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序衡想了想,道:“我找元老爷。” “我想想啊,”老妪眯起眼睛,思索道:“老爷今日在的,公子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不用了。”元序衡扶起她,“我自行进去便是。” 他看门楣上空落落的一片,倏尔笑了笑,提步走了进去。 一路不见几个下人,元序衡竟是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到了正厅。他让折木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想了想便带着撷枝熟门熟路去了书房,果真见着了脸色铁青的前丞相。 “逆子!竟是学了些什么东西,教你不通传便走了过来!” 元序衡细细端详他老了许多的情态,微微笑了笑,道:“今日来是求父亲件事。” 元崇德便不自觉挺了挺腰,在纸上落了一个完美的起笔:“所谓何事?” “求父亲同我断绝关系。” 笔尖倏然顿住,在纸上印上个突兀的墨点。随后元崇德将笔一扔,涨红着脸吼道:“你!你再说一遍!” “再说许多还是这样,”元序衡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您只需在这里落笔即可。” 在他张嘴前,元序衡又抢着先开了口:“莫要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母亲当年如何逝世,想必您比谁都清楚。外祖虽和您一样早早赋闲,可到底是天下大儒,便是连当今皇帝都要尊一声老师。您这会儿签了,还能和些不知内情的人哭我这个儿子不孝父母,若是事情闹大了,我不介意同外祖认认亲。” 元崇德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良久,元序衡将墨汁吹干,交由撷枝收好,便带着人出了书房。 撷枝脸上带着惊叹的笑意,赞道:“公子也太厉害了,奴婢没想到此事这般简单。” “急什么。”元序衡笑笑:“还要去找一下元夫人,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才是。”
第33章 撷枝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又担忧道:“可若是老爷他们真的在外面说……公子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我此刻还有什么名声。”元序衡嘴角带笑,未等撷枝皱眉便继续道:“况人生于世,何苦囿于他人之口。他便是再能说,左不过在京城传一传,我换个地方重头来过便是。” 撷枝没再应答,只是最后回头看了眼有些落旧的房门。往年书房前种满了秋菊,秋日便散出些清雅的香味逸散在空中,只是那时她同公子住在偏院,少到此处来,这味道便不曾在记忆中停留,这十几年的香气到头来,还不若将军府的桂香来得浓厚。 她收回视线,脚步轻快跟上了公子的脚步,脚下碾了一片金色花瓣,混在泥土里,未曾有人知晓。 前厅无人,只那老妪在庭外扫着落叶。元序衡抬手招来个小丫鬟去通报,自己便悠然在主位坐下,微敛双目凝气静神。不一会儿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未睁眼,手指摩挲着袖中木盒,嘴角提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元序衡!你还敢回来!”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撷枝立刻挡在元序衡面前,熟练地用手臂挡住来人的巴掌,只是这回,她再也不用跪下请罪了。 元妙愤恨地收回手,她失了良机,元夫人赶来将她拽在身后,笑着道:“世安今日怎有空过来,可是想家了?” “元夫人日后还是莫要如此亲近地叫我,毕竟日后我便同元家无半分关系。”元序衡道,手向上微抬作出个“请”的动作,元夫人便下意识在他下首坐下,等回过神来却只能暗暗捏紧了拳头。 “我已同元老爷断了父子关系。元夫人本就同我无甚关联,也好叫你莫再端着笑脸对着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至于元妙妹妹,”他勾了勾嘴角,问:“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罢?可有相看人家?看的哪家?若是需要我说说亲还是要得的。” 元夫人适时按住暴动的元妙,也挂下脸来,道:“不劳将军夫人费心。两个姐姐还未说亲,妹妹怎可先嫁人。娴儿暂不说,元歆倒是上门来提亲的一个接一个,不若还是先给元歆相看相看。” “元夫人有所不知,老夫人那边已向我要了歆儿去,不日便启程往扬州去,给元老爷的信怕是还在路上,您也莫要着急。至于元娴……” 他笑了笑,道:“我说到底也做过她十几年的哥哥,怎么会不上心呢?我托将军给她看了几门亲,都是好人家,元夫人可要好好选了才是。” 没等元夫人再说什么,他将手中茶水轻放在楠木桌上,手指慢悠悠点着桌面,脸上却是冷了下来,道:“我今日来最重要的,还是要和元夫人好好地算一笔账。” 撷枝便从怀中掏出个泛黄的册子来,递予元序衡。元夫人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果真,下一秒元序衡将册子的封面对着她,道:“还请元夫人将我母亲当年的嫁妆样样件件都核算清楚,若是少一件……” 他话不说完,只将册子往桌上一放,便再没了动作。元夫人死死盯着册子,良久,她勉力笑了笑,问:“将军夫人说笑了,你母亲的嫁妆自是在库房好好放着,留等歆儿出嫁时用的。