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里丝竹悦耳,红灯从三层一路往下串,精美的灯光上画着美人图,身着清凉的舞姬如无骨的蛇在中央扭动着腰肢,姑娘们蝴蝶似的在花丛里翩跹走动,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宽大的袖口里散发出胭脂水粉香。 置于靡靡之音里的孟渔被请到了雅房,一入座就有姑娘殷勤地给他倒酒。 这便是繁盛的京都,是他过往二十载只能在话本里窥见一二的骄奢,而今他也入了局,被这纸醉金迷乱了眼。 既惶恐、又新奇。 醇香甘甜的荔枝酿入了喉,整个人都像躺在云里。 柔若无骨的姑娘娇滴滴地倒到孟渔身上,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李氏王氏了然地眯起眼睛注视着满脸绯红醉眼朦胧的九殿下,笑嘻嘻道:“明白了,九殿下这是不喜娇娘爱儿郎?” “好说,好说。”李氏睡在绫罗绸缎里,跟姑娘低语两句,“九殿下,好戏还在后头。” 关着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纤瘦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可人,在孟渔席位前跪下,竟当众宽衣解带,抱着吻在了一起。 孟渔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愣了半晌都难以做出反应。 “醉仙楼的春戏当属一绝,请九公子观赏。”王氏一见孟渔呆滞模样笑着凑近,“若九公子喜欢,今夜他们属于你。” 挨得极近,王氏发现这九殿下的皮肤比两个做戏的男娼还要白润,宜县那种穷乡僻壤居然也可以养出这样出众的样貌? 手刚要摸上去,孟渔在这满室的淫靡里骤然记起一双清明的眼眸,惊慌失措地起身要走。 “九殿下,九殿下……” 被强行留了下来,李氏不痛快道:“怎的突然要走,莫不是瞧不起我二人?” 孟渔不胜酒力,红着脸不敢看一旁白花花的身躯,讷讷道:“不是,让他们走吧。” 李氏王氏对视一眼,盘着腿让姑娘小倌都推出去,命人在雅房里架起了赌桌,哥俩好一左一右地坐在孟渔身旁,往桌面掷出几颗嫣红印着白点的骰子,“请九殿下赏脸,陪我等玩一局。” 玩之一字加重了音,可惜被新奇玩意儿勾走心魂的九殿下浑然不觉其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说 孩子叛逆期到了,请小傅大人速速管教!
第8章 有了一次当有第二次。 往后五六日,每日散课后孟渔几乎都跟着李氏王氏“见世面”去了。 听管乐、喝热酒、赌大小固然能让他得到短暂的欢愉,可在这种醉生梦死、骄奢淫逸里,他忽地记不起从前在宜县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那时花两个铜板买一个肉包子他能高兴一宿,可到了京都,他不到一个上午就能输掉近百两银子,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收入在赌桌上水一样的流走。 他想过收手,李王二人却说这是每个京都子弟的日常消遣,他是衡国的九皇子,区区一点娱乐算不得什么,让他不必担忧。 李氏王氏的说法很快得到验证,第七日,孟渔在醉仙楼里神摇意夺,蒋文凌派人请他上楼一聚。 他微醺地推开门,室内点着熏香,不若醉仙楼其余地方的恒舞酣歌,此处显得十分的风雅韵致。 蒋文凌姿态闲适地屈起一条腿坐在软垫上,身旁只有一位身穿白色宽大素袍的男子伺候,男子端坐地跪坐着,浑身没有一点酒肉气,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似乎是有意遮掩,并未束发,披散着的墨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孟渔在矮桌的对面坐了下来,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蒋文凌见此伸手擒住那人的下颌,强迫其缓缓抬起头,苍白到几乎病态的肤色,秀丽的五官,是一张清丽却有点阴郁的脸,神色淡漠,眼睑始终垂着。 “乔奴,给九弟倒酒。” 名唤乔奴的男子一手托着宽大的袖口,一手拿起酒壶,斟满了孟渔跟前的酒杯。 他一言不发地倒了酒又低下了头,蒋文凌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计较他的无理,反倒问孟渔,“九弟觉着乔奴模样如何?” 孟渔微怔,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在蒋文凌灼灼的注视下才不得不开口,“甚好。” “九弟慧眼识珠,蒙古国送来的质子自然与众不同。”蒋文凌语出惊人,竟然擒住乔奴的手往孟渔的怀里推,“不如就赠与你了。” 孟渔躲之不及,被乔奴撞了满怀,低头一看,正好对上黑白分明却阴气沉沉的眼睛。 七年前,五殿下领兵击退蒙古大军,蒙古将年仅十六岁的小王子塔塔尔诺布送到衡国当人质,这些年来,小质子被安置在靖轩王府,有蒋文凌看管,极少见人,可此时此刻,蒙古皇族的王子却靠在孟渔的怀里。 听闻诺布在蒙古语里是宝贝的意思,可在蒋文凌口中,塔塔尔诺布是乔奴,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当作礼物般转赠旁人的奴才。 孟渔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推回去,“五哥不要开玩笑了。” 蒋文凌欣赏着他的惊慌失措,好心情地畅快笑道:“九弟不喜欢乔奴?” 乔奴被蒋文凌的双臂紧紧锢住,大掌肆无忌惮在孟渔的眼前往衣襟里探揉,乔奴偏过脸,难堪地闭上了眼睛。 