块辽阔的草坡,藏了五万铁骑,冬夜的草原冰冻三尺,将士们的鼻头凝了霜,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已经月上中天,按计划,此时鞑靼王庭的护卫应该引着联军过来了,可风中没有一点动静,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赵芳如既有耐心的继续等。 忽然,前方侦察的士兵在草丛中打了个手势,赵芳如举起令旗,身后立刻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 片刻后,焉山巨大的阴影里传来隆隆的铁蹄声,下弦月暗淡的月光中一只残军急驰而来,他们的身后是接地连天的茫茫大军,遥远的喊杀声仿佛能令地面震动。 赵芳如估算着距离,等联军进入射程后,她挥动令旗,瞬时万箭齐发,联军为首的是马哈木的儿子赫鲁奇,他只看见高高的草坡上明明空无一人,却有遮天蔽日的箭雨朝他们袭来,冲锋在前的队伍顿时死伤无数。 很快草坡上耸立起一支庞大的军队,为首的将军一身玄色重甲,银色的长枪折射着冷冽的月光,她带着潮水般的骑兵俯冲下来,赫鲁奇顿时明白中计了,然而梁军离的太近了,此时回头已经不可能,他的士兵们受了惊,士气急速下跌,唯有斩了敌方主将,才能挽救一二。 前面刚刚还仓皇逃窜的鞑靼军队重新掉头朝他们冲来,赫鲁奇抡起他的斩马刀,凶狠的劈开冲向他的士兵,直奔赵芳如而去,赵芳如的银枪浴血而舞,挑飞了数人,她察觉到赫鲁奇冲她来了,当下调转马头也冲了过去。 两人在阵中对上,赫鲁奇力大无比,赵芳如对上他竟被打退了几步,她眉目一沉,挺起银枪又冲了上去。 那日苏在鞑靼王庭里等到清晨,依然没有消息传来,她不懂打仗,心中惴惴不安,总担心有意外,此时王庭已被马哈木接管,将近中午时王庭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士兵,那日苏看着他和马哈木说了什么,马哈木瞬间变了脸色,看她的眼神已由贪婪变为了凶狠。 他拔出刀走向那日苏,那日苏霎时明白了他听到的是什么,可王庭中已经没有护卫可以保护她了,那日苏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有些害怕的注视着马哈木不断逼近的高大身形。 他朝那日苏冷笑道:“你竟敢算计本王。” 说罢猛地砍向那日苏,那日苏的匕首只格住了一瞬,就被打掉了,她好不容易躲掉一击,下一刀跟着就来了,那日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起眼努力的缩到墙角,就在刀锋将要砍中她时,只听一记凌厉的破空之声,马哈木的惨叫响起,那日苏睁开眼,只见赵芳如拿着弓箭立在门口,她身后跟着披坚执锐的大梁士兵,已经包围了这里。 马哈木跌在地上,拿刀的手腕被射穿了,那日苏赶忙跑到她身侧,问道:“结束了?” 赵芳如点点头,她半张脸上都是血,身上的铠甲也是刀痕遍布,看样子是刚打完就过来了,这让她看起来更加肃杀,她上下打量了那日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那日苏摇摇头,说道:“我很好。” 赵芳如从腰上解下个布袋抛给马哈木,说道:“你儿子。”那布袋里滚出个血肉模糊的头颅,马哈木单手抱起头颅仔细看了看,顿时老泪纵横,怨毒的看着赵芳如。 赵芳如挥挥手,说道:“押回去,待陛下处置。”门外的士兵跑进来收押了马哈木,他不停的咒骂,很快就被堵上了嘴,赵芳如向那日苏道:“带我上焉山找赤木。” 那日苏低下头,犹豫了片刻,问她道:“你会杀了他吗?” 赵芳如摇头,说道:“我会把他带回大梁交给陛下。” 那日苏握紧了拳头,赵芳如看着她问道:“你后悔了?” 那日苏是有一些,不过很快她就做了决定,说道:“我带你去。”赵芳如点点头,出了王庭,那日苏见到一个面容清秀,看不出年纪的和尚还有一个相貌平平,挂着药箱的男人,她奇怪道:“他们是谁?” 赵芳如道:“这是寂空师傅,这是张雪言。”说着两人朝她行礼。 那日苏还是不知道他们两是谁,有点莫名其妙的回了礼,不过这不重要,她领着几人往焉山上去,赵芳如带了一支百人的小队,傍晚时才找到赤木的所在。 那片山谷已经被改造成一片法场,用经幡围了起来,这些经幡上都画满了血色的图案,看着十分诡异,周围的树木全部枯死,山谷中飘出黑烟,上方盘着极低的乌云,那团云似乎正对着山谷,这地方令人极其不适,还没踏进去就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饶是赵芳如在沙场上见惯生死也不免蹙眉,那日苏更是讨厌这里,极少来,来了也不会进去,一行人中唯有寂空面色平静,只是望向法场内的眼神变的十分悲悯。 