只是你这突然拿了本册子出来,我又怎知这上面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的,当年守库房的人明明说过只有一本嫁妆册子,她接手后便烧了个干净,后面转移时,为了保全个好名声,向来是再小心不过的,便是些名贵物品也找了假的替换,他断不可能发现…… 想到这儿,元夫人难得找回了点底气,俨然道:“你若是想取嫁妆,便自行开了库房便是,我这些年虽说待你们兄妹不算特别尽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也不用造一本假册子来讹我!” 元序衡抬了抬下巴,撷枝便又从怀中掏出本册子来,同桌上那本一模一样,之前较为新一些。她解释道:“这本是誊抄出来,用作夫人比对。而桌上这本,是前些日子公子向外祖家讨来,如何有假?” 她将新册子放在元夫人面前,转身时笑着摇了摇头:“说人不如旧,我看这账册倒是新旧没甚不同。只是这新的再像,也抵不过旧的这本来得精细。” 元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暗讽,强自撑着道:“不管是新的账册还是旧的,我都不曾见过。只是若真的是从你外祖家找来,那我也不会少给了你。” “元夫人痛快。”撷枝笑着福了个身,“那我七日后再来,到时希望真的一样不落。” 待到一行人离开,元妙才气狠狠地摔了个杯子,喊道:“为何要对他卖笑!那些嫁妆既然进了这儿如何给他,娘真是糊涂!” 元夫人转身利落甩了她一巴掌,在她眼泪掉下来之前先说:“我养了你十几年,为何你到现在还是没有脑子!若是日后再这般收敛不了自己的脾气,怎么嫁的出去!” 她闭了闭眼,似乎是累了,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扶住她。她摆了摆手,最后冲着元妙道:“把我原先给你的珠钗首饰清点一些送来,你这些天便老实一点待在屋里,等着将军府那边给你说亲罢。” “娘当真要让元序衡给我相看人家?”元妙一滴泪将落未落,指着自己仍是惊到了的样子。 “他是将军府的人,现下许多双眼睛盯着,断不可能指些不上台面的人家给你。家中现在这样,你若是还不懂事,便同你姐姐一样去寺庙静心罢。” 说完她便扶着丫鬟的手臂离开。元妙抚着半张肿得老高的脸,到底没敢追上去。
第34章 没几日元夫人便让人送了一抬抬的嫁妆过来,满满当当码了一院子。元序衡坐在廊下,听着撷枝折木二人一样样清点,拈了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微翘的嘴角显示出他心情不错。 不一会儿撷枝念完,笑着道:“公子,这儿东西基本齐了,落了七样,有钗有镜,折价算有百两。” 元序衡接过来看了眼,道:“便算作送他们的,只是还是要遣个人告诉一声。” “好嘞。”撷枝也高兴。她替元序衡换了壶茶水,想了想说:“折木刚和奴婢说了,小姐那边已收拾齐整,不日便要去扬州,说是今日要来看公子,不知怎的还没到。” “不着急,”元序衡起身松了松劲儿,“哪次不是说卯时最后巳时才来,盼不得。” 他想了想,问:“将军在何处?” “今日一大早得皇上召见,还未回来。”撷枝答。 元序衡松了口气。自打那日二人说开,他便不知怎么面对封戍。若要说他心下对封戍一点喜欢也无倒也不是,只是这点欢喜到底不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京城,此生做一个另类的将军“夫人”。就算以男儿身生子,充作妻嫁了人,他也从未当自己是女子。 本就是一段孽缘,这样匆忙结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轻叹了口气,道:“走吧。” “公子去哪儿?”撷枝一愣,下意识看了看满院的箱子。 “看看阿满。”元序衡笑了笑,自己率先出了院子。撷枝提着裙摆匆忙跟上,笑着说: “小公子们怕是还在睡呢。” “孩子觉多,总是睡不醒的……” 两人说着走远了,院中吹起一阵风,桂花便扑簌簌落,随后又有几片叶子飘下来,蹭了一身袭人花香。 ———— 元序衡到时,阿满竟是醒了。乳娘抱着他拍奶嗝,见着主子也只好半弯了弯身子算作请安。 阿满见着人倒是兴奋起来,一边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嗝,一边一挺一挺地蹬着脚,冲着元序衡挥着小手。 元序衡便笑起来,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轻捏了下阿满的肥脸蛋,问:“有没有想我?” 他这两日净想着元家那边的事儿了,每天来看时两个孩子都已睡下,便只能轻手轻脚离开。 “哒!”阿满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一咧嘴露出四个小乳牙,看起来既可爱又有点傻。 元序衡摸了摸他的手,转头问乳娘:“蓼蓼可是还在睡?” “回公子,确是。” 元序衡想将阿满先递给乳娘抱着,可许是真的想了,阿满竟将头往他肩上一倒,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元序衡心下软了半截,只好抱着他一同往内间走。 蓼蓼睡得熟,元序衡习惯性摸了摸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这才将被子稍稍向上拽了拽。 阿满倾下身子,伸出右手抓了抓空气,像是要够着什么。元序衡换了一边抱着,将手指竖起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阿满看着好玩,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就要往嘴里送。元序衡适时收回手,轻声说:“阿满乖,看,弟弟。” 阿满顺着那根手指看下去,又看了看面前人,疑惑道:“……哒?” “弟弟。”元序衡面对着他,重复道。 “弟!”阿满悟了,斩钉截铁地出声。元序衡惊了一下,扭头看蓼蓼,果然看见孩子眉头拧在一起,睫毛微颤着,像是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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