孟渔茫然地望着眼前一幕,半晌,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跑下楼梯,被李氏王氏拦住了去路。 “我要回家。” 他这样说着,神情匆促而忙乱,心里疯狂地想念傅至景。 上一回见面是两日前,他满心欢喜地去吏部找人,想把新得的小玩意给傅至景瞧,但傅至景只是敷衍地掠了一眼又投身公务,要他若无大事不要轻易踏足吏部,以免落人口舌。 傅至景向来循规蹈矩,他到底不敢将这几日离经叛道的行事告诉对方,但确实已经腻味了每日重复的玩乐,执意要走,李氏和王氏道再喝一壶酒定让他离开。 孟渔无奈同意,回到欢歌笑语的雅房,接过酒杯仰头饮下。 一杯下肚,又立刻满上,几个纨绔子弟起哄着不让他停下,如此喝了不下八九杯,孟渔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动,软绵绵地倒到了地上。 “九殿下,九殿下……” 叫了几声没叫醒,冰冷的酒液兜头浇下,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视线朦胧里,五六个人围着他,脸上都挂着奇怪的笑,如梦如幻里,飘飘然的孟渔也露出个痴笑,喃喃着要再喝。 “是他自个儿喝醉的,酒后乱情实属常事,谁先来?” “今儿个全都在这儿,谁敢打退堂鼓,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他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记得谁是谁吗?” “等完事儿把他丢到柴房去,九殿下醉酒乱逛被人当花楼的暗娼给用了,这种丑事谅他不敢追究……” 孟渔的耳朵好像裹了一层水,咕噜噜,咕噜噜,听不清他们激昂的争论,但好像有人在脱他的鞋袜。 好吵、好热……傅至景。 哐当一声大门被踹开,众人惊愕地回头去看,还没看清来者何人,猛地被踹开。 被一脚踹到边上的王氏火冒三丈,“谁敢闹事,不要命了……” 只见前些时日风光无限的探花郎犹如玉面罗刹般缓缓地望了过来,继而将不省人事的孟渔抱进了怀里。 门口,二殿下蒋文峥声色俱厉道:“谁敢把此事宣扬出去,我一定禀告父皇,尔等蓄意谋害皇子,杀无赦。” 傅至景拿外袍罩住孟渔的脸,步履沉稳地往外走,待路过蒋文峥的身边,脚步微微一顿,沉静道:“多谢二殿下。” 话落,未等蒋文峥回应,不顾礼数抱着孟渔离开醉仙楼,走下台阶时,仰面一望,五殿下蒋文凌似笑非笑地倚在窗沿看着这场闹剧。 近几日来,傅至景在翰林院被委派了诸多杂事难以抽身,只是对孟渔稍加疏忽就险些令孟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才华横溢如何,探花郎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再颖拔绝伦,无权势没人脉,在这风云诡谲的京都寸步难行。 五殿下手段下作却能轻易地毁了孟渔,除掉一个夺嫡路上的对手,但消息灵通的二殿下真是直至今日才知晓孟渔被戏耍一事吗,或是见事态难以收场才卖他个人情,令他与孟渔和五殿下结下不解之怨,再无倒戈的可能。 抱着的身躯轻飘飘的像云,又沉甸甸的似山,云和山都是世人难以把控的东西。 傅至景收回视线,一步步地抱着孟渔离开酒色场地。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他面对的再不是乡下私塾里只知读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的迂腐儒生,而是一群在官海里沉浮多年、善玩弄权术的凶猛豺狼,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叩叩两声—— 蒋文凌将跪地之人拽到怀里面对面抱着,素袍松松垮垮落在肩头,华发遮住的背脊是新旧交错青红的痕迹。 李氏得到准许后进屋汇报方才的情形,眼睛时不时地往那道瘦削的肩膀瞥。 “知道了。”蒋文凌不知是否在听,大掌一下一下在乔奴的背上抚摸着,半晌懒洋洋地道,“再多看一眼就剜了你的眼睛。” 李氏高呼“殿下饶命”,急匆匆地告退。 乔奴被推到矮桌上剥个精光,黑发雪肤,五殿下爱不释手,笑言:“在京城里养了几年,这身皮肉更甚从前。” 指腹摸到大腿内侧的刺青,蒋文凌亲手刺上去的一个“凌”字。 他从下往上欣赏自己赢回来的战利品,记得乔奴刚被送到京都时,在蒙古风吹日晒的皮肤呈小麦色,摸起来有些粗糙,远不如现在细腻滑润,被他关了整整一年才见到阳光,日复一日用最珍贵的润肤膏精心养着,逐渐地泛出白皙的底色,往后再怎么晒也回不去了。 “还以为我这个九弟是扮猪吃老虎,原来真是直率纯良,随随便便就叫人诓骗了去。”蒋文凌看着乔奴乌沉沉的眼瞳,仿若想在这漠然孤独里找到些许从前的影子,近乎是感怀地道,“九弟很像你,你说对吗?” 如同草原里初生的小马驹,一样的天真烂漫,憨态可掬,让闻过血腥味的野兽想要撕碎这抹扑鼻的青涩。 乔奴十六岁被送到京都的当天晚上就被蒋文凌给锁在了靖轩王府,小质子自幼在草原长大,听不太懂汉文,旁人说话时要努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才能勉强知会几分意思。 初来乍到的塔塔尔诺布被换上汉人的服饰,局促地去拜见衡国的五殿下。 他见过蒋文凌,在男人的铁骑踏平他们的大军,阿布签下投降书时,他躲在额吉的怀里,怯生生抬头看着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蒋文凌也在看他,这个汉人的眼睛长得很不一般,既有汉族人独有的文雅,又有他们蒙古武士谁也比不上的狠戾。 就因为这一眼,在阿布决定送一个质子前去衡国时,蒋文凌指名道姓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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