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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晴风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他不仅正眼看了自己，还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问题，于是他正襟危坐，认真回答：“当年……”刚说了两个字，却又想起从前的分离之苦，心情又沉了下来，“当年我回到许府时，已经抄家封宅了，我听街坊说，许家全家押往京城，我就想去京城救你们。可是我身上没钱，雇不起马车，只能步行，一路沿街乞讨。可是刚走出杭州城一个月，就听说许家已被满门抄斩。我又伤心又生气，再加上饥寒交迫，在土地庙一病不起。当时我就想，如果就这样去陪你，倒也挺好。” 许伊涵又看了他一眼，眼睛有些湿润，却欲言又止。 “后来有一位跑生意的大叔路过，看我可怜，为我找了大夫看病，救了我一命。再后来大清亡了，各地军阀割据，他就带着我逃到了香港，做一些小生意糊口，渐渐地小生意变成了大生意，他无儿无女，我们就以父子相称。” 许伊涵点点头，“你倒是命好。”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会学了唱戏？” 许伊涵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自从他第一次在后台认出了姜晴风，就知道自己难逃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他不想再提起，便摇摇头道：“不说也罢。我们都是大难不死，又何必再提起往事徒增烦恼？” 姜晴风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再问，只好赞同道：“也是，知道你还活着，我简直欣喜若狂，扔下香港的所有事情立刻来了上海。如今见到你安然无恙地坐在我面前，便别无所求了。” 许伊涵又饮了一口茶，低头不语。 姜晴风从兜里掏出一张名帖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名帖，你若是有事帮忙，尽管来找我。如果你不方便过来，托人捎个话，吩咐一声就成。” 许伊涵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五洲洋货行总经理姜晴风。 “别说吩咐不吩咐的，我可不敢高攀了你。” 姜晴风知道他心里清高，于是温柔安慰道：“你有什么吩咐，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眨眼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少爷，从没变过。” 许伊涵轻笑，“如今我早已不是什么少爷，你也已经是个总经理，还是和我这种低贱的戏子少来往的好，以免传出了什么流言蜚语，徒生烦恼。” 姜晴风并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若是为你烦恼，也是值得的。” 许伊涵懒得理他，收起了茶杯，“茶已喝完，您请回吧。” 姜晴风笑着站起来，“那你保重，我改天再来拜访。” 许伊涵冷着脸，“不必了，我还要练功，没空招待姜先生。” 姜晴风穿上大衣走到门口，朝他回眸一笑：“你自会有空的。” ----
第2章 有人念你 许伊涵租下这套洋房之后，就把房顶做了一些改造，空出一块平台，边缘种上了一些盆栽、藤蔓，中间铺好砖石，每天早上在这里吊嗓子、练功。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在房顶练嗓，无意间就看到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并没有留意，直到练了许久，那人还在站着。 许伊涵定睛看了看，虽然有柱子挡着看得不真切，但仍然看得清楚，并不是姜晴风，而是一个女子。 难道是哪个戏迷？可怎么会这么早在门口等着？ 他披上棉衣出门，走到大门口隔着铁栏杆看到，那是一个中年大姐。 冬日的早晨有些寒冷，她看到有人出来，忙搓着手上前问：“你就是许芳华许老板吧？” 许伊涵愣了愣，缓缓点头，“这位大姐，你找我吗？” 大姐点点头，说：“我是来你家做工的。” 许伊涵疑惑：“做工？做什么工？” 大姐道：“就是洗衣做饭、家务打扫这些工。” 许伊涵莫名其妙，“可是我并未招工。” 大姐笑了笑，“你是未招，有人派我来的，这工钱自然也不用你来付。” 许伊涵也笑了笑，“‘有人’是什么人？” 大姐犹豫了下说：“是晴风少爷派我来伺候你的。” 许伊涵恍然大悟，想起他昨日心疼自己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你回去跟他说，我不需要人伺候。” 大姐很为难的样子，“晴风少爷说了，若是你不肯收我，就让我别回去了，直接去跳黄浦江算了。” 许伊涵很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大姐凑到铁门前，一脸楚楚可怜，“许老板，我都在这等了你一个早上了，大冷天的，你好歹让我进去喝口热水吧。” 许伊涵嘴唇动了动，“我刚练完功，还没有吃早饭，家里没有热水。” 大姐得意一笑，拿起了地上的布袋子，里面还装着青菜。“没关系呀！我给你烧！顺便把早餐给你做了！” 许伊涵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她开了门。大姐手脚很麻利，迅速烧了水做了早餐，两碟青菜，一锅小米粥，清淡开胃。 许伊涵坐在饭桌前，很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他尝了尝，是很地道的杭州菜，正如他小时候喜爱的味道，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吃完了早饭，大姐又端上来一壶茶，给他倒上，说：“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晴风少爷特地交代的，他说你小的时候最喜欢了，让我一定要带过来给你喝。” 许伊涵抿抿嘴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确实是好茶，他有心了。”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大姐，问：“你不是说要喝口热水么？怎么做了饭却没有喝水？” 说着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坐下喝口茶吧。” 大姐笑着犹豫了下，还是坐在他身边，接过了茶杯，慢慢地喝了几口。 “许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许伊涵微笑，“我让你等了一个早上，受了许多风寒，怎么就好了？”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门外等你，不知者不怪罪。早就知道你是个名角儿，却不知道这样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 许伊涵心里有些愧疚，于是又给她倒了一杯，问：“大姐怎么称呼？” “我姓苏，你叫我苏姐就行。” 许伊涵点点头，“苏姐，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苏姐点点头，“我是从关外逃荒过来的。” 许伊涵有些惊讶，“难怪你的口音像是北方人，那怎的又做了一手这么正宗的杭州菜？” 苏姐笑笑，“我从关外逃荒进来，遇到了经商的王老先生，他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带我去了香港。哦，王老先生就是晴风少爷的养父。之后我就一直照顾晴风少爷，他爱吃杭州菜，我就特地去学了地道的杭州菜。” 许伊涵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晴风……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一说到姜晴风，苏姐就打开了话匣子，“晴风少爷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为人仗义、热心肠，又聪明伶俐，帮着王老先生开拓了许多生意，父子俩虽然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但父慈子孝，日过得也算是平顺。晴风少爷多次劝王老先生趁着年轻，娶个续弦生子，可王老先生不肯，说有晴风少爷一个儿子就够了。” 许伊涵苦笑，却觉得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与庆幸，“他真是有福气，总是能遇到贵人。” 苏姐好奇地望着许伊涵，“那许老板你，又是怎么认识晴风少爷的？” 许伊涵想了想，淡淡道：“小的时候，一起生活过几年。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分开了，他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直到最近才找到我……”他苦笑着摇摇头，“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苏姐拍拍他的手，“他乡遇故知，本来就是喜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呐，要往前看不是吗？你和晴风少爷分开了这么多年，如今重逢了，也是一段值得珍惜的缘分。” 许伊涵没有拒绝苏姐留下，大概是因为她做的菜味道太好，也可能是这屋子人气太稀少，多个人仿佛也多了许多生机。 为了避免许伊涵不便，苏姐并不留宿，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晚上做过晚饭之后就会离开，并且会做一些糕点留在厨房，可以作为他的夜宵或零食。 这天，许伊涵如常登台演出，得到满堂喝彩，而那个人就坐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面带着微笑为他鼓掌，他的目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扫向他，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许伊涵卸完妆，换好自己的衣服，待观众散去后才姗姗走出戏院。刚出大门就看到一辆豪华汽车停在门口。 他还在愣着，就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从车上走下来，还是大氅皮靴，显得身形更加挺拔。 姜晴风走到他面前，摘下皮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一个笑容露出了虎牙，“许老板，恭候多时了。” 许伊涵看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姜晴风笑得很好看，“想请你吃个饭，可否赏个脸？” 许伊涵犹豫了一下，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冷若冰霜地回答“不去”。但姜晴风为他请了苏姐，俗话说吃人嘴短，他竟有点拉不下脸一口回绝了。 他委婉道：“今日太晚了，改日吧。” 姜晴风并不失望，只是接道：“许老板贵人事忙，不知要改到哪一日？” 虽然戏已散场，但仍有戏院的工人和艺人陆续走出来，不免有人会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这位香港来的大金主，树大招风。 许伊涵有些不安，“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告诉你。”说着就要走。 姜晴风上前两步挡住了他，“你打算怎么告诉我？我给了你名帖，你却从不给我打电话。” 许伊涵望着他，“我家没有电话。” 姜晴风脱口而出：“那就装一个啊！” 许伊涵有点生气，装一台电话有多贵你不知道吗？我连佣人都雇不起，哪里来的钱装电话？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只是瞪了他一眼。 姜晴风也大概猜到了他囊中羞涩，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连忙圆话：“就算不打电话，也可以给我写信，让苏姐带回来给我。” 许伊涵看了看他，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走吧。” 姜晴风不但没有走，反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许伊涵仿佛能感觉到周围有人投来指指点点的目光，他看到戏院的一些熟人站着不走，仿佛在看一场好戏，这让他非常不爽。 “我都说了，今日太晚了，就不陪姜先生吃饭了。” “既然这么晚了，就让我顺道送许老板回家吧。” 许伊涵想挣开，却发现他抓得更紧，他吃痛地皱皱眉，一双大眼死死盯着他。 然而姜晴风面带微笑，“许老板，你的同僚们看着呢，难道想在这和我打一架？” 许伊涵无奈地叹口气，“你明知道，从小我就打不过你。” 姜晴风有些无辜，“我何时舍得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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