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梁承骁挑了下眉梢,还要回过头问他:“那是谢南枝?” 纪右卫拿拳头抵着嘴唇,又开始看天看地,含糊道:“好像……是吧。” — 翠玉轩今日进了只雪白的猫儿,将谢南枝作画的笔墨砚台踩得一团乱不说,还在宣纸上明目张胆留下几个爪印,窜去房顶上跳下不来了。 谢南枝还没收拾好屋内的残局,就听它在瓦片上咪呜咪呜叫得可怜,叹了口气,想让书棋去将它抱下来。但书棋听了,连连后退说小时候被猫挠过,别说抱了,靠近它都要打哆嗦。 眼看着那小东西在房檐边紧缩成了一团,吹一阵风就细细地发着抖,料想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无奈之下,谢南枝只好自己上手。 书棋守在树底下,看自家神仙似的公子扶着梅树的枝干爬了老高,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只能一边替他留心着门外的侍卫,一边苦着脸,嘴里不住地念叨。 “这猫跑哪儿不行,非要窜房顶上去。” “公子,您可一定要站稳了啊!” “猫跳下来倒还好,您要是磕着碰着哪儿了,殿下不得叫我挨板子。” “……” 临近仲春,东宫的腊梅还没有开尽,枝头花朵繁密,琥珀似的瓣片缀映着深红宫墙,偶尔过一缕风,幽香与花瓣就簌簌摇落。 谢南枝没听耳边的吵嚷,风起时,有一片花瓣无意间落进他的衣领,沁凉地贴着颈子,稍有些难受。他略微蹙了一下眉,攀着梅枝,专注地向檐上伸手。 那雪白的狸奴就伏在飞檐的一侧,一蓝一黄两只剔透的猫眼戒备地注视着眼前人,不肯靠近。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他身上的气味吸引似的,迟疑地慢慢挪过来。 眼看着差一点就能触碰到,树下的书棋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嗓音吓得一下子变了调,紧张道: “太……太子殿下……!” 谢南枝没注意底下的情况,看那猫儿受了惊要跑,眼疾手快地把它捞进了怀里,一手扶树枝,堪堪维持住平衡没摔下来,结果一低头,就对上了梁承骁似笑非笑的眼。 “……” 怀里还揣着只扑腾的狸奴,谢南枝怔了一下。 太子不知刚从哪里回来,初春的天,只着一身窄袖收腰的骑装,玉带蹀躞,英挺利落。此刻正好整以暇站在树下,观赏他英勇救猫的景象。 看到他发愣,梁承骁隐约哼笑了声:“一眼没看着你,还长本事了。” “怎么上去的,还下得来吗?” “……” 在宫里爬树实在算不上什么风雅事,何况还被正主撞见了,饶是谢南枝也觉出了几分尴尬。 他很想说,下得来,但双手都被猫占着,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只好眨了下眼,老实承认:“下不来。” 顿了下,又温顺道:“有劳殿下了。” 似乎觉得他这副被困在树上,有求于人的样子很有趣,梁承骁抱着手臂,没应这一句,慢条斯理地问:“哦。那下次还爬吗?” 这种时候,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南枝于是说:“……不爬了。” 话音落下不久,腰肢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视野顿时天旋地转。 在书棋和纪闻的惊呼声中,梁承骁踩着树干一借力,直接把人从树上打横抱了下来。 猫从落地的一刻起,就从两人中间窜出去跑了。 谢南枝也有点意外,不过他毕竟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一站稳就和对方拉开了距离,礼貌说:“多谢。” 梁承骁倒是没在意这点细节,只在抱他的时候,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同样都是男子,谢南枝是不是太瘦了一点。皮肤也白得像不见阳光似的,这些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没养出多少血色。 难不成是过去家里苛待,身体亏损太多了? 尔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才倏忽回过神,心道我关心他做什么。 他本来就是顺道经过翠玉轩,将这无厘头的想法挥散,打算离开。只是还未转身,余光就瞥见谢南枝似乎隐隐松了口气。 “……” 梁承骁顿住脚步,忽然变了主意。 纪闻原本跟在后头,看他停下,疑惑问:“殿下?” “无事。”梁承骁瞥了一眼被定住的谢南枝,微笑道,“孤突然想起来,惯用的厨子叫人使唤走了,现在厨房里还缺人做饭。” 过了一息,又吩咐纪闻:“——把书房的奏折都搬来,孤今晚留宿翠玉轩。” 【作者有话说】 报复心极强.jpg
第14章 糕点 谢南枝觉得挺头疼。 他一开始就知道梁承骁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却没想到这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纪闻一脸见鬼地去搬奏折了,院子里很快又来了几个小内侍,将太子惯用的笔墨纸砚、香橼书闸都带了来,俨然一副要把内室重新布置一番的架势。 梁承骁在偏院换了常服,进门就看谢南枝坐在圈椅上喝茶,书棋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后头,屋里则是忙忙碌碌的一众侍从,在收拾那猫儿捣蛋留下的摊子。 “……”梁承骁略微一哂,举步走进了内室。 虽然影卫还在时不时汇报谢南枝的动向,但他本人确有几日没来翠玉轩了。 今天临时决定留下,一面是瞧见谢南枝那副避之不及的神态,有些微妙的牙痒痒,另一面也是听纪闻汇报,暗部的人已经配制出了阿红花的解药,这两天就能送来。 桌上铺的宣纸已经叫猫儿踩坏,留下一串蘸了朱砂的爪印,落在画上原有的几笔苍遒枝干间,还别有一番野趣。 