法场里传出诵经声,语调和平常的诵经声完全不同,十分刺耳,让人心神不宁,寂空向赵芳如道:“需先请这些人停下。” 赵芳如颔首,带着人进去。 法场内大约几十个喇嘛盘坐在地上,朝着山谷诵经,这个山谷已经快被填平,中间烧着巨大的火堆。 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赤木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僧人,赤木见到赵芳如,大惊失色,起身喝道:“你怎会来此!” 那日苏从赵芳如身后走出来,说道:“我带她来的。” 赵芳如一挥手,梁军跑进去,控制起喇嘛,这些人见状一个个都要往火里跳,跳进去的人凄厉的惨叫起来,空气里顿时弥漫起焦味,寂空微微蹙眉,低声道:“拉住他们。”赵芳如随即喝道:“带出来。”梁军眼疾手快的拦住剩下的人,将他们推搡出去。 赤木此时方知那日苏之前所谓的悔悟都是装出来的,当即恨恨的说道:“你怎么能背叛我?” 那日苏道:“是哥哥先背叛了鞑靼,你根本不知道马哈木想对我们做什么,你也不关心,你整日呆在这里,可有一日尽到可汗的责任?” 赤木怒极,可碍于梁军,不能动作,只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桌,他走下高台,死死盯着那日苏,说道:“你过来。” 那日苏犹豫了片刻,抬脚朝他走去,赵芳如见状拉住她道:“别去。” 那日苏按下她的手,说道:“这是我的表哥。”说着朝赤木走去,赤木待她走进,突然从袖中拔出弯刀,直直的刺向那日苏,那日苏惊叫了一声,闪身避了一下,还是被刺中了小腹,赤木死死的拉住她的手臂,带着她朝火堆跑去,眼看两人就要投入火中。 赵芳如反应极快,当即抽箭掷了出去,羽箭刺中赤木的肩膀,她随即飞奔上前,一刀砍断了赤木的手臂,将那日苏抢了回来,又一脚将赤木踹翻在地,梁军随即上前控制住他。 那日苏腹部剧痛,此时在赵芳如臂弯里,一句话也说不出,赵芳如看了眼她的伤势,又看向张雪言,张雪言上来扶住那日苏,那日苏最后看了眼赤木,赤木愤恨的盯着她,恨到流下血泪,那日苏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眼睛。 寂空见场面控制住了,上前和赵芳如说道:“请将军带这些人离开,剩下的事交给贫僧。” 赵芳如点点头,问道:“来得及吗?” 寂空笑了笑,说道:“请将军放心。” 赵芳如听他这样说真的放下心来,一旁的赤木坐在地上却大笑起来,说道:“来不及,来不及了!大梁的皇帝早就快死了!你难道能在几天之内破了这法术不成!” 寂空闻言对他温和的笑了笑,赵芳如也不理赤木,只对寂空道:“那这里就辛苦寂空师傅了。” 寂空道:“能超度亡魂,也是功德一件,贫僧岂敢言苦。” 赵芳如点点头,带人清场,片刻后法场内只余寂空一人,她留在山上没有离开,想看看情况,张雪言也想留下来学学,可那日苏情况危急,他不得不先救人。 赵芳如在山上呆了一天一夜,寂空诵经的声音平和温柔,似乎包含着无穷的生机,第二天傍晚时飘在山谷上的乌云竟渐渐散了,山谷上方下起了雪,白雪温柔的熄灭了火堆,火堆中升起无数灰色的烟气,仿佛一个又一个灵魂在雪中挣脱束缚升向了天空。 白雪覆盖在枯木之上,化成了水,水浸润泥土,了无生气的木头上抽出了嫩绿的新叶,赵芳如和随行的梁军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待烟气消散后,不知何处而来的山风吹向草原,风中似乎有呢喃细语,如同不归的征人终于踏上回家的路途。 文殊这几日都守在玄清床边,玄清刚昏迷的时候还能灌进去药,现在药也喝不进,文殊害怕自己一眼没看他就断气了,有时熬不住,眯了片刻,很快又被自己吓醒。 不过即使他一直看着,玄清仍是在第五日没了气息,文殊当时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抓着玄清的手,俯身看着他消瘦苍白的脸,小声叫着怀璋,玄清自然是没有反应,文殊摸到他的脸,玄清仍是温热的,只是没有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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