内侍不懂得鉴赏,抱着那画就要出去,梁承骁瞥见了,叫他拿来眼前细看。 “你还擅长丹青?”他问。 最开始的错愕过后,谢南枝已经淡定了下来,散漫地翻着书卷,一副叫他爱怎样怎样的神态,闻言答:“不敢称擅长,打发时间而已。” 梁承骁虽然对此道并不精通,但略略扫过一眼,也能看出其中蕴藏的笔力。知道谢南枝在敷衍他,于是嗤笑不说话了。 侍从很快将奏折运了来,分门别类在桌上摆放好,点燃炭盆后安静地退了出去。房门关上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梁承骁和谢南枝主仆二人。 书棋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他不敢说话,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遁进地底,从屋里消失不见。 梁承骁提笔批了两封奏疏,见谢南枝还坐在房间另一侧看书,中间像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一挑长眉,道:“来替孤研墨。” 他没有具体喊谁的名字,书棋浑身一抖,内心犹豫要不要过去。 谢南枝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放下书卷,似乎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随后无奈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敛袖净手后,拈起墨条研磨。 书棋总算得到许可,如蒙大赦地退出了房间。 临关上门前,他无意往里瞥了一眼。只见书桌后的太子和谢南枝一坐一站,均是龙章凤姿的好相貌,一个处理政事,一个安静陪伴,竟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气氛。 他不敢多看,压下这个念头,赶快把门合上了。 …… 研墨也是一件有讲究的事,墨条须与砚台垂直平正,均匀打转,才能使墨浓淡适宜,太急则墨粗而生沫,色亦无光,太缓则浪费时间,且墨浮。 谢南枝耐性好,做什么都有种清隽端正的风度。梁承骁阅了几本奏折,总是不自觉让他皓白的腕子吸引去目光,顿了顿,状似无意道:“听说你前两日教训了常贵?” 谢南枝研磨的动作一停,过了一息,又神色如常地继续了。 “是。”他说,“殿下要惩治我吗?” 没想到梁承骁反问他:“孤为何要惩治你?” “这翠玉轩里,你是主子,教训个欺主的下人,有什么可惩治的。” 谢南枝听了,有些意外他的态度。 虽然他也猜到常贵估计不是梁承骁的人,但摆在府内总管的位置,想来是有点用处的,因此也做好了被敲打的准备,却不成想,对方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我以为出于名声考虑,您至少会在外人面前训斥我一番。”谢南枝说。 梁承骁抬眼看他:“为什么?” 谢南枝想了想,客观道:“不然明天以后,东宫就会传出流言,说我骄横跋扈,才来府上不久就仗着您的宠爱,恣意妄为、欺压下人了。” “……”梁承骁听笑了,搁下笔评价,“你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还挺好?” 谢南枝不觉得这是句贬低之词,接受度良好地应了:“谬赞。” 这批奏折里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梁承骁的处理速度很快,拣着重点一目十行地扫完,需要批示的简要回复,不需要的则签个龙飞凤舞的阅,示意已读。 为避嫌,谢南枝从始到终都没有往桌面细看,研完墨就自觉退了回去,想重新去另一边翻医书。 只是才放下墨条,梁承骁就似有所觉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孤早就想问你。你身上是什么气味,平日里熏的香?” 谢南枝畏寒,初春的天,室内仍点着金丝炭,混在其间的香料气息也在缓慢挥发。 往日梁承骁并不喜欢这个气味,因此从来不用,今天有谢南枝在旁边,那些恼人的气息好像都叫他身上的冷香盖去了,连日来因头痛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几分。 谢南枝怔了一瞬,下意识自己闻了闻,没有感觉到任何味道。 “我平时不熏香。”他不确定答,“可能是金莲枝的味道?最近服的药里有这一味。” 金莲枝又称木天蓼,是用于调理体寒的常见药材,也是今天引了那狸奴来调皮捣蛋的罪魁祸首。 梁承骁很是无语:“孤又不是猫。” 谢南枝自己毫无所觉,但每次他靠近,或者无意敛起衣袖的时候,那段极淡的香气就会悄然而至,像腊月里覆雪的梅。 “那可能就是下午在梅树上沾的吧。”谢南枝说。 梁承骁看上去并不相信,但他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 原本看奏本就疲累,旁边有个能舒缓头痛,还称得上赏心悦目的摆件,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你不是要看书么。”他换了本奏疏翻开,散漫道,“椅子搬来这里看。” — 谢南枝任劳任怨,给太子爷当了一下午的人体香炉,直到晚间的时候,持书册的胳膊都举得酸痛了,打从心底叹息在东宫讨生活不容易。但碍于寄人篱下,不好多言,只好在晚膳时郁闷地连用三块豌豆糕,聊作心理安慰。 原本在旁边汇报琐事的纪闻眼睛都盯直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端庄又迅速地把一盘糕点塞进胃里,还做到每一口细嚼慢咽的,直到梁承骁屈指敲桌面,才把他飞了的